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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心铭明白他的心思,躬身道:“学生谢恩师体恤。”又向赵子仪道:“赵护卫代本官送恩师。”说罢牵着朝云就进去了,虽未回头,却感到后背仿佛牵了一道目光。
进到门内,她刻意避在阴影处,才转身看向外面。
王亨看不见她人,才收回目光,不知同赵子仪说了句什么,赵子仪原本要送他的,又止住脚步,由卿陌和丁丁陪着他向外走去,红色的身影消失在八角门处。
梁心铭人未动,心却送出去了,沿途情景历历在目:穿过三堂、二堂、大堂、仪门,到大门外,看着他翻身上马,还不立即就走,一带马缰,回身又看一眼府衙,才催马离去,一安、老仆等簇拥着,马蹄纷乱,渐行渐远……
“爹爹,爹爹!”
梁心铭忽觉有人扯她衣袖,低头一看,朝云正仰面喊她呢,黑漆漆的眼内满是诱惑。她也为刚才的情形疑惑,不知是幻觉还是怎的。不等细思量此事,乔老爹和乔婆婆也迎出来,惊喜地叫“大人”,又喊“告诉奶奶,大人回来了”;绿风等女闻声跑出来,七嘴八舌地叫“大人”,喜气洋洋地簇拥着她,不知谁打起帘子,拥着她就进了上房。
见了惠娘,寒暄热闹自不必说。
樱桃为梁心铭去了斗篷,思思拿了一件水蓝的家常衣服等在旁边,这是她亲手为梁心铭做的。
欢喜惊问:“大人怎么换紫袍了?”
绿风骄傲道:“因为大人升官了。”
流年抢着道:“左都御史。”
璎珞忙道:“正二品?!”是询问,也是确认。
流年道:“对,正二品。”
樱桃正要帮梁心铭褪去官服,闻言忙凑近了细看那紫袍,众女也都又看又摸,惊叹不已。
梁心铭见女孩子们围在身边,莺声燕语不断,失笑道:“还换不换了?你们想看,等脱下来再仔细看。”
众女听了不好意思,忙散开些,梁心铭将官服脱了递给樱桃,思思过来将水蓝棉袍给她套上。
在替梁心铭束腰带时,思思忽抬头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又低下头去弄腰带。
梁心铭狐疑地问:“你笑什么?”
思思抬头,脸儿红红的说道:“婢子觉得,大人发福了呢。”声音小小的,却并不真害怕,有些淘气的促狭。
厅堂上忽然一静。
众人都看向梁心铭的腰身。
梁心铭本能收腹,可再收也收不出原先的修长效果,虽然还没显怀,但这几个月她随心所欲地吃东西,能不长胖吗!
众女见她神情僵住,想笑又怕她尴尬,有的低头,有的转脸,唯有欢喜大声嚷:“哪里胖了?大人这么玉树临风!”
梁心铭:“……”
小欢喜说话就是贴心。
一转脸,和惠娘目光对上了,惠娘神情很诡异,梁心铭尴尬地冲她一笑——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她也始料未及,也不知能不能在孩子出生前控制住局面。
惠娘见梁心铭滞住了,只能挺身而出帮她打圆场,没好气道:“我们为她哭了一场又一场,茶不思饭不想的,她倒好,在京城大吃大喝的,能不发福吗?”
众女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梁心铭赔笑道:“都是我的错,让奶奶伤心了。为夫向你赔罪如何?”又看向众女道:“怪道你们都瘦了。欢喜瘦的最多,可是思念大人所致?”
欢喜一下子就哭了,抹泪道:“欢喜想大人!”
众女眼睛都红了,都伤起心来。
梁心铭见招得大家又伤感起来,忙道:“快别哭了。大人今天心情好,不想看你们哭。要笑!”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机关,众女又破涕为笑,互相一看,彼此脸上都挂着泪呢,又都含羞低头。
梁心铭看得感慨不已。
换衣毕,她往椅内一靠,目光扫了一圈,笑吟吟道:“大人我累得骨头酸软,谁来替我捏捏肩?”
“我来!”
“我替大人捏!”
“我!”
好几道声音抢着答。
欢喜一肩膀将绿风撞开,就挤到梁心铭身边,把袖子一撸,笑嘻嘻地就要帮她揉肩。
樱桃叫道:“欢喜,你手那么重,拿菜刀还行,帮大人捏肩,别把大人骨头都捏碎了。”
绿风斜眼瞅欢喜道:“你当大人是面团呢。揉肩是那么好容易揉的吗?我都不敢试呢。”
欢喜脸红了,不知所措。
梁心铭噗嗤一声笑了。
惠娘嗔道:“看把你美的!”一面对思思道:“思思来替大人揉。”又向欢喜等女道:“准备摆饭。”
思思笑着过来,替梁心铭揉肩。
樱桃心里微酸,奶奶定是嫌弃她这张脸太过艳丽,怕她作妖才不叫她;欢喜也横了思思一眼。
梁心铭吩咐欢喜:在东厢厅堂也摆一桌,让赵子仪带少年们吃,欢喜又高兴起来。——大人还是很看重她的!
众女调派桌椅、布置碗筷。
晚宴十分热闹,自不必说。
一时饭罢,又说笑一会,朝云谨记师爷爷的吩咐,催梁心铭早睡,众女不敢打扰,忙去准备洗漱用水。
洗罢,一家三口坐在炕上,朝云帮梁心铭捶腿。
梁心铭夸朝云乖,连说舒服。
惠娘道:“瞧你这罪受的!”
梁心铭道:“你才受罪呢。对不起,惠娘。”
她决定女扮男装时,原计划是替两家报了仇后,她就诈死脱身,和惠娘朝云回到黄山中过安静日子。现在因为她的缘故,连累惠娘母女越陷越深,她很不安。
惠娘白了她一眼,道:“什么对不起!说起来,这事是经我爹答应的,最受罪的还是你。我这点苦算什么!不过,你可真能折腾,俏没声地就来京了,还把左相干倒了。我心里高兴的很。我跟着夫君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将来不论什么结果,这辈子,我都值了!”
两人正说着知心话,不料被朝云打断,强催梁心铭去睡,说是师爷爷叮嘱的,明儿爹爹还有许多差事呢。
梁心铭和惠娘相视一笑。
再说王亨,看着梁心铭进入内宅,人没跟进去,心却跟着她进去了。就见她进去后,避在阴影处朝外看。他有些疑惑,不知这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很想进去看看她是否躲在那。犹豫了瞬间,他决定离开。若梁心铭躲在那,等他走了,她便会进去了;若不在那,自己更应该走,傻乎乎的站这,小人该造谣诽谤她了。
他便嘱咐赵子仪留下,自己决然离开了。
他离开了,心还留在梁心铭身边,一直到府衙大门外,翻身上马后,梁心铭还站在内宅门内,没进屋,他震惊,扭头看向府衙大门——他把心丢里面了?!
他不信邪,迅速催马离开,然后便发现府衙内宅上房里涌出一群丫头,簇拥着梁心铭进屋去了。
下面,他就“看不见”她了。
他松了口气,深感此事怪异。
回到王府,他去给长辈请安。
他在老太太的瑞萱堂用过晚饭,便和王谏去了外书房,父子两个秘密商议了一个晚上。
次日,王谏落衙后,改换装束,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王府后门悄悄出来,往周家去拜访周昌的祖父周老太爷。
周家和王家都是大靖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周家做官的人没有王家多,在士林中的声望却丝毫不逊于王家,代代都出博学鸿儒、书画名家,族人或隐于市井,或云游于山野,或在书院传道授业,弟子门生遍天下。
王谏和王亨都觉得,梁心铭女扮男装扰乱科举一事,若想妥善解决,少不了周家出面相帮。
周家和玄武王族渊源深厚,当年,玄武女将军也曾女扮男装,在军中一待就是四五年。然梁心铭和玄武女将军最大不同是:她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不但触犯了律法,也是文人士子所不能接受的。周家家风严谨,最重品格风骨,王谏唯一能依仗并用来打动周老太爷的,便是梁心铭出仕以来,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律法不外乎人情,他希望周老太爷秉持公正之心,替梁心铭说句公道话。
王谏在周家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和周老太爷谈些什么,连王亨也没告诉。
王亨一早便去了京都府衙,梁心铭请他自去刑部监看林子程的状态,她要留在府衙处置公务。
她并不因为自己可能告别官场,就不作为了,相反,她决心在离任前再烧新官上任的第三把火,要肃清并整治京城风貌,尤其是青楼和赌坊。
第714章 朱雀胎记
梁心铭现任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都察院除了“职专纠劾百司”外,还有两项重要职能:一是言官,是天子的耳目,可风闻奏事;二是重案会审,即三司会审。
京城的地下势力与朝廷官员有千丝万缕联系,她兼任京都知府,必然要与这些势力直面相对。她不会天真地要与所有权贵为敌,或者铲除青楼赌馆,但对那些横行市井、丧尽天良的黑暗势力,却要连根拔起,替京城的百姓涤荡出一片青天,才不枉她女扮男装入仕一回。
天还没亮,梁心铭便起来了,梳洗毕也不去前衙,命赵子仪把几个少年都叫到内宅上房来,还有绿风和流年二女,她端坐在厅堂上首,命卿陌和丁丁上前。
二人见她神情严正,忙束手上前。
梁心铭先将一份文字交给他们,乃是市井间各帮派势力,她将排在前十的势力背景道出,如数家珍,并不低头看一眼资料,显示了强悍的记忆力。
然后她才道:“本官既做了这京都知府,便要整肃京城风貌,而非做个有名无实的父母官。你二人自小就在这京城地头混的,熟悉市井间的猫腻,又跟着本官在江南待了几年,清楚本官处理地下势力的手段,不可莽撞行事。先将他们的底细摸清了,分别处置:有些整肃,有些惩治,对于罪大恶极的,等收集齐了证据,连根拔起!”
卿陌和丁丁铿然道:“属下遵命!”
两人年纪虽少,却是衙门里的老手,多次执行公务,从未像今天这样激动,双眼被梁心铭身上的紫袍乌纱映出一片红灿灿的光芒,觉得前途光明!
这任务是秘密的,梁心铭可不敢让其他属官知道,更别说要他们协助了,因为这些属官就是京城各方势力安插在府衙的,告诉他们,等于全京城都知道了。
这件事,她只能用自己人。
梁心铭的班底,除了赵子仪和卿陌等少年护卫,还有潜水帮那些孩子们。这些人原归卿陌掌管。梁心铭失踪后,卿陌遭受三重打击,自己都不知何去何从。但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又讲义气,因此对帮众做了妥善安置。王亨在进京途中收到梁心铭的信后,只告诉了卿陌一个人,说梁心铭令他将潜水帮的人拉到京城来。他忙令小豆子等人回江南,引这些人来京。
这件事依然由赵子仪负责,眼下他们只能借用以前的老关系,赵子仪也可利用手中的龙隐卫。
分派已定,卿陌等人退下。
梁心铭这才和赵子仪来到二堂,令户、礼、刑、工、吏等房的经承,经历司、照磨所和司狱司的主官来回禀公务。
前衙忙碌,后宅也热闹起来。
梁心铭扳倒了左相,平步青云,大小官员都想来结交,无奈她忙得根本不着家,想拜访她也找不到人。如今惠娘进京了,且怀着身孕,可不是机会来了!
交结拜访也要讲规矩。
惠娘母女刚到京,总要得几天安顿,只能先递帖子、送礼,等她们安顿稳定了,再上门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