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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正因可繁的“病情”棘手,一夜无眠,清晨也在淌眼抹泪儿的,听张振来说,反而似见了一线光明,也不顾避嫌,就叫他赶紧带赵黼入内。
略寒暄了两句,便亲自同张振一起,领着赵黼来见可繁。
却说不多时,来至可繁闺房之外,还未进门,就听得里头“啪嚓”一声,似是摔碎了东西。
很快有丫头退了出来,盘子里托着些碎了的碗盏。
因见张夫人来此,便忙低头道:“小姐不肯用饭,又推翻了。”
张夫人挥手叫退了,不免又掏出帕子来拭泪。
强打精神,带了赵黼进里面儿去,才进门,就嗅到极浓重的药气。
张夫人先进内见可繁,可繁仍是躲在床上,见母亲来问询,也不答话,张夫人多说两句,她竟呜呜地哭叫起来。
张夫人无法,只说:“好好,母亲不说了,今儿世子亲来探望你,你可高不高兴呢?”
可繁听见“世子”,才慢慢地停了哭。
张夫人退了出来,又含泪对赵黼道:“殿下,且多照拂可繁,她如今病着,若有冒犯,也别放在心上。”
赵黼道:“放心,我理会得。”
张振也安慰母亲道:“妹妹从来敬慕世子,只怕见了他当真有用。”
此刻赵黼已经走了进去,却见可繁抱着膝盖,缩身埋首地坐在床内。
赵黼叫道:“可繁?你认得我是谁么?”
张可繁徐徐转过头来,忽然叫道:“世子哥哥!”便扑过来,赵黼忙后退一步,把身后的“侍女”揪住,便推了过去。
那“侍女”忙扶住张可繁,低低道:“姑娘……”声音颇有些沙哑。
可繁却警惕起来,忙离开她:“你是谁?”
却见这侍女脸色白净,气质恬和,如初晨之露,清水芙蓉,道:“我是伺候世子的丫头。”
赵黼探头过来道:“她叫阿鬟。”
也许是因为见了赵黼,张可繁竟并未如见旁人似的哭叫不休,看看赵黼,又看看“阿鬟”,竟皱眉自忖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阿鬟道:“姑娘常常去世子府,自然是见过我的。”
张可繁才垂头不言语了。
张振因安抚了母亲,也跟着走了进来,因怕靠近了可繁不喜,便略在门口站住。
赵黼回头看他一眼,便又问道:“可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儿了?可是哪里受了什么委屈?”
张振皱皱眉,才要阻止,赵黼回头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
张振停口。果然张可繁见问,脸色微变,却不言语。
赵黼只得又问道:“可繁,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如何?”
可繁竟摇头,有些后退之意。赵黼挑眉,便看阿鬟。
阿鬟想了想,便低低地对可繁道:“姑娘,你觉着我们世子厉害不厉害?”
可繁点头。阿鬟道:“我们世子听说姑娘病了,气得了不得,在世子府内曾说,若知道是谁得罪了姑娘,一定给姑娘报仇呢。”
可繁听到这里,才慢慢抬起头来,双眼之中竟蕴了泪。
张振见状,正有些诧异,又听这侍女的声音嘶哑,便想走近了看个明白。
赵黼将他拦住道:“低声道,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会儿阿鬟见可繁虽然安静,却仍不做声,便道:“姑娘是不是真的受了委屈?就告诉世子好么?”
张可繁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泪,忽然“哇”地哭了出来,竟哭道:“死人!一个死人!好多血,肚子……”
张振见她终于开口说话,又说的如此骇异,生怕外头有人听见,忙先抽身出去。
阿鬟忙抱住张可繁,又看赵黼一眼。
赵黼会意,忙温声道:“可繁不怕,世子哥哥在这里,会护着你的。”他本是假装,声音却十足温柔。
许是赵黼的声音太过温柔了,可繁果然渐渐停了叫嚷,道:“那个坏人,说认得我……”
阿鬟道:“是那个姓杜的公子么?”
可繁道:“是,他说要揭穿我,我……就去找他算账。谁知道,他……摆了一桌酒席,笑嘻嘻地,我不肯吃酒,他自己吃了一杯,忽然向我扑过来!”
可繁说到这里,又厉声尖叫起来,引得外头的张振也忙跑了进来。
阿鬟本半抱着她,可繁却挣扎起来,叫道:“放开我!”
她手脚乱动,阿鬟痛的闷哼两声,忍着道:“姑娘,是我们,不是坏人。”
赵黼也从旁连叫了数声,可繁只不肯停。
张振护妹心切,便要叫赵黼暂退,正手忙脚乱之时,赵黼忽地挥手,一个耳光掴了下去。
“啪”地一声,把可繁打得歪倒。
张振震怒,用力揪住赵黼:“你做什么打可繁!”
赵黼看看手掌,忽地笑说:“你打我的人,我打你妹子,也算扯平了?”
张振莫名其妙,气得正要动手,忽然阿鬟哑声喝道:“都停下!”
张振忙回头,却见阿鬟小心翼翼地将可繁扶了起来。
可繁呆呆怔怔,目光转动,看着眼前这许多人,半晌,猛地又尖叫起来。
张振以为她又“发病”,谁知可繁却向着他扑过来,大声叫道:“哥哥!”
张振正满腔悲愤怒火,闻听这声,灵魂出窍,忙将可繁抱紧,一时喜极而泣:“妹妹!你可……可终于认得哥哥了!”
身后,“阿鬟”跟赵黼对视一眼,赵黼叹息般道:“好,不愧是我的好阿鬟。”
第283章
且说张夫人先前被张振“请”到了外间儿,如今听说可繁“好”了,忙也跑了进来。
果见可繁能认人了,只因委屈,便抱着母亲呜呜地哭。
因这屋里人多,赵黼见办不成事,便拉了张振过来道:“你妹子如今好了,你识相的,快点把这些人打发了,让我问一问她,问仔细了,可以去刑部交代,若是不妥,你就等白樘找上门来吧,到时候看你怎么担干系。”
张振正在因妹子好歹“清醒”了,喜欢的无可不可,当下笑道:“好好好,都依你,你要问的话自然使得。”
应答之间,忽地看见旁边的“阿鬟”,一时微怔。
只是还未看仔细,已经给赵黼推开,叫他快去干事。
张振因也忌惮白樘,不敢怠慢,忙过去找些理由把母亲支开。
屋内才慢慢地又安静下来,赵黼上前道:“可繁,你好了?”
张可繁蓬头垢面,又哭了一场,两眼如桃儿一样,吸吸鼻子道:“世子哥哥,你如何来了?”
赵黼啼笑皆非:“可繁,你快把那日发生的事儿仔仔细细给我说一遍,这样才好去捉拿凶徒。”
可繁虽仍有几分畏缩之意,可因赵黼跟兄长都在跟前儿,少不得仔细想了想,才向两人道来。
事情的起因,却偏是那日可繁撺掇蒋勋去刑部找云鬟而起。
当时两人出刑部往回的路上,正杜颖被刑部的人带着前往,马蹄溅了可繁一身泥水。
可繁不忿,骂了杜颖,当时被蒋勋拦挡住了,可杜颖却已经认得了可繁。
偏此后一日,可繁因跟张夫人前往相府做客,正杜颖也去相府,遥遥地看了一眼,才知道可繁竟然是张将军的小女儿。
杜颖因把此事存在心里,此后一直暗中留意张府,那日可繁偷偷跑出去找蒋勋,杜颖便派人当街拦住,偷偷发以要挟之语,果然可繁经不得这个,立刻无知无畏地亲自前来。
杜颖一来贪恋可繁美貌,二来欺她娇纵任性,心想若是降服了她,从此跟骠骑将军家里做个姻亲,从此京城谁人敢欺,更不必怕那什么郭司空,岂不是一举两得。
也是合该他死到临头,才鬼迷心窍,生出这种妄想来。
可繁回想当日,便道:“那坏人向我扑过来,也不知怎地,我竟然晕了过去,等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在床……”
张振忙咳嗽了声,可繁奇怪地看他一眼,又道:“我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却见那贼坐在身前不远的椅子上,我想起先前的事来,气急了,便跳下地,上前揪住他……”
可繁声音颤抖,脸上毫无血色。
那日杜颖的确是坐在椅子上身死,只不过椅子正对着桌子,却是背对着床,所以可繁只顾看见杜颖坐在椅子上,却不知他正面儿如何。
因此跳到跟前儿,揪住了便喝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谁知手上湿嗒嗒黏糊糊地,但眼前所见,却更加骇人。
可繁几乎疑心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眼前的杜颖,眼中跟嘴里都流出鲜血来,最骇异的是身上,竟然从胸口到腹部,一道深深地口子,甚至能看见里头的……
可繁来不及多想,便厉声尖叫起来,几乎没直接晕倒过去。
众人听到这里,都鸦雀无声,张振忙安抚可繁:“妹子不怕,哥哥在这儿呢,那大胆贼徒已经死了。”
可繁眼中含泪,道:“那情形好怕人,我从来没见过的,那时候起,就吓傻了似的,整个人懵懵懂懂。”
赵黼不做声,旁边阿鬟问道:“姑娘,当时屋里还有别的什么人么?”
可繁吓得打了个寒噤:“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人了?不过是个死、死人。”
阿鬟道:“姑娘,你且仔细再想一想。”
可繁皱着眉,眨了眨眼,半晌方道:“我只记得,我看见那可怖东西后,大叫了声……然后……就有人赶来了。”
阿鬟道:“最先赶来的是谁?”
可繁道:“是……哥哥、不、不对……是蒋大哥!”
阿鬟不由也皱皱眉,她本想问可繁是否见过那“小二哥”,可是可繁自己不说,她却不能提醒引导,以防备口供不实。
赵黼见阿鬟为难,便道:“可繁,你再好好想想,你平日里那样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这次这样胆小的,那不过是个死人罢了,六爷跟你哥哥在战场上,这种玩意儿每次不见个几千上百?当初你还偷偷地扮士兵去云州呢,难道就这么没胆儿?”
可繁本畏缩着不肯细想,被赵黼一激,不由定神,便又竭力回想了会儿,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众人忙又看她,可繁睁大双眼道:“我记得,我看见那贼人死的模样之时,不是我先叫出来的,是……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在门口。”
阿鬟见她果然记起来了,精神一振,可繁捧着头,又想了会儿,道:“是个店小二!他,他……先叫起来的。”
阿鬟问道:“姑娘,那小二是什么模样儿?”
可繁睁大双眼:“我、我没看清……他好像还提着个东西……好似、是一把壶。”
阿鬟又问:“那……他当时是在房间内,还是在房外?”
可繁皱眉道:“我、我也没留意,我只顾看那个死人去了……后来,就有一堆人冲进来,说我杀了人,幸好蒋大哥及时赶来了,他拉住我,叫我快走。”
张可繁说到这里,不由看向张振道:“哥哥,蒋大哥呢?”
张振无言以对。赵黼道:“蒋勋在刑部呢。”
张可繁兀自不懂,问道:“在刑部做什么?”
张振又咳嗽了声:“没什么,配合调查罢了。”
可繁眨了眨眼,才说道:“那到底是谁杀了那个坏人的?”
赵黼看向阿鬟:“刑部尚在调查呢。”
此刻张振也转头看着阿鬟,目光闪动间,便扫过颈间,依稀看到那高高地衣领底下,若隐若现的指痕。
张振眉头紧锁,却并未出声,只一双眼不停地在云鬟身上扫来扫去,满目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