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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茂文摇头晃脑的先来了一首五言,
石肥春水明,
墙长夏草瘦。
岑中人归来,
贺我大清寿。
众人唱了声彩,姚梵也对孙茂文刮目相看,“原来这清朝的官员文学水平不赖的啊。”
接着刘子铭依旧是摇头晃脑,跟着来了个七言,
八仙过海此水秀,
齐鲁风光馆阁清。
走马观花人不见,
云拂香照杜康稠。
于是众人又唱了声彩,姚梵挺佩服地想“这些官儿虽然**,但一操起文字功夫,果然都是好底子。”
轮到韦国福,他略略思索一番,也学着二人摇头晃脑,吟了个打油诗。
提督点缺乐开怀,
走马上任到蓬莱。
不求名来不求进,
千里为官只为财。
姚梵之前两首诗听下来后深感这年头的文人着实厉害,几十年的故纸堆里泡下来,区区诗文小道伸手就来。
可听了韦国福这诗后,姚梵几乎要把嘴里的小菜喷出来,连忙扔了筷子,涨紫着脸,一味的拍手掩饰。好不容易强咽下嘴里的炒猪肝,方才喊出一叠声的好来,声音大的几乎要撑破屋顶。
孙茂文暗暗叹气,对韦国福的粗鄙无文深为不省,但口里却反其道而行,大赞道:“好!韦兄不愧是将军气魄,爽利痛快,一句话道破这官场天机。”
刘子铭心说这孙茂文纯属吃多了撑的,你要韦国福这个武人吟诗,岂不是等于肥猪拉磨,这下可是把咱两的脸面也丢了一半去。
刘子铭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对姚梵道:“姚老弟,你久在泰西,想来家学也是渊源的,不知学了多少我天朝母国的礼乐文化?你在西洋,每日里受洋文熏陶,定是有新意的。你且不用拘泥韵脚,便在此试一首,为兄不才,可以帮你点拨一二。”
孙茂文捋了下胡须上沾的酒,慢悠悠地道:“正是如此,姚兄年轻,在这道德文章上还大有前途,将来再捐个官,更是上可光宗耀祖,下可沟通士绅,因此这诗书一道,平日不可不多加锤炼。”
姚梵哪里会作诗,那平仄韵脚,没有十几年的浸渍,断难做的好。他想来想去,觉得要想不丢人,也只好剽窃篡改一首了。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胶州湾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一首太祖的《浪淘沙…北戴河》,被姚梵改了三个字成了《浪淘沙…胶州湾》,可这词的气象却哪里是三个字能改得了的!
韦国福听罢当先大喝了一声“彩”,说道:“我虽做不得好诗词,可还是听得出好赖,姚兄这首词大气,当是绝好的。”
刘子铭捻着胡须赞道:“好词,好词,把我胶州气象说的透了,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妙啊!当真如同亲见了这胶州大海一般!姚老弟果然是饱读诗书、家学渊源啊。”
孙茂文心中却是一惊,收了收醉意,借着举杯的功夫,定睛打量姚梵,心想:“魏武挥鞭……换了人间……此子好大的口气!他日此子若是为官,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为患……那……。”
想到这里,孙茂文先是一个冷颤,随即立刻嗤笑了一下自己:“此子商贾之家出生,诸事言利而已,纵然词中有滔天之志,不过是盼得富甲天下罢了,我这番心思,却是多虑耳。”
想通了此节,孙茂文举杯,将姚梵适才吟出的浪淘沙用中平之气当众复诵了一遍,把酒一饮而尽,啧啧的赞道:“好词!好词!我等有幸结识姚兄这样的青年才俊,当真痛快。
依为兄说,姚兄有这样的锦绣底子,便是去考个举人也够了。王子安曾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为兄今天能结识姚兄,实在是应了这话,我心里高兴,这杯酒我干了。”
姚梵亦谦逊的微笑举杯,一饮而尽。
可是他低头一想,心里恻恻起来。
“姚梵你这是作死啊,怎么不用脑子!这词中曹操都出来了,阿瞒的发家史……还有谁不知道吗?
这词里还念叨神马碣石遗篇……萧瑟秋风……洪波涌起……日月星汉……你是要作甚?
最无脑的是那句“换了人间”……
险啊!……这要是搁在乾隆等朝,自己有八个脑袋也不够文字狱砍的。幸好这一桌都是‘千里为官只为财’的晚清小地方的小官吏,不然自己真是现作现死!”
想到心惊肉跳处,姚梵不禁暗暗擦汗,连忙岔开话题:“小弟我也是行船中看到咱胶州海天寥廓奇美,在咱大清治下,宇内升平。兼之今日,我姚氏漂泊百年,终得回到家乡,有幸与诸位父母官一席宴饮,实在令我心神荡漾!方此际会,发此感慨,三位大人谬赞了。
要说我这散词,比起三位大哥作的好诗文,实在是不值一晒,不值一晒!来来来,我给大哥们敬酒!”
三人大笑,连说姚梵过谦。
第7章 春眠堂
7春眠堂
这番吟诗完毕,孙茂文命店家取出纸笔,他亲自把四人今天的诗词抄录了一遍。
随后四人复饮了几壶,姚梵又问了孙茂文建设仓库的手续,孙茂文拍胸脯的对姚梵做了保证,表示有他在,这种小事完全没问题。
酒酣菜罄后,韦国福便建议去找些乐子耍耍,孙茂文和刘子铭也纷纷表示此事风雅,可以一行。
姚梵回想起白日里于路边见到的野娼,那副红脸蛋和卖笑德行,不由得背心发凉。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对于这种事,那是万万不能推脱的,须知,这也是交好大清官员的不二法门。不管你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这个时候决不能装逼摆出矫矫不群的架势,那样是一定要与别人生分的。自己这时候断不能作这般的傻事。
于是四人前后逶迤一线的出了施家饭店,姚梵在后面结了账,出门就看见孙茂文和刘子铭上了轿子,韦国福骑在马上指着后边对姚梵说:“姚兄便骑那匹马。”
姚梵虽然没骑过马,但是看着这马这般矮小,倒也不怕,便跨上了这匹瘦小如驴的矮马,使劲抓着缰绳,壮着胆子催将上去,落后一个马头与韦国福并辔而行。这矮马性子极好,慢吞吞肉木木的,看来是调教的相当驯服。
大约是觉得新辟了财路,韦国福今天着实是喝的不少,他骑在马上面朝姚梵,兴致勃勃的道:“姚兄有才气,有财路,你韦哥着实欢喜你,今后兄弟在这胶州城,若是有遇着甚么不开眼的货色,便只管找来守备营衙门,你韦大哥与你摆平。”
姚梵诺诺的应了,心知这些官员的应承最不可靠,倘使来日真要找他办事,到时少不得还是要花银子打点,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这层关系在,总比没有人情要来的强些。
一行人很快来到城北的一处僻静街坊,只见那门前挂着两盏不大的红灯笼,上书春眠二字。姚梵心里暗叹,觉得古人雅致,若是此处挂上欢乐洗头房、幸福足浴城、倍爽飙歌厅之类的牌子,自己不免要把刚才喝的酒吐一半出来。
姚梵借着酒劲点评道:“春眠不觉晓,果然应景。”
孙茂文下了轿,施施然的腆着肚子向里走,一边走一边得意地笑道:“办这风雅之事自当是越风雅的所在越好。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可这春眠堂的女子,教养谈吐不是路边黄鱼野鸡可以比的。
海关巡检刘子铭见姚梵愣神,卖弄知识道:“姚兄久居海外定不知晓,我大清百姓管那路边站着的大脚妓女叫作黄鱼,管那租了房子开门挂牌子卖自己的流娼叫做野鸡,那些都是下面粗人去的地方。不过,呵呵呵,有些同济倒是颇喜欢那个调调,哈哈哈……”
刘子铭笑着卖弄完自己的渊博学识,孙茂文接上话来,也哈哈笑道:“刘大人焉知英雄不出草莽?须知那野鸡道台也是有的。”
刘子铭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姚梵不明就里,只是笑着附和着众人,跟了进去。
韦国福像是常来常往此地的,领着三人一直走进最里面的三进院落,一路过去,老鸨和龟公便苍蝇般的盯着韦国福这帮人的屁股后面绕。
“韦大人您可真忍心,要我那香云闺女日日的盼望,才几天不见您来,可怜我那闺女儿小脸儿都瘦了。”只见那老鸨面颊的肉在跳动,屁股带劲的扭着,手指紧紧地攥着帕子,极尽谄媚巴结着韦国福。
韦国福嘿嘿淫笑,一脸的满意,捧着肚子扭头对众人道:“大家伙儿自去寻相好儿的罢。”
接着韦国福又叮嘱老鸨:“我这姚兄弟是海外回来的,你定要找个上等姑娘好生伺候着他,莫要坠了我大清国的体面。若是谁恼了我这位兄弟,我非剥了你的骚皮子喂狗。”
说罢,韦国福对姚梵这边努了努嘴示意,那老鸨顿时眉花眼笑地应承道:“韦大人的兄弟,那就是我亲叔叔,我就是贴上自己这几十斤,也要把他伺候的舒坦了。”
姚梵听这话口味极重,一瞬间肉麻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姚梵拘束,韦国福笑着对他挤了挤眼,姚梵揣摩他的意思,是叫自己放开了搞?便跟着一个龟公进去东厢房里,孙茂文和刘子铭也腆着肚子,跟着小乌龟向北面堂屋里走去。
院子里的老鸨跟上来,自来熟的搂着姚梵的胳膊,亲昵的道:“我说怎么没见到公子的辫子,原来公子是海外来的国宾,失敬失敬,今儿既然韦大人说了,那我定是要挑个尖尖儿好的亲闺女服侍公子,就是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儿的?胖瘦高矮有没有讲究?可喜欢清谈不喜?”
姚梵面上发窘,赶紧回答道:“便找个会聊天的罢。”
老鸨笑道:“那定是要三姐儿服侍少爷才好。”
老鸨对旁边哈着腰的小乌龟道:“领姚公子去三姐儿屋里头。”
姚梵进了这屋,见屋里收拾的倒还干净,于是往圆桌前坐下。那三姐儿给他深深纳了个福,等见他坐下了,便优雅的起身,轻轻坐到姚梵身边的圆凳上,抬眼问姚梵:“公子要点几个碟子?”
姚梵知道,这些高级妓女的收入,基本全靠果碟和茶水,卖肉的钱一般来说全归妓院,便道:“你看着办吧,泡壶你们这里最好的茶,我们随意聊聊便是。”
姚梵打量着那三姐儿,看她穿着水绿的湖绸单衣,身段风流窈窕,尖下巴的瓜子脸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大眼睛颇为传神,略施脂粉的画着淡妆,着实称得上容颜秀美,而且举止也端庄。
她听了姚梵这般的交代,就对一旁那哈腰候着的小乌龟吩咐道:“你去叫妈妈给送四个果碟儿来,要今日送来的最新鲜的,再把那新到的明前上好龙井取来,我与公子泡了尝尝。”
那小乌龟磨蹭着不走,姚梵会意,扔给他一块碎银,大约有一两多,小乌龟眉开眼笑地道谢,连忙慌的一溜烟跑去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折回来,手上端了个朱漆木盘,上面放着四个小果碟儿,里面分别盛着瓜子、话梅、糖腌冬瓜条和几个不知道什么馅儿的点心。放下盘子,小乌龟又跑了一趟,这次他左手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陶小茶罐儿,右手拎来一个装滚水的白瓷茶壶。
三姐儿接过来,便开始用扣在桌上茶盘里的白瓷茶盅给姚梵泡茶,姚梵看她手段雅致,像是练过茶道一般,看着就令人觉着舒服。
小乌龟体贴的带上房门,于是只留下姚梵和三姐儿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