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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利天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听见这句话时候,心中的狂澜陡生。
只是他再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宫人,也将会让整个大舜朝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赵黼道:“小宫女?”
睿亲王道:“我、我原本不知,可是那夜之后,回来路上,我疑心赵庄夫妇之死,只怕跟她有些牵连。”
垂在腰间的手微微握紧:“如果是……英妃所救的宫女,又为何要害我父王跟母妃。”
以睿亲王的聪明,早猜到几分真相,却不敢说给赵黼,便道:“我事先毫不知情,事发后,又着急带着你离开,故而我也并不清楚这其中如何。”
赵黼歪头看了他半晌,萧利天道:“事到如今,我又何须隐瞒,若是知道,一定会告知你,毕竟此事我并无嫌疑。何况我……我岂不知赵庄夫妇对你而言是何等要紧?又怎会做那种事?”
赵黼自觉体内那一颗心早结裹了千层万重冰似的,无处着落。
“那……”他闭了闭双眸:“还有呢?”
萧利天不解:“还有?”心中微震,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你、你是说谢……”
赵黼定神,仍旧静看。
萧利天咽了口唾液,喉头发紧:“我早跟你说过了,她……不肯跟来……”
赵黼道:“你该知道,你说谎的时候,我是看得出来的。”
眼前雷霆闪电交织。
是在大舜皇都的谢府,明亮温暖的灯影下,她道:“好,我跟你去。”安静的面容上,透出一股决然。
仿佛有湿淋淋地雨打在头脸身上,让萧利天的心也湿冷一片。
萧利天低头:“那夜我进宫所用的令牌,是她所给。后来路上听说赵世欲对她不利等话,便也是从此而起。”
赵黼道:“她不肯跟你同行,你便就这样放她离开了?”
萧利天不能答。
心底陡然便掠过那夜,颠簸疾驰的马车里,灯影凌乱摇晃之中。
他在车门处听见云鬟抱着赵黼诉说那些话,但她却又回答:不能相随。
这段日子,他所听所感,竟都是赵黼对她用情极深,何况此刻赵黼伤重之时,除了她,谁还能将他照料妥帖,谁又会在他神智恢复之后好生劝慰安抚?
自然非她莫属。
然而她竟不肯从。
留下这样一个人在大舜,就算赵黼清醒过来,自然仍是牵肠挂肚,谁知还会生出什么别的意外。
可是,转念间萧利天又想:她不肯跟着倒也是好的,这人看着如水一般,实则却比冰石更加坚硬执拗,若是让她一路跟随,她站在辽人一面儿倒也罢了,若她仍是劝赵黼跟大舜、跟赵世和解,那么岂不是弄巧成拙?
而萧利天明白,云鬟或许会为了救赵黼不顾一切,又或者会为了保住他的命、愿意让自己带他去辽国,可是这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至,再多的,尤其是涉及两国之间,只怕难以撼动。
所以云鬟那一瞬的拒绝,反倒是提醒了萧利天。
索性一了百了,杀之后安。
就此斩断了赵黼在大舜的最后一丝眷恋,或许……更可以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最初在赵黼问起,说那夜听见云鬟的声音之时,萧利天才否认云鬟在场。
但是他还只当云鬟已死,也想着可以顺势推在舜帝身上,让赵黼越发痛恨大舜。
只是赶路之中,偏又听见云鬟的消息,原来那夜她并不曾死在他手底。
所以在赵黼想要逃走的时候,萧利天才又后悔,他低估了赵黼的任性,本该如何也要带着“谢凤”,这样赵黼身边多了个羁绊,也算多了一个“伴儿”,自不会再处心积虑要逃了。
后来,萧利天见瞒不过去了,才肯告诉赵黼,只说云鬟不肯随着他们前来大辽的话,无非是想让赵黼死心。
其实要对她下手也非易事,毕竟是那样聪慧剔透、世间难得的一个人物。
虽是舜人,又是女子,但所作所为,却皆是惊世骇俗之举,更让许多须眉男儿都望尘莫及。
又是那样清冷胜雪的气质,虽并不会武功,不似萧利海的明艳瑰丽跟英气张扬,但通身所透出的那股绝世独立的傲气冰骨,却也是一个……人如玉,世无双。
若非为了赵黼“着想”,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
萧利天的心突突乱跳,他渐渐摸透了赵黼的心意,殊不知赵黼也甚是明白他的性情为人了,或许,是因为……毕竟血脉相关。
那夜过后,身心俱乱,更是数日的魂不守舍,因此所有记忆都随之模糊了。
其实,被萧利天用药,浑浑噩噩,无法自醒,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因一旦恢复神智,顿时便会想起经历的那种种,死亡接着死亡,鲜血叠着鲜血。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那是他最珍视的至亲。
连赵黼这般见惯生死的人,也无法面对。
到后来,宫内事,宫外事,他惦记的人……一点点恢复,在心中清晰。
第一次问那夜云鬟是否也在的时候,的确是吃不准的,还当只是混乱之中生出的幻觉。
后来就不同了,尤其是直到如今,越发明白萧利天的为人,又怎能小觑他的手段。
“不错,”萧利天抬头,终于说道:“因她不肯随你来大辽,我、就想杀了她!”
赵黼的耳畔,模模糊糊响起那一声短促的惊呼。
伴随着着急刷刷的雨声,湿淋淋地水汽,当时他虽在昏迷之中,却仍是觉着似有一支冰针,悄然刺入心中。
赵黼闭上双眸:“你想杀了她,你也动了手?”
萧利天道:“不错,我本以为……她会死。”
话音未落,只听“铿”地一声,只赵黼举手,将腰间那把刀拔了出来。
萧利天定定看着:“黼儿……”
赵黼微微呼吸,每一口冷气倒入,似掺着细碎冰碴,在五脏六腑间环绕。
他记起云鬟那夜在,却不知她竟因自己也经历了一场生死。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倘若连她也没了,这会儿还生之何用?罪之大极。
语声沉缓,似极费力说出,赵黼道:“你几乎要了她的命,却骗我说那夜她不曾出现。”
他慢慢抬起眼皮:“你几乎杀了她,却只说她不肯跟着来大辽。”
手有些发抖,却仍是极稳地握着刀,缓缓举起,刀锋一抹雪色,指着萧利天。
萧利天不禁红了双眼:“那、那又如何,我是你舅舅,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我早跟你说过,她若真心为你,早就跟着你来大辽了,这种……”
还未说完,便觉着扑面森寒,是赵黼上前,向着他身上刺来。
萧利天本可后退或者避开,只不知为何,竟生生地站着未动。
他竭力睁大双眸,死死地看着这一幕。
正在这时侯,却听得旁边有人道:“住手!”
赵黼此刻再听不进别的人话,只是那人说着,便闯到跟前儿,竟举手握向赵黼的刀。
萧利天本正死死地盯着赵黼,见状目光转动,骇异不信。
原来挺身拦着刀的,居然正是萧西佐!
赵黼虽收住去势,然而那锋利的刀刃仍是割破了萧西佐的手掌,血顺着刀锋流下。
赵黼冷看拦路的皇帝。
萧西佐深深地看了萧利天一眼,复转头看向赵黼,竟道:“黼儿,若你想杀,杀了朕便是了!”
剑眉一皱,赵黼不语。
萧西佐道:“方才利天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总也该知道,若论起罪魁祸首来,的确是朕。”
鲜血顺着手腕滑落,打湿了明黄色的衣袖。
萧西佐却似不觉着疼,眼中透出回忆之色,又道:“若不是朕,利海不会去和亲,也不会有后来的残局,利天也不会如此……你若心中意难平,只管杀了朕,我已经风烛残年,挨不过几日,但是如今大辽,已经没有人了。”
颓然叹息,皇帝道:“我知你不喜大辽,可这毕竟是你生母的故国,这里也如大舜一样,亦有千千万万的子民,就算……为了你的母亲……就算,为了两国久安……”
萧利天闭上双眼,两行泪自脸颊上滑落,他再想不到,事到如今,萧西佐却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睿亲王不由道:“你何必如此?我并不承你的情。”
他把心一横,抬手将皇帝的手从刀刃上移开:“他要杀我,那就让他杀就是了!”
可毕竟悲从中来,睿亲王不由道:“这许多年来,我总想着姐姐若是还在的话,又会是什么情形,当发现你就是姐姐的孩子之时,可知我心里是如何的狂喜感激?只没想到,我千辛万苦带你回来,苦心孤诣为你铺路,却反是如此。你杀了我不要紧,我也绝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够如我所愿,留在大辽。至少这里,并没有人敌视你身体里是不是有一半儿舜人的血!也没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你!”
睿亲王说完,咬牙泪落:“黼儿,不管我做的那些是对是错,我是真的,如你母亲一样疼你爱你,不想人伤害你半分。”
三个人相对而立,半晌,赵黼道:“好。”
他慢慢地垂下刀锋,萧西佐轻轻松了口气,不料正在此时,赵黼刀锋一转,刀尖点着自己胸前,微微用力,陡然刺入!
“嗤”地一声,刀锋扎入血肉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萧西佐跟萧利天都惊得魂不附体,萧利天大叫一声,仓皇扑了过来。
赵黼却陡然将刀拔了出来,鲜血瞬间便如泉涌。
脸色煞白,赵黼将那柄血淋林地刀扔在地上,举手捂着胸前,道:“别过来。”
萧利天双腿一软,叫道:“黼儿!”声嘶力竭,竟比落在自己身上更疼三分。
赵黼道:“这一刀,本来是该在你身上,然而我下不了手。”
萧利天再站不住,摇摇晃晃:“黼儿!”上前一步,泪落如雨:他下不了手,却对自个儿如此。
赵黼举手自点了两处穴道,道:“我的生母,父王,母妃……皆都离我而去,已如孤家寡人,身边儿唯一仅有、不能舍弃的,只是她。——我绝不会再失去她。如今,我要回大舜去了,不管将面对的是什么,我只想……在她身旁。”
赵黼说完,淡淡一笑:“你们谁也不能拦着我,也拦不住。”
最后瞥了萧利天一眼,无声转身,举步出殿而去!
“黼儿!”萧利天追了两步,便趔趄跪跌地上。
模糊的双眼盯着那消失在殿门口的身影,目光下移,却见地上淋淋沥沥,却是他身上流下来的鲜血,宛若离花绽放,摇摇曳曳,与君离别。
身后,是萧西佐无奈的叹息:“朕早跟你说过,你留不住他。”
大舜,皇宫。
云鬟用力挣了挣,醒了过来。
她睁大双眼,眼前却一团漆黑,竟不知这会儿是黑夜还是白天,又且人在何处。
但周身极冷,而身体四肢也都有些僵硬,她勉强挣了挣,动作却甚不灵光,双腿双手均似被捆绑着,纹丝不动。
且据她试探,身后身侧,极其狭窄逼仄,连翻身也不能够。
先前她人在含章殿,正想检看那床底,却不妨一道影子冲了出来,下一刻,便不省人事。
此刻虽醒来,却仍是不知如何,只是这种感觉,却仿佛似曾相识,然而却并算不上什么好的记忆。
原来云鬟在瞬间想起的,却是鸳鸯杀那案子里,跟季陶然一块儿被封在箱子里活埋坟地的一次。
不想还好,一旦想起,那回忆便顿时如生起来,竟仿佛此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