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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众人厮闹过了子时,孩子们一一被大人领了家去,庄内才安静下来,巽风又看一眼那屋檐上,影影绰绰,却见那少年仍静静地坐在那处,若非他先前知道此处有人,这会儿冷眼一看,竟是发现不了的。
巽风不免疑心,如此多打量了两眼,又想了想,便迈步出了廊下,见左右无人,便也纵身而起。
今夜因落了雪,这屋檐上陡斜,更添了湿滑,然而巽风却宛若行走平地般,缓缓走到赵六身旁,便轻笑说:“小六爷好兴致,这样冷的夜,如何却在这儿吹风呢。”
自巽风出了厅,到他上了屋顶,赵六始终不曾动作,闻言才抬头道:“六爷乐意,又怎么样?”
巽风道:“也使得,我陪六爷如何?”
赵六不答,只转头又看向底下,这会儿院内已经消停,云鬟自跟着林奶娘回房安歇了,人声皆无,只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曳。
半晌,赵六才道:“白四爷留你在此,是因为昔日王典来闹那场?”
巽风一挑眉,倒也不惊:“四爷自有安排,他的用意,下属们也不敢妄自揣测。”
赵六道:“你虽如此说,心底难保不去揣测,难道你不觉着……以白四爷的为人性情,这样安排,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巽风闻言,默然不语。
赵六笑了笑:“我猜你心底也是这样想,只不敢说罢了。你放心,我并无非议白四爷的意思,监军跟我说过,要我务必对四爷恭敬呢。”说到最后一句,话语之中却带几分笑意。
巽风眼色乌沉,不知在想什么。
赵六停了停,又道:“我要带阿鬟出去一趟。”
巽风皱眉不解,赵六道:“你放心,我不是对她不利,反会叫她喜欢。”
巽风侧眼看赵六,忽道:“小六爷说以我们四爷的为人,对凤哥儿如此有些小题大做,如何我却觉着,以小六爷的性情,如此对凤哥儿,也实属破例,不知是为什么?”
赵六低笑两声,抬眸望远,夜色之中,乾坤空茫,浮雪严严,只依稀可见夜空中的云雾之气,迷迷茫茫,似永远也看不破。
赵六微微眯起双眼,道:“多半是因为……阿鬟是个有趣之人,而这寥寥尘世,何等寂寞无聊,倘若能找到一个有趣之人,能与之言语……自然是好的。”说到最后,唇角斜挑。
巽风似懂非懂,然而见他独坐彼处,头顶已经覆了一层薄薄地雪,这样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才是,他竟能在这冰天雪地之夜,于这不胜寒的高处、孤零零独坐半夜……
巽风本心无波澜,这会子,听了他的几句话,心头不知为何,竟有丝丝地寒意。
赵六却又问道:“你们四爷……只是要你护着她安危,可没说让你拦着她交友罢?”
这话里却仿佛有几分孩子气了,巽风不由笑了笑。
赵六又道:“你不答,我就当你答应了,待会儿她若是跟我闹,你不许出来扮什么荆轲,不然……以后见了白四爷,我是要告状的。”
巽风蹙了蹙眉:“告状?”
赵六嘻嘻笑道:“你是个最老成的人,上回她却差点淹死,你可不想我在四爷跟前儿说你的坏话罢?”
夜色之中,巽风轻叹了口气。
赵六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雪,方走到巽风跟前儿,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拍,道:“你放心,我不过玩笑罢了,并不是要挟你,巽风。”
巽风听他唤自己的名儿,心中竟有种奇异之感,便转头看他,赵六却又笑的无心,道:“你去睡罢,我在此替你看着呢,必然无事。”
是夜无月,两人站的近,巽风看清少年的眸色,如此清冷,或许是他在外头这雪中呆了太长时间了,通身竟也似寒气逼人。
巽风心中转念,将走之时,停步回头,对赵六道:“你先前说四爷吩咐我护着凤哥儿,其实并不全对。”
赵六又带笑道:“那还有什么,当真要你拦着她交朋友么?”
巽风也向着他微微一笑:“并不是,四爷吩咐我留在此处,一来是护着凤哥儿安危,二来,却是叫我留神六爷的光景,倘若六爷遇险,也好相助一二。”
赵六微微一震,双眸眯起看着巽风,还未说话,巽风已经纵身一跃,轻轻落地,旋即不见了踪影。
巽风去后,赵六站在屋顶上,半天不动,孤零零冷清清,宛若檐头镇兽。
天空的雪却越落越大,渐渐地他头上肩上都积了厚厚地一层,赵六抬头望向浩渺天际,却见琼玉凌乱,纷纷扬扬而落,他张开口呼气,便有雪花扑在脸上唇上,遇到热气儿,才又慢慢化为水,蜿蜒流入鬓间颈下。
话说云鬟裹着披风,埋头不理,马儿行了有两刻钟,才慢慢停了。
就听赵六道:“醒醒,果然睡着了么?这懒丫头,倒是心宽。”
云鬟哼了声,却不答话。
赵六笑道:“原来是装睡?幸好六爷路上没偷偷把你扔了。”
云鬟心中烦躁之极,面上却仍是冷冷的,只看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忽地耳畔有“吱呀”一声响,接着有个声音笑道:“我听见马蹄声响,还以为错听了呢,不想果然有人。”
云鬟这才转头看去,一看之下,却愣住了,原来眼前两棵大松树顶着雪,中间露出一个门头来,门扇打开,里头有个身着灰色僧衣的小沙弥走了出来,正看着他们笑。
这个地方,云鬟并不陌生,这竟是先前谢氏曾带她来过的宝室寺。
这会儿赵六翻身下马,又小心把云鬟抱在地上,那小沙弥不认得云鬟,却认得赵六,就招呼道:“原来是小六爷,今日怎么这般早呢?”
云鬟因正打量这寺庙,便不曾理会赵六,赵六便俯身牵住她的手,才对小沙弥道:“自然是为了你们寺的头一炷香。”
小沙弥笑道:“往年虽也有人来抢头一炷香,只不似这般早,何况又下了雪,六爷却是有心了,佛祖一定会庇佑的。”说着忙把门推开,先迎了两人入内。
云鬟因被赵六握住手,便欲挣脱开,谁知他握的紧紧地,见她乱动,便道:“你留神脚下,别滑到了跌着,我可是答应了巽风,要毫发无损带你回去的。”
云鬟听了这话,便疑惑地看他,不知他几时竟跟巽风透了气儿。
云鬟便问道:“你带我来这儿是做什么?你若是想烧香,自个儿来就是了,做什么要乱扰他人。”
赵六拉着她进了庙门,里头就有知客僧迎了出来,因也认得赵六,知道这位小爷是军中的,因不敢怠慢,忙领着两人往内。
赵六便对云鬟道:“亏你在这儿住了两年,连宝室寺的头香最灵验都不知道?”
那知客僧听了,就也说:“赵施主说的很是,本寺内的香火是最灵验的,尤其是大年初一的头一炷香,多少人抢着上呢,不论求什么,菩萨都会保佑。”
云鬟忍不住道:“我只求远远地离了……”
话没说完,就听赵六道:“你嘀咕什么?”
云鬟声儿本来低低的,见他警觉,就不理会,只装作看光景的,摇头往旁边看去。
不料赵六猛地将她的手拉了一把,道:“这是在庙里,可不许胡说,听见了么?”此刻,竟有些严肃正经起来。
云鬟不由道:“你什么时候信起佛祖菩萨来了?”
赵六眯着眼看她:“我什么时候不信了?”
云鬟把心底的话咽回去,道:“我只是觉着六爷的性子……不像……”
那知客僧听两人斗口,因笑着打圆场道:“这位小施主,岂不闻人不可貌相?何况有佛心与否,原本跟世人的模样、性情都不相干的,还也曾有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呢。赵施主年纪轻轻,便如此有心,可见有佛心的。”
云鬟却只听见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句,前世赵黼,却正是个大挥屠刀血流成河的人?又何曾有一分立地成佛的念头?若真有“佛心”,那就像是老虎要改了吃草一般。
刚欲撇嘴,忽地心有灵犀般抬头,果然见赵六正紧紧盯着她,仿佛正等看她如何反应一般,云鬟便只做若无其事状,复又转头看向别处。
两人入内,这会儿主持僧也听了通报,早在厅内等候。
等两人进内,见是赵六爷领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儿,不由面露诧异之色,旋即一笑,便亲取了香火点燃,道:“这是本寺新年的头一炷香,施主请。”便要递给赵六。
不料赵六一指云鬟:“是她的。”
云鬟正闲闲地站在旁边,闻言很是意外,那主持僧便忙转身,又俯身要递给云鬟。
云鬟皱眉看赵六道:“你怎么……”
赵六把她拉到菩萨跟前儿:“好生想想,求菩萨许你什么愿,可不许乱想乱说,会应验的。”
云鬟盯了他半晌,道:“是你的,我不要。”
赵六道:“什么你的我的……”
那主持僧笑道:“两位施主是一块儿来的,菩萨自然明白,不拘是谁,都会一样庇佑的。”说着,就把香递给云鬟。
云鬟只得接了过来,看看僧人,又看看赵六,无奈上前,抬头望着那慈眉善目的菩萨,便缓缓跪了下去。
这会儿,大殿内万籁俱寂,云鬟举着香,闭上双眸之时,听见外头风吹雪,撒在窗户上,而殿后有众僧人早课,念诵声隐隐传来。
半晌,云鬟磕了头,将香放进炉内,主持僧一声磬响,嗡嗡然,清音响亮。
这会儿赵六才也上了香,主持僧便问道:“不知这位小施主是何人?”
赵六道:“这是素闲庄上的小主人,京城内崔侯府的小姐,小名叫凤哥儿的。”
主持僧惊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崔侯爷的小姐?先前侯爷来了寺内,因见本寺有些窄陋,还布施了好些银子,又叫把梵钟好生维护起来呢,是了……小姐的身体可安康了?”
云鬟奇道:“师傅怎么知道我病了?”
主持僧笑道:“是侯爷说的,侯爷还替小姐求了个平安符呢。”上前到那佛前脚下的托盘中,取了一枚符出来,道:“因要在佛前供足九天,本托了本寺僧人想送去的。”
云鬟心头微震,全想不到竟有此事——小侯爷也从不曾提过,一时只顾低头怔怔地看那平安符。
赵六笑道:“崔侯爷倒是有几分心的。”
主持僧又点头道:“侯爷确是有心的,又因先夫人登仙之事,还特意安放了灵牌位在寺内,又叫本寺僧人,逢年过节以及忌日,都要为谢夫人念诵经文呢。”
云鬟听了这话,越发震动:“当真?”
主持僧见她问,便索性带他们从偏殿往后,到了侧面殿阁之中,果然见阁子内供奉着谢氏的灵主牌,前面香烟袅袅,也有各色果品供着。
云鬟一见,情不自禁,那眼泪便流了下来,当下上前,又拜了两拜,磕头上香。
赵六见她如此,便掏出汗斤给她拭泪,云鬟推开他,然而此刻也顾不得跟他计较别的了,心底百感交集,只顾望着那牌位掉泪而已。
赵六便拉了她出来,因说道:“你且听话,今儿是年初一,可不许乱哭,要吉利些。”硬是把汗斤凑过来,粗粗鲁鲁地给她擦了脸。
云鬟脸儿何等娇嫩,被他乱擦一通,只觉得鼻尖脸颊隐隐作痛,当下只得忍泪。
这会儿因雪渐渐停了,外头便有些上香的人逐渐来到,赵六见她面上仍旧有忧伤之色,便道:“是了,香也上好了,我们去看看那梵钟罢。”
云鬟还未答话,赵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