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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清拉着她,喜不自禁:“好贤弟,你倒是怎么认出他是凶手的呢?”
此刻也有许多眼睛在看,许多耳朵在听,云鬟便淡淡道:“其实很简单,先前外头叫嚷说杀人了的时候,厅内众人都惊疑,我当时因看了一眼,见只有他坐在角落里无动于衷,因此已经怀疑了。方才县丞大人说外头有人被杀了,众人愈发惶恐,可他还是丝毫不惊……只有凶手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才知道是他。其实哥哥只要略微留心,也就会看见了。”
旁边众人听见,细细想想,都恍然大悟。
在座许多人,因见云鬟轻描淡写说着,他们稍微一听,解除了心头疑惑,自然也觉得此事简单的很了。
但是对有心人而言,只要转念再想想,却就知道并非如此。
徐志清起初也是点头,继而又疑惑道:“可、可厅内这许多人……”
这里头足有几十个人,且参差错落,人多眼杂形色各异,莫说看见人脸上的表情,就算是要找葛二,也要费上好一段时候才能寻见。
“谢凤”为何竟如此“目光如炬”?
云鬟只在他臂上轻轻一拍道:“横竖已经水落石出了,何必再想太多呢。”因见时候不早,便又告辞。
徐志清见状,只得先把那腹中疑窦收了,又同徐员外县丞等告知,亲来送云鬟。
正起身儿,忽然也有个人道:“我跟小谢同路,索性一块儿吧。”
原来正是周天水,云鬟不置可否,当下三个人一块儿去了。
这几个人去后,厅内众人兀自议论不绝,有的说葛二实在凶狠可恶,有的便说小海棠死的可惜,还有的就问云鬟的来历……或辱骂,或叹息,或赞扬。
众口不一之中,徐沉舟走到厅边,却见徐志清跟周天水一左一右,陪着那“少年”远去,眼中神色不定。
忽然听丞道:“原本韩捕头向大人推举这少年的时候,我们都还不以为然呢,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道并非浪得虚名,还是韩捕头眼睛毒辣啊。”
主簿也道:“真是不同凡响,只可惜年纪尚小了些,看着又文弱,不然倒是可以入快门呢。定然是一把好手。”
徐员外也心服口服,无言以对,只是跟着附和罢了。
徐沉舟端量了会儿,目光一动,看向对面水阁,当下便迈步出厅,径直来到水阁处。
此刻戏班众人正卸妆的卸妆,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那班头见了徐沉舟,忙迎着。
徐沉舟一抬手,往内而行,果然见花解语坐在里头椅子上,正垂眸看着手上那朵沾血珠花。
徐沉舟思忖了会子,道:“今儿我差点错怪你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花解语已经卸了妆,露出底下一张很清秀的脸来,神情却依旧淡然,道:“徐爷不必如此,那原本也是人之常情。”
徐沉舟眉峰微动,又说道:“我听人说,你要收山不唱了?”
花解语一点头:“今儿算是最后一场了。”
徐沉舟道:“你……可是因为我……对小海棠的原因,才……”
花解语原本面无表情,听到这里,沉思片刻,便道:“既然以后收手了,有些话,说了也无妨。正如班头所说,我对小海棠着实有些严苛了。或许因为我觉着他跟我有些太像了,的确他的嗓子很好,正因如此,我也格外珍爱他,只不过我最恨他的是什么,徐爷可知道?”
徐沉舟并不知,便摇头。
花解语道:“这一门是下九流,没法子的人才会学唱戏,可是对我而言,戏,是最好的营生了,能唱好戏,能好好唱戏,是福分,至于其他,身不由己,倒也没法子。说句得罪的话——我指的,是逢迎似徐爷这样的有钱有势之人。”
徐沉舟眸色微沉,花解语把珠花放下,轻描淡写道:“这话是不是太大逆不道了?但是我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我从来只想清清净净唱戏,只是不能……但是小海棠,他的心思太多,他最不该的,就是一门心思扑在徐爷身上,而不是在戏上。所以我恨他……别人是被迫如此,他却是乐得如此,所以那天我才说他……自甘下贱,不如去死。”
徐沉舟闭了闭双眼。
花解语笑了起来,语中有些嘲弄之意,道:“你们还只当我是嫉妒他,却不知我心里多厌恶那些事……可是现在,一切都罢了,我也不必再为他操心,也不必再为自己操心,从此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度过余生就罢了。”
花解语说着,又低头看看手中珠花:“这是他的遗物,就留给徐爷做个念想吧。”将珠花放下,起身走了出去。
徐沉舟走到桌前,将那珠花拈起来看了眼,忽地一笑,信手往身后一扔,负手自去了。
且说徐志清送了云鬟跟周天水出门,又约了改日再去寻她,目送他两人并肩离开,才自回府。
旺儿因在门上,跟徐府其他小厮听说里头杀了人,都在乱猜一气,因笑着说道:“他们说是姓谢的小公子破的案子,我就猜是主子呢!果然就是,他们纷纷打听,我可是挣了好大的脸面呢!”
云鬟也不言语,周天水在旁打量她,便道:“方才你在厅内说的那话,听着简单,可真要做起来,一百个人当中,只怕也没有一个能做到的。
云鬟道:“大概是我眼尖一些罢了。”
周天水道:“只怕更加心细如发?”
云鬟一笑,因扫他一眼,忽地问道:“我先前在哪里见过周先生不曾?”
周天水诧异道:“这个不能吧?”
云鬟心中略想了想,仿佛只有那次逛街之时,曾经看见他在成衣铺子里站着,仅此而已。于是倒也罢了。
两人沿街而行,忽然迎面来了个醉醺醺的汉子,脚下趔趄,猛地竟撞向云鬟身上,周天水抬手轻轻在那汉子肩头一推道:“留神。”
虽看着并未用力,那汉子却向着另一边儿倒去,堪堪避开了云鬟。
周天水便笑道:“以后看着醉酒的人,倒要远远避开才好。”
不料云鬟看着这一幕,心底竟陡然想起另一场来——
那次在酒馆内听韩伯曹说了春红内情,云鬟被酒气所熏,出门之时,也似这般趔趄欲倒,当时有个人将她扶了一扶。
那时候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是谁,只依稀看见那青绿色麻布衣裳跟靴子,但是现在因有所触动,凝神细想……那支曾扶着她臂膀的手,很大且有力,稳稳地握着,手指腹似乎还有些粗糙……
脸色微变,脚步亦停了,胸口发闷。
周天水见状问道:“怎么了?”
云鬟抬手在额头上扶了扶,喃喃道:“不……不对……不可能。”
周天水忙扶了扶她的胳膊肘:“方才也没看你吃酒呢,是什么不对?”
云鬟定睛看向他的手,却见这支手干净修长,有些过分白皙,跟她记忆中的那支很不一样。
可最要命的是,云鬟所记得的,在雨中扶了她一把的那支手,她之前也曾见过。
她从来不会怀疑她的记忆,但是这一次却恍惚……无法相信。
——那手的主人,曾从鄜州的时候护着她,一路伴随她到了洛阳,然后转至京中。
只要她见过的她都不会忘,且记得清清楚楚,她没有看见那雨中人的相貌,也没听见他出声儿,但她认得他的手。
那支手的主人,是巽风。
第162章
眼前那只手握着她的臂膀,往上轻轻稳稳地一扶,袖底淡青色的麻料衣裳随风一动,几点雨滴从那微弯的肘间淅淅沥沥地洒落,打在脚下湿漉漉水淋淋地青石板上,溅起极小的一簇簇水花。
一旦想起,那些场景便丝丝清晰,就仿佛着魔一般,不停地在眼前心底闪现浮现。
忘不掉,却又不敢信。
周天水见云鬟神情有异,脸色泛白,不由扶着道:“不会是方才在徐家受了惊吓吧?”
云鬟勉强摇头,却无心再应酬。
周天水十分识相,知道她身上不适,便一路安静地陪着她回到可园,又叮嘱说道:“大节下,可要好生保重才是,我改天再来探望。”
云鬟也举手做了个揖,默然无声。
周天水一点头,往前去了,走了不多时候便停下,回头看一眼可园门口,却见云鬟跟旺儿早已经入内去了。
周天水看了半晌,微微一笑,举手推门而入。
也是先前年底的时候云鬟才知道,原来周天水的住所,竟在可园旁边,乃是不大的一栋房子,连他在内,只一个负责茶饭的老妇,并三个随从。
自从十二日在徐府吃酒之后,云鬟再未出门,纵然前来请的竟比先前更多了数倍,都是会稽当地一些有名望的人家,只因在徐府见了云鬟之能,又亲听见县丞主簿等夸赞,因此纷纷想要结交。
反而把陈叔给忙了起来,他因是最早来会稽安家住脚的,但直到住了一年后,才得以认得几个差不多的人,却想不到,云鬟才搬来数月,便有这许多有头脸的士绅争相延请。
陈叔又惊又是喜欢。原来他也听说了徐府的事,知道云鬟又大大地露了脸,可惊喜之余,又有些叹息隐忧。
私底下,陈叔禁不住就跟林嬷嬷说:“我看着凤哥儿这样,真是苦恨她并不真的是个男儿……纵然现在这样,终究不是长法儿,若真的男儿,必然会有一番大事业做出来。”说到这儿,话语中便带了一丝苦恼惋惜。
林嬷嬷叹道:“可知我先前也曾这么说过?可是说这些也是没用,幸而凤哥儿是个有主张的,凡事倒是不用咱们替她操心,她如今这样儿,看着倒也和泰安乐,索性就由得她去、一切看天罢了。”
十五这日,因街上有花灯会,又是大节,陈叔便叫林嬷嬷领着云鬟上街散散心,毕竟这也是她在本地的第一个元宵,也可见识一番这南边儿的元宵夜热闹情形。
因此当夜,林嬷嬷便同露珠儿,晓晴,旺儿,一并陪着云鬟前去观花灯。
一路迤逦,不觉来到题扇桥上,只见夜风徐徐,两侧街头如天街一般,花灯逶迤不断。
河上也仍有乌篷船夜游,悠然有丝竹之声,船头同也挑着精致花灯,船上不知谁家少女,正俯身往水上放莲花灯,偶尔随水传来一两声娇语呢哝。
流水潺潺,灯火耀耀,同天上明月互相辉映,果然别有一番意趣,眼前街头衣影重重,笑语欢声,不时有孩童挑着灯笼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只留下银铃般笑声喧哗。
云鬟眼看此情此境,当真是前生今世都不曾亲眼目睹过的盛况,目光所至,逐渐地,心头那一丝隐忧稍微散开。
露珠儿跟晓晴两个早已经牵手自去玩耍,旺儿忍不住也跟过去,一边儿指点哪个花灯好,哪个粗一些。
林嬷嬷因看见毯子上的簪花精致,喜上眉梢,便俯身要挑几样儿。
云鬟眼看此情,心里喜欢,更加宽慰了几分,当下负手往前,不料才走数步,忽然转头看向旁侧。
却见在右手边儿,悬着数盏花灯。
当中一个,却是两个雪白圆润的童子,簇拥着一尾肥胖鲤鱼,栩栩如生。
云鬟定睛看了会儿,情不自禁走了过去,抬手轻轻地在那童子抱鱼灯上挑了挑,那灯便随之一动,上头的垂髫童子跟鲤鱼仿佛也活了一样,跟着抖了抖。
云鬟仰头看着,不觉微笑,双眸也透出几分光来。
那铺子老板忙道:“哥儿喜欢这个?我给您摘下来细看看……”说着便果然将灯摘下,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