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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寿没有想到好朋友会突然惆怅了,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原则是努力的让自己开心、让在乎我的人开心、让我的敌人和对手不开心。常森,咱们是一起穿开裆裤的交情,你就是我在乎的和在乎我的人。别愁眉苦脸了,你看着溪水的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
“你再看这天上的月亮,各种阴晴圆缺,一个月只有一天是圆的,所以事无两全啊,太子妃享受了富贵和尊贵的地位,那必然会失去一些东西,你非要盯着缺不放,从不看圆的那一面,当然会很痛苦了。”
常森一看天上,乌云遮月,“胡说八道,今晚那有月亮?”
徐增寿说道:“就是嘛,一个月只有一天是圆的,遇到天气不好,干脆一天圆的都难全,连月亮都是如此,更别提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凡事都想开点,别钻牛角尖出不来了……”
金华城白沙溪得名于溪边如玉石般晶莹细幼的白沙,徐妙仪给众人诊治的差不多了,已累的满头大汗,夏夜天热,她干脆脱去了鞋袜,踏着溪水的白沙洗濯脸颊脖子等□□在外的肌肤。
朱棣莫名有些委屈,涉水走过去问道:“怎么不问问我的伤势如何?”
徐妙仪一怔,说道:“他们都呼痛,唯有你一直闷声不响的,我还以为你没事。”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话糙理不糙。朱棣年幼生母去世,幼小的他反过来还要照顾襁褓中的亲弟弟周王朱橚,因此养成了含蓄内敛的性子,安静惯了,不是那种受了伤痛就嚷嚷求安慰的皇子。
你觉得痛或者无奈,是因你还不够强大,求人和求饶都是没有用的。朱棣在追求着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却不知在爱情面前,一味逞强,反而会让对方忽视你。
“这里。”朱棣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和腿,还指了指下巴的淤青,“还有这里,都疼。”
看着朱棣委屈的小眼神,徐妙仪有种看见一头庞大的黑熊在撒娇的感觉,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走近过去,看了看伤势,“并无大碍,回去敷一些膏药,七天就恢复如初了。”
朱棣下巴有青色的胡茬,摸在手指上有一股麻痒之感,而这股麻痒通过手指,一直传到了徐妙仪的心中,心中的琴弦被撩拨的动了一下。
嗯,这种感觉令人胆怯,但有一种难言的快乐。徐妙仪有些不舍,觉得他的下巴的淤青像是粘上了浆糊,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指从他的下巴上松开。
“还有这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朱棣从半空抓过徐妙仪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徐妙仪的掌心紧贴着他的心脏部位,感受他起伏的胸膛,还有狂乱的心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低声说道:“哦,很疼吗,那我回去找一找,看有没有膏药。”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朱棣牢牢的抓着徐妙仪的手,“你就是我的药。”
这个……徐妙仪愣住了。
脚下溪水流淌,清亮怡人,徐妙仪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了,什么外租之冤、杀母之仇,压抑在胸口的疑云都消失不见了,方才还觉得聒噪讨厌的夏虫,此刻发出的声音悦耳动听,好像唱着某种江南歌谣。
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围着他们翩翩飞舞,光芒好像是随着夏虫歌唱的韵律闪烁,将他们年轻的脸颊映衬着柔和光亮,朱棣将她按在胸口上的手换换向上移动,停在他滚烫的唇边。
朱棣的唇很薄,就像一条线,却烫的惊人,他轻轻吻了一下徐妙仪的手指。
徐妙仪觉得自己的食指像是在炭火上烤着,这一股灼热之感,直到了夜间住进客栈,入了梦,都依然滚烫,好像那个吻烙进了她的灵魂。
次日清晨,金华知府亲自督阵,出来辟谣,栾八郎已经将传谣人的画像勾勒完毕,惟妙惟肖,金华知府立刻下令全城通缉。
听说毛骧等人不追求行凶平民的责任,金华知府松了一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验明尸首,打发他们走吧。
这一天是阴天,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迷梦的徐妙仪一看见已经挪出的棺椁,就立刻振奋起精神。
栾凤和王夫人合葬在一个棺椁里面,栾八郎形容憔悴,一夜没睡,他知道朱守谦和徐妙仪的身份后,眼中立刻燃起了仇恨的怒火,原来他们是谢家的后裔!是仇人谢再兴的外孙!
但在金华知府的威压之下,栾八郎还是收起了怒火,对衙役说道:“开馆吧。”
生锈的封棺钉被□□,落在地上叮当作响,棺材板开启,一阵强烈的尸臭喷薄而出,幸亏徐妙仪事先熬制了用苍术,白术,甘草的劈尸气的三神汤,众人才不至于当场吐出来。
等尸气散开,众人移步棺材看过去,顿时一阵失望:但见里头的尸骨连装殓的衣物都烂透了,只剩下两具并排躺着的骨架。
这能验出什么来?
徐妙仪蹙了蹙眉,说道:“验不了尸体,还能验骨,有时候骨头也能说话。”
☆、第100章 沽名钓誉
金华,栾凤祠堂。老天爷始终阴沉着脸,不肯展颜出太阳,也不肯干脆利落的来个雷霆之怒,刮风下雨。
夏婵鸣唱,闻着淡淡的尸臭味,祠堂压抑得似乎难以呼吸。但是每个人都不肯走,看着徐妙仪验骨,连最“娇弱”的徐增寿和常森都含着苏合香强撑着。
徐妙仪先用糟醋喷在骸骨之上,过了约两个时辰,她撑着一柄半透明的白色油绢伞走过来,看了看天色,叹道:“要是出太阳就好了。”
徐妙仪命衙役们在四周点燃炭火,然后撑着绢布伞走在骸骨中间,红色的炭火穿过绢布伞,投在白森森的骸骨之上,两具尸骸的肋骨处立刻显示出了红色的伤痕!
均是锯齿状的伤痕,显然是胸口被利器的贯穿伤。符合刘辰在卷宗里记录的内容:谢再兴在酒宴行凶,杀了栾凤夫妇。
根据栾小姐在图画里表达的隐喻,栾凤夫妇应该是假死,之后被人割喉才是致命伤,但是徐妙仪举着绢布伞仔细看着尸骸咽喉部分的骸骨,并没有发现像肋骨部分的明显的伤痕。
朱守谦面色阴沉,难道那幅画只是疯癫中的栾小姐幻想之作吗?
徐妙仪咬了咬唇,说道:“取白梅肉,捣碎,再加上葱,胡椒,盐和酒糟磨碎了,团成饼子烘干,我有大用。”
一旁不学无术的徐增寿和常森听了,相视一眼,暗道:这是做吃的还是验尸?
朱棣也是满脸疑惑之色,但是他毫不犹豫吩咐手下照办,准备白梅肉饼去了。
看着父母骸骨暴露在外,还撒手了糟醋等物,栾八郎不忍直视,他走到祠堂的一颗大树下,怔怔的看着打开的墓穴出神。他觉得父母的尸首被玷辱了,但确无力阻止,而且——万一父母之死确有蹊跷呢?岂不是蒙冤九泉了?
买的里八刺悄悄跟了去,他口才极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垂头丧气的栾八郎,他也紧跟过去套近乎,说道:“我观令尊和令堂的碑文,了解了他们的生平,十分震撼,真是佩服佩服。”
栾八郎见他生的俊秀,举止斯文,态度恭敬,先有了几分好感,便放下了戒备之心,叹道:“我父母遇害时,我还不到三岁,对于往事,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只是听家中仆役说父母伉俪情深,当年姐姐也聪明绝顶,才华了得。可从我记事开始,姐姐就是疯癫的,年幼的我和疯癫姐姐无力打理家中产业,由族人接手,渐渐将我们的家业都败坏了,还变卖房产,我和姐姐流离失所,幸亏姐姐善丹青,被寒山寺看中,接过去修复古画,我们姐弟才得以谋生。”
买的里八刺一脸唏嘘之色,“唉,我家也是这样,族人猛于虎啊,主家一旦式微,就会被居心叵测之人乘虚而入。不过栾公子才高八斗,明年是必中生员的,将来考取功名,谋得一官半职,也能有能力照顾姐姐了。”
买的里八刺谎话连篇,这句话却是真的,黄金家族衰落,北元退居草原,背叛者、谋逆者层出不穷,他的父皇疲于应付,都空不出手来救他这个唯一的儿子。
栾八郎以为自己遇到知音了,说道:“借你吉言,希望明年能够考中秀才吧,秀才免赋税,每月还发银米,足够自给自足,不用靠着姐姐养活了。”
买的里八刺眼神一闪,故作惊讶,问道:“令尊和令堂都死在叛贼剑下,为国捐躯之人,按道理说,皇上对你们栾家应该有抚恤,免税,或者给你一个世袭的千户、百户等官职谋生的,怎么你还要靠科举呢?”
栾八郎有些茫然,说道:“我也不知是为何,明明其他遗孤都有抚恤照顾的,我和姐姐什么都没有。听说以前栾家族长上表过要求抚恤,但一直没有音讯,好像是上头说谢再兴虽然谋反,但是他立功颇多,杀了我父母,就不给我们栾家抚恤了。”
买的里八刺愤然说道:“这话好没道理啊,功劳归功劳,谋反归谋反,谢再兴再多功劳,他杀了令尊令堂是毋庸置疑的,怎么会因此而取消了你和栾小姐的抚恤呢?”
栾八郎叹道:“我也不知道啊,族长上表得到这样的答复后,也是不信的,带着几个乡老去金陵的衙门里闹,被亲兵都尉府的赶回苏州了,族长还被打掉了几颗牙,从此再也不敢去闹。不过男儿当自强,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自己给自己挣一份前程也是好的,不用在意别人的施舍。”
买的里八刺天性多疑狡黠,他很快从中捉摸出了不同寻长之处,问道:“我瞧见碑文上记载了十年前金华的几个富户捐银子修了祠堂和坟墓,这些人难道没有资助过你们姐弟吗?”
栾八郎讽刺一笑,说道:“商人重利,他们捐银子不过是得名,在碑文上刻着他们的名字,让来往上香膜拜的游客知道他们的仁德。我和姐姐一个弱,一个疯,不能宣扬他们的好处,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买的里八刺心细如发,飞快的瞥了一眼碑文的落款处,说道:“咦,我看见落款处有个豪商叫做沈荣的,嗯,好像买了你们苏州大宅的也是姓沈,莫非是同一人?”
提到这个,栾八郎不屑的嘲讽道:“是,就是沈荣,这下你明白我为何说这群豪商皆是沽名钓誉之辈吧?一边给我的父母修祠堂,纪念他们对金华的贡献,一边乘火打劫,卖了我们栾家的大宅,占为己有,说一套,做一套,用心险恶。栾知府的钱粮师爷说,这个沈荣听说祠堂着火后,忙不迭的去了知府衙门,给了银子要修复祠堂,真是‘好人做到底啊’。”
买的里八刺跟着感叹道:“这个奸商果然狡猾!等你以后考取功名,回乡光宗耀祖,定要换了这个碑文,别让这些奸商继续沽名钓誉。”
栾八郎摇摇头,说道:“这个沈荣不是普通商人,他父亲是江南巨富沈万三,沈万山去世后,他继承了庞大的家业,捐了银子修理南京城墙,从聚宝门到水西门皆是沈家出银子修筑而成,可以说南京半城的围墙都是他修的。皇上为了嘉奖他,给了封了个员外郎的虚职,有了这个花钱买来的官职,他架子大着呢,见官不用跪。听说他的手眼通天,我是拿他无可奈何的……”
买的里八刺一边套着栾八郎的话,一边记下他话中透露的信息,准备拿这些消息到朱守谦,徐妙仪那里邀功,以博得他们表兄妹的好感。
祠堂的另一边,朱棣帮着徐妙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