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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丰眼睛一亮,他每次投卷都只是把卷子交给门房便被请离,还是第一次能见到主人家,林郡主这是认可了他的文章?
栗丰整理了一下衣冠,垂眸恭敬的跟林管家去花厅。
进了花厅,他也没敢立时抬头看向上方,只是微微撩起眼皮,见上首坐着俩人,不由忐忑的上前行礼,“小人拜见林郡主。”
林清婉笑着微微伸手道:“先生快请起。”
栗丰忐忑的起身立在一旁,林清婉就笑问,“先生也太拘束了,您不抬头,我都不知道投卷的人长什么模样。”
栗丰只能抬起头来看向上座,看清林清婉后正要低头便瞄到她一旁的钟如英,立时吓了一跳。
作为大梁第一女将军,他当然是认识钟如英的,只是钟如英不认识他罢了。
栗丰连忙又要跪下与她行礼。
这下不仅林清婉,钟如英也看清了他的模样,眼里忍不住带出了三分失望,那么黑,那么瘦,看着完全是乡下庄家头的样子嘛。
不,庄稼头长得可能都比他俊。
林清婉却不在意他的长相,面无异色的让人给他上茶,然后悄悄的瞪了钟如英一眼。
钟如英连忙收敛了神色,笑着对他颔首,免了他的礼。
看林清婉对他这么礼遇,她也不由好奇起来。
这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林清婉照常例问了他的籍贯和一些家庭情况,这才捧了桌上的行卷问,“敢问栗先生,这文章是您所作?”
“是,”栗丰低着头,腰背却挺得笔直,“小人一直在河中府衙做些文书的活儿,这十五年来府中修理黄河皆有小人参与,这篇文章是小人根据王景治水及这近三十年来河中府的情况所做。”
栗丰道:“其实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小人那里有更具体的治水方案。”
看得出林清婉对此感兴趣,栗丰说起自己擅长的事来也兴奋不已。
林清婉便放下他的卷文,直接问道:“河中府一段的黄河流域分有汾水,洛水和渭水,加上主流段,一共四段,甚至还有一小段是近几年冲刷出来的,每次黄河洪涝,河中府皆是大灾区,你认为这几段哪段该堵,哪段该疏?”
栗丰精神一震,诧异的看了一眼林清婉后郑重的道:“郡主,我从来认为治水该当从下游治起,只要下游疏通,那上游自不饱涨,决堤洪涝一事自然也可解决……”
栗丰是河中府人,河中府饱受黄河水患的影响,它正处于黄河拐道之处,不论是上游出问题,还是下游有问题都会波及到它。
那一段也历来是黄河最堵,最易洪涝之地。
栗丰,栗丰他从没想过要考进士的,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虽然聪明,但不是特别聪明,至少不是考进士的料。
他爹也知道,所以等他及冠,他爹就很迅速的从府衙退下,让他儿子通过府衙的考试进去顶了他文书的位置。
他们家三代都是吏。
他和他爹的梦想就是努力干活儿攒资历,将来有一天能放到辖下县里当个有品级的主簿或县丞。
而他进府衙的第一年就遇到了黄河水患,整个府城都被淹了,他们家世代皆是河中府人,亲朋故旧无数,那些死的人中有许多都是他的亲朋。
即便不是亲朋,看着每日去上衙都路过的烧饼摊,猪肉摊的老板变成了被泡发的尸体,日常在街角卖菜的阿婆被洪水冲上了屋顶,被搬下来时整个身体软成一团,已经不成了样子……
还有那些总会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叫大哥哥,伸手讨糖吃的小孩变得冰冷,栗丰便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然而他能做的有限,日思夜想,每日查阅资料研究,又利用职务之便调查,他从十二年前开始动笔,列了无数种方案,也在每年的黄河治理中一点一点的证实或推翻自己的观点,总算在去年小有所成。
他没想过考进士的,只想把东西交给上官,由他递送工部。
但是,东西才递上去就被打下来了,就连文书的位置都差点没保住。
哦,或许已经保不住了,因为他从去年开始便被停职了,没办法,他只能考过州试,跑到京城来参加进士考。
河中府的教育不好,州试他还能勉强过,但进士考……
除非他行卷出彩,朝中有人保他,不然今年他是别想了。
不过现在栗丰却觉得考不中进士也没什么,林郡主懂他啊,她懂行,那他这本治水的书或许就有了出头之日,那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就算不考进士也没什么。
栗丰这么一想更加兴奋起来,他已经不满足说了,他还和林清婉要了一副笔墨,直接给她画起河图来,道:“郡主,我与您说,我预想的是在这里铸造堤坝,我们不用埽,用石砖来砌……”
林清婉走到他身边认真的听他说,钟如英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看看林清婉,又看看栗丰,忍不住摇了摇头回座位上坐下喝茶到等待。
林清婉不懂治河工程,但她跟导师做过历史人物的研究,当年导师有个关于清朝皇帝康熙的研究课题,当时她很欣慰的一位大臣便是靳辅,这位有名的汉臣是治水能臣,论起治河的能力及功效,他可是远超明时的治河能臣潘季驯。
而清朝另一位治河能臣陈潢是他的助手,现在栗丰提出来的治河观点简直是那俩人的集合。
而后世无数的经验证明,他们的观点是正确的,且很有前瞻性,只不过一个观点与康熙的相悖,一个则是不被重视。
可不管怎么说,后世的确从他们的观点出发发展出了更好治理黄河的体系。
栗丰虽只在文中一笔带过,但林清婉还是看到了那两个最重要的论点。
她没想到现在就有人如此前瞻,要知道现在相当于她前世历史中的五代十国时期,而那样先进的治河理念得到明清时才会出现。
林清婉惊叹的看着栗丰,确认了他就只是作者本人后便大手一挥道:“你的文章我很喜欢,我会向工部尚书举荐的,你先回驿馆等着吧。”
林清婉想了想又道:“若有什么困难可来找我。”
说罢让林管家给了他一封郡主府的名刺。
栗丰呆呆的接过,然后退后一步对林清婉大大地行了一礼,憋着眼泪一脸感动道:“多谢殿下!”
林管家机敏的上前送栗丰出去,不仅给他安排了马车,还送了他一包银子,笑道:“先生拿去喝喝茶,宴谢同乡吧,也算是我们郡主的一点心意。”
栗丰的确囊中羞涩,而且他知道上官若取中行卷,常会支援一下贫困的学子,所以他很感激的接受了,然后乐颠颠的回驿馆去了。
他跑回驿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给他指明路的同乡,抱住他道:“多谢兄长提醒,走,弟弟请你喝酒去。”
同乡一呆,问道:“行卷投出去了?”
“投出去了,”栗丰兴奋地道:“林郡主竟懂治河,她说会和工部尚书举荐我,哪怕不能考中进士,我的书也不会埋没了。”
同乡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他,他当时就是看他颓丧,这才随口出了个主意,竟然就成了?
栗丰已经兴冲冲的要拉了他去喝酒,同乡连忙拽住他道:“既然林郡主要向工部尚书举荐你,那你更得好好休息了,难道明日要一身酒气的去见人?而且你后日也要上考场了……”
第250章 举荐
栗丰一走,林清婉便回屋换了衣服要去任尚书家,钟如英跟在她背后念叨,“不用这么急吧?”
“后天就考试了,你说呢?”
“你可要想清楚了,”钟如英道:“他若被录取了,那你家林佑的机会又少了。”
毕竟人数是固定的。
林清婉摇头道:“我林家还不至于如此短视。”
栗丰是有大才的,至少在治河这一方面是这样的。
林清婉拿了他的行卷去任家。
任林两家是世交,林清婉上门,任尚书的儿子亲自来接人,本来应该出来接人的任太太默默地回了后宅,看着她丈夫把人送到了公公的书房,不由和身边的丫头叹气道:“做女人做到钟将军和林郡主这一份上也是值了。”
丫头星星眼的点头,“夫人您没看见,刚才大老爷可是一脸恭敬,不看林郡主的脸,还以为她是长辈呢。”
谁能知道他们是平辈呢?
任大郎送林清婉到书房,笑着侧身道:“郡主里面请,家父在里面。”
林清婉屈膝道谢,“多谢任大哥。”
任大郎摸着胡子笑道:“妹妹客气了。”
两家是世交,林清婉既然愿意叫他哥,那他当然要认她这位炙手可热的妹妹了。
任大郎把人送进门后便躬身退下去安排茶点了。
任尚书笑眯眯的放下手中的笔,对林清婉招手道:“婉姐儿来了,过来看看我的画。”
林清婉上前,见他画的是青松图,点了点头道:“不错,正好侄女也有一幅图请伯父共赏。”
“哦?什么图?”
林清婉就将刚才栗丰画的河图拿了出来,任尚书看到这图忍不住一惊,“这图你哪来的?”
他摸了摸上面的墨,挑眉问,“刚画的?”
林清婉颔首,“当着我的面儿凭空画的。”
任尚书便低头看上面的河道标识,半响后蹙眉道:“这是治河图?只是……”
“只是和工部各位大人的理念不和?”林清婉将他的行卷拿出来,“伯父不如再看看这个。”
身为工部尚书,任尚书自然是懂得治河的,应该说他已经连续三次主持过大修黄河了,目前还未出现过重大灾情,然而每年的小灾不断,个别地方甚至受灾严重。
不过是因为受灾面积小才没引起大乱罢了,然而每年朝廷投在治理河道和救灾上的银米可不少。
任尚书也一直想要彻底根治黄河,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尽量减少灾害的发生。
所以他也有自己的治河理念的。
此文中的治河观点倒有一小半与他的相符,再有一小半启发了他,让他有恍然大悟之感,可还有一半恕他不敢苟同。
真要依照他这样治理黄河,那花费的人力物力就太大了,到最后只怕劳民伤财,陛下不会答应的。
而且,这样的治理从未有过先例,谁也不知效果如何,若无效果,那这人力物力不是白花费了?
所以任尚书看完了文章后沉默不已。
此时,外面天色都快暗了。
林清婉也不急着走,劝他道:“伯父,先不管他这观点到底正确与否,他于治水上有天赋却是真的,若他不被录用,他再有大才也施展不开。”
任尚书这才把注意力从文章上移开,摸着胡子问,“所以你在向我举荐他?”
林清婉颔首,“此人不用可惜了。”
任尚书却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向我举荐林佑。”
林清婉就笑道:“我就是举荐林佑也不是向您举荐,而是向马尚书。”
“这是笃定你家林佑于人事上有天赋?”
林清婉但笑不语。
任尚书笑着摇了摇头,合上行卷道:“你说的不错,先不论他那后半部分观点正确与否,他在治水上的确有大才,若不用,可惜了。”
林清婉松了一口气,行礼道谢。
任尚书认可了林清婉的举荐,第二天再上朝时便把栗丰的行卷带上了,大家议完政事后便拿出来给大家一观。
他笑眯眯的称赞栗丰,“虽朴实无华,却都是干货。”
“哦,我看看,”礼部尚书先伸手接过,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