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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人并不懂得射箭的技巧,拉开几次弓之后,就显得格外的吃力,很快就拉不开武库里头那些专供辽人专用的硬弓了。
如果萧干只动用先锋精兵,或许郭药师的压力还能够小一些,可萧干明显打定了破釜沉舟的注意,三万人马一齐上阵。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骑军,没有了战马,放低了身段,用骑弓给民夫打掩护。
那些步卒顶在前头,用木板和大盾替民夫格挡着,那些最低贱的民夫,成为了整个战场的主力,成为了萧干攻打居庸关的主力!
他们或许不懂弯弓射箭,或许不懂舞枪弄棒,或许不懂刀剑斧叉,但填埋陷阱之类的事情,却是他们一辈子都在做的,虽然他们最终的归属,就在某一个陷坑之中。
杀马之后,形势似乎调转了过来,萧干这边最主力最关键的就是这些民夫,而郭药师那边,民夫却成了鸡肋。
不过郭药师并没有放弃这些民夫的想法,因为他知道,一旦萧干冲击到关下,这些民夫也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如果萧干那么差不多,弯弓射箭这种技术活,不是民夫所擅长的,但搬运砲石檑木,不断往关城下面丢东西,烧开水烫死敌人,这样的事情却是民夫最擅长的!
居庸关的生死攻守战正在血腥上演,而刚刚恢复平静不久的幽州城中,同样正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因为这场战争,发生在种师道的脑子里。
幽州的防御战之中,一万老卒仅剩下三千人,虽然没有全军覆灭,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而且最终他们击败了萧干的七万人马,可以说算是大焱历史上无法抹杀的一场大胜,绝对能够成为经典的战例,供后世的兵家研究学习。
然而种师道却没有任何的喜悦,因为他的身边,又多了六千多的冤魂,陪伴在他的身边,让他无法入睡,让他甚至在白天,都不敢闭上眼睛。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之中便会浮现出老牙最后的脸,那豪迈地骂了他最后一句的老牙,那无数个像老牙一样的西军老卒。
他的房间之中挂满了军牌,那些他恨不得一把火烧掉,那些不敢睁眼去看的军牌,那些最终越积越多的军牌。
他想让弟兄们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他希望给每一个老卒好的归宿,让他们都得到一份不错的抚恤,让他们远离战场,能够回到南方去养老,享受儿孙满堂含饴弄孙的小日子。
但现在,不行。
他的心里在挣扎,是因为他很清楚眼下的局势,幽州虽然保住了,但居庸关仍旧尘埃未落定。
他,想要继续出征,从后路包抄萧干!
这样一来,对于郭药师无疑是雪中送炭,对萧干绝对是致命的一击。
可这也意味着,他要带领这些老卒,继续出征,继续让他们踏上战场,自己要继续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自己的眼前!
慈不掌兵,短短的四个字,很快就读完,可要深刻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可怕,品尝这四个字带来的痛楚,却需要长长的一辈子。
他被成为大焱当朝的第一军人,坐镇西北的定海神针,西北军神,提起老种相公,即便朝堂上最难缠的文官,都只能闭嘴沉默,不敢擅自评判他种师道。
可谁又知道他每日每夜承受的这种痛苦,人们只记得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谁能体会他时时刻刻承受着良心的折磨,谁知道不断默念着每一个老卒的姓名和出身,却又拼命想要忘掉的痛苦?
他的心,永远比他的容颜要苍老数百倍,之所以面无表情,是因为一旦突破了这道防线,他就忍不住要流露出悲伤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成就一个军神,需要多少枯骨?
自打从军以来,他就喜欢住在军营里头,他喜欢偷偷观察这些军士,像一个婆婆妈妈的八卦姑婆。
但他绝不敢跟军士们同吃同住,更不敢与其中任何一人谈天说地,连玩笑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他就像那个死去的老牙,生怕有了牵挂,看着这些弟兄离开,会更加的痛苦。
而事实上,他又单方面不断地与这些士卒发生关联,因为他不希望这些士卒,死得默默无闻,死得无人知晓,死得有价值却没意义。
他是主帅,他不做这样的事,谁又能替他去做?
他是主帅,这样近乎残酷的决定,他不做,谁又能代替他去做?
四月末的这一天,幽州的上空终于放晴,他的心却下起了大雨,从未停歇的大雨。
诸多老卒刚刚从惨烈的战争之中缓过一口气,他们的主帅再次传下了一道军令。
征集幽州城内所有可用的战马,驮马,骡子,毛驴,能够驮人行军的牲口,全部都征集起来。
他们要支援居庸关去了!
种师道换了便服,就走在军营里头,他希望能够听到怨声载道,希望能够听到这些老卒疯狂地骂他,甚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都可以。
他很期待能够听到这些骂声,不是自虐,而是看到这些老卒发泄怨气,会让他好受一些。
他甚至希望有人能够违抗军命,有人能够装病,有人能够装受伤,找各种理由不上战场,避免这一场战争。
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些老卒很平静,就像在幽州城头,他们守在种师道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抱着老牙的尸首痛哭。
就像他们挥舞着刀剑,支撑着伤残的身躯,跟着他杀出城门那般,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心中一直响着两个字,死战!
走在军营里的他,看到有人绑着血迹斑斑的绑带,却开始收拾简单到极点的行囊,也看到有人用膝盖夹着长刀,用仅剩的一只手,擦拭着长刀的锋刃。
他看到老兵在帐篷外头美滋滋地晒着太阳,捉着虱子,突然听到标长的命令之后,没有太多的惊愕,只是长长吸了一口气,有些恋恋不舍地抬头,任由阳光照耀在身上,仿佛一尊古铜色的塑像。
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集结,看到士卒与他擦身而过,而后整个军营几乎都空了。
种师道有些失神,他不在乎军神之名,他甚至有些不太在乎胜负,他开始有些痛恨自己,如果说他这辈子有过胜利,那么最大的胜利,就是成为了这支老西军的首领,拥有这一支让人可敬的军队!
他闭上眼睛,黑暗之中,身边那成千上万,陪伴着他的英灵,不再哀怨地皱着眉头,不再哭喊,不再啸叫,而是朝他,点头微笑。
他曾经害怕闭上眼睛,而这一刻,他不再恐惧,他张开双臂,用力地去拥抱每一个黑暗之中的英灵,就像解甲归田,见到了从农田之中回来的老兄弟,拉拉家常,开开玩笑,相约着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坐在古旧的磨盘上,喝杯小酒,磕着茴香豆。
种师道睁开双眼,任由老泪纵横,他的双臂仍旧张开着,对着空荡荡的营区。
“老东西,呵呵。”
他自嘲一般的笑着,而后跟上了最后一个老卒,来到了军营的校场上。
走在最后的老卒腿脚不是很方便,拄着一柄刀,种师道想要过去扶一把,那老卒却甩开了他的手,转头大骂道:“入你娘的,看不起老子是不,谁要你搀,有本事上了战场,跟你爷爷比比谁杀的辽狗多!”
老卒这一骂,静悄悄的校场顿时热闹起来,很多人都轰然大笑,而后他们看到了老卒身边的种师道,笑声便戛然而止。
老卒见得如此状况,扭头扫了一眼,初时似乎并没有认出种师道来,而后微微一愕,显是认得了。
不过他的惊愕之时转瞬即逝,而后吐出口中的草茎,从胸前扯下了一个军牌了,塞到了种师道的手中。
“垄右李长石。”
种师道呆了一会儿,而后笑了,朝老卒点头道:“记得你,景翰五年,在定难入的伍。”
老卒终于满足地笑了笑,而后高昂起头来,拍了拍胸口,笑着道:“爷儿们,听好咯,天下顶有名的老种,也认得俺咧!”
所有人都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便湿了,随着种师道不断往前走,他手里和身上挂着的军牌,越来越多。
他不断与每一个军士打招呼,说出他们的入伍时间,甚至他们的小爱好和小毛病,就像,就像重新认识一群老弟兄。。。
军神,不是百战百胜,用兵如神,而是每个军士,都将你当成神,陪伴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同生共死的神。
种师道,有愧,却无憾矣。
第五百四十二章 坐镇中军
人类的认知能力终究是有限的,而且还受到范围的局限,有时还会出现偏差。
七八个人挤在狭小的房间之中,就会觉得人很多,其实是因为拥挤,可七八个人在足球场上奔跑,就会觉得人少得可怜,因为场地太过空旷。
在军营里头,一千多人的方阵,就会给人一种极其雄壮的感觉,可放到两军对冲的平原之上,一千多人似乎又不够塞牙缝。
但人的认知终究有个极限,你站在山顶上,可以饱览山下风光,可以眺望远方,仿佛在睥睨天下,可你终究无法看得更远,更无法看清整个大地的全貌,这就是极限。
同理,你能感受到一标小队的坚韧,你能感受百人方阵的整齐划一,你能感受千人甚至万人方阵的雄壮,可当你身处七十万大军之中是,这七十万大军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相信一时半会你就无法说得出来了。
人都喜欢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实则在排兵布阵来说,能够调控的军队规模,直接反映出将领的统兵能力来。
一名能够统兵十万的绝世大将,综合能力绝对要比只能统领一万士兵的将领要强。
原因也很显而易见,古时士兵并不一定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士兵个体差异也很大,传令手段比较单一,人数越多,变数也就越多,这支军队指挥起来也就越不能做到如臂使指,这就极其考验一名将领的统筹和率御能力了。
如果耶律大石还活着,活着萧干能够回来,或许还能够统领这七十万大军。
可如今的耶律大石,只不过是燕青假扮的,辽国想要将七十万大军的兵权都交给一名兵马大元帅的指挥调拨,显然不太可能。
纵观历朝历代,能够一人统领七十万大军的,极其罕见,甚至近乎没有,因为君主不会放权,二来古时战争人数上其实都会夸大其词,比如辽国号称七十万,其实也就三四十万可战之兵,加上诸多辅兵民壮奴隶零零总总,满打满算七十万也就是个虚数而已。
即便如此,漫山遍野浩浩荡荡,旗帜遮天蔽日,人马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这样的感觉终究还是让人心头热血沸腾,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的。
当数十万人同时埋锅造饭,或者数十万人同时行军之时,烟尘升腾而起,那才是真正的遮天蔽日!
对于苏牧和大焱来说,辽金的终极之战,他最渴望看到的结果,自然是辽国分崩离析,而金国则被打残,这样大焱才能够取得最大的利益。
所以辽国输掉这场战争,就变成了苏牧最渴望去做的事情。
老皇帝将大部分的指挥权都交给了燕青,但燕青心里头却一直发虚。
他是浪子燕青,为了潜伏在辽国,为了冒充耶律大石,他可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