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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樘入内,正林禀正因伤口过于疼痛,才自昏迷中醒了过来,看见白樘,便笑了笑。
白樘俯视着他:“你何苦如此……”忽然想到这一句是方才潘正清说自个儿的,便淡淡住口。
林禀正凝视白樘片刻,忽然道:“我只问四爷,你们这些人……竟有哪一个是敢动他的?”
白樘道:“我已经接手此案。”
林禀正笑着点了点头:“可知我、闹得如此,便是想将此事张扬出去,我纵然是死,也不想就看他道貌岸然地得了善终,我要让……世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白樘道:“为何要杀宋邰跟韩敏,他们尚小。”
林禀正缓缓吁了口气,道:“他们虽小,却已经长歪了,从根子里……就已经烂透了!唯一的法子,就是剪除……”
白樘冷道:“那凤仪的老吴呢?”
林禀正又笑了一笑:“他也是一样的。”
白樘挑眉:“一样?”
林禀正道:“他们那种人,根本就是禽兽,我只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与不是……他也是一样的。”
白樘暂且按下此事不提,又问道:“那方荏,是何时……”就算如他,一时也竟问不出那一句话。
林禀正却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道:“那把用来惩治他的刀子,是我七岁的时候无意中捡到的,那时候,我已经跟了他三年了。”
白樘一震,负在腰后的手微微握紧。
“然而这多少年来,到底还有多少人为他所祸,又有多少人变成了他一样的恶魔,谁又知道?”林禀正的笑就如同在黄莲之中泡过一般,他凝视白樘,忽地又问道:“四爷,你当真敢揭破此事,公告天下吗?”
白樘道:“我会尽力而为。”
林禀正眼中透出几分笑意:“我跟那丫头说起你不能的时候,她本不理我,听我这样说,才辩解说你会,说你一定有法子,我尚且笑她天真呢。”
白樘眸色微动:“崔云鬟?”
林禀正一点头:“不知怎地,那小丫头十分信你。”
白樘不言语,林禀正又问道:“她如何了?”
白樘道:“她是个跟别人不同的孩子,并没什么大碍。”
林禀正喃喃道:“是啊,那丫头跟别人不同……不过,这样的孩子,只怕将来也……岂不知,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他低低地叹了一句,因连连说话,牵动伤处,顿时又疼得缄口,眼前一阵模糊,竟身不由己地昏睡过去。
白樘不曾立刻离开,站在窗前看了林禀正半晌。
自从清辉把蒋勋的遭遇告诉他之后,他便命人暗中细查方荏底细,自然并非一无所获。
似林禀正,宋邰,韩敏,以及蒋勋等人,这些孩子都是出自由仪的官宦子弟,但他们的出身,或者是潦倒贫寒,遭逢变故,缺乏依仗,不知应变,或者是生性怯懦软弱,无力反抗……
方荏作恶多年,自然知道哪一种人才是他最适合的下手对象,他所挑的,不是慑于他的威压不敢吱声,就是天长日久便适应了这种“相待”,甚至也如他一般,开始欺压别人。
白樘自林禀正房中出来,本是想去看方荏的,可心中竟觉得十分不适,便转身离开。
先前太医来查看,方荏浑身上下,那些可说不可说的伤,足有十五处之多,尤其是下体,早就毁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可如此他竟还能活着,着实也算是奇迹。
是夜,白樘本欲留在刑部,可想到白日清辉也曾到场,他便破例回了白府。
不料清辉却不在府中,竟仍是歇在蒋府。
白樘本欲再回刑部,怎奈白老夫人又念几句,便只好歇在府内。
如此半夜,外头忽然有人来到,白樘心头莫名惊动,却见来的正是巽风,面有异色,对白樘道:“四爷,方才方荏跟林禀正相继身亡,已经连夜去找了严大人来验尸。”
两人回到刑部,白樘先去看过了方荏跟林禀正的尸身,却见方荏神情略有些扭曲,因脸上带伤,更不似人形。
林禀正却神色如常,若不是探着已没了鼻息,还以为只是睡着。
白樘站了半晌,方缓步回房。
烛火摇曳,他的案上放着许多书册,最上一本,是书吏新送来的今日来探望过方荏的访客名单。
白樘举手翻开,一个个显赫的头衔跟名字跃入眼帘:兵部侍郎熊文斗,驸马都尉沈畋,太子府参事……足有十数人。
夜风自窗外轻吹进来,秋日夜深,凉风之中竟有几许森然寒意。
白樘慢慢地将册子合上,此刻心底忽然想起林禀正白日所说的那句话:“这多少年来,到底还有多少人为他所祸,又有多少人变成了他一样的恶魔,谁又知道?”
死了一个方荏,但被他所害的那些人,还有多少是无辜的,又有多少成了加害者?或许是这册子里的每一个人,或许另有其他。
白樘垂眸,脸色虽平静,眼中却慢慢地有火光,轻轻一声唤,门外有人进来,白樘将那记载的一张纸撕下,递过去道:“交给离火,上面每一个人,都要仔仔细细查明白,不许错过任何一点。”
那人躬身,双手接了单子,悄无声息退了。
此刻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白樘望着眼前烛光,举手又拿了一本卷册翻开。
哗啦一声,书掀风生,灯火影动。
第101章
风波乍平,这一场惊魂对云鬟来说,自然又是永无法遗忘的一份记忆。然而对崔侯府的人来说,却是一无所知。
在找到她之后,巽风将人裹住了亲送回了蒋府,略整理收拾妥当,便让露珠儿陪着回了府中。
幸而找回来的及时,侯府内尚不曾惊动,对迟归之事,只说因困倦在书院内睡着了,一时忘了时间罢了。
贴身跟随的露珠儿虽知道她曾着实消失不见过,但对于个中详情,自然也是毫不知晓的。
虽在蒋府便将沾血衣裳扔了,又重洗了脸,然而直到回了侯府,乃至夜间,仍嗅到那股血腥气挥之不散,一夜不寐。
因为要瞒着此事,虽然受了这场无妄之灾,次日,却仍是无事人般仍去书院罢了。
此刻,刑部在由仪带走两人之事却已经传遍京城,那些女孩子们自然也得了话题,纷纷议论。
有人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昨儿有凶徒绑架了由仪的方督学跟咱们的林侍读,还重伤了两人呢!至今人在刑部,不知生死……”
众女孩儿也有听说了的,也有不知道的,此刻听闻林禀正也重伤,不觉都齐齐询问,因担心之故,眼睛都也红了,有那些胆小的,甚至落下泪来,有的则双手合什,喃喃祈祷。
一时,不似往日谈起林禀正般的高兴热闹,一个个都垂头耷脑,恹恹不乐。
云鬟垂头静坐,听着女孩儿们一个个叹息啜泣,自禁不住又想起昨日所经历的种种,林禀正或笑或怒,时伤时哀,一言一行,历历在前。
正心神不属,忽闻到一股暖香飘来,云鬟定睛,见眼前鹅黄帛带飘过,美人环佩摇曳,正歪头抿嘴看她。
云鬟定了定神:“沈姐姐。”
沈舒窈站在窗口边儿上,轻声问道:“你在发什么呆,也是在想林教习不成?”
云鬟默然垂眸,沈舒窈打量她片刻,回头见庭中景色,道:“你也不必感伤,岂不闻‘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林教习素来清冷孤僻,可我们毕竟是局外人,又怎知他到底为人如何,经历如何?就不必坐此为他人徒劳感叹,倒是你……”
云鬟抬眸:“我?”
沈舒窈回身看她,含笑道:“不错,你,好端端地昨儿你去了哪儿了?”
云鬟微怔,不知她何故问起这句:“姐姐说什么?”
沈舒窈才走过来坐下,明眸看着她,低声笑道:“你不用瞒着我了,昨儿你明明早退了,你的丫头却还等着门口找人呢,她还问过我一句……我因想着,你素来跟外头什么小白公子季公子等颇为相熟,或许是他们有事,偷偷地叫了你去了,因此我就并没说破。”
云鬟这才明白,哑然道:“果然瞒不过姐姐。”
沈舒窈见她认了,又点头叹说:“说来也是奇事,都说小白公子年幼古怪,很是不好相处,不过瞧着妹妹倒是跟他甚是熟络,果然还是妹妹为人不同,才得他青眼的么?”
云鬟再不知如何回答,只微微一笑。
谁知次日,便传开了林禀正身亡的消息,那帮女孩子们先前尚且心怀侥幸,如今听了噩耗,几乎不敢相信,惊怔之后,竟有大半儿失声哭了起来。
云鬟虽见过林禀正受伤之态,知道有些凶多吉少,可如今确信他毕竟身亡,竟也是不能信,呆坐了片刻,耳畔听得一片呜咽抽泣的哭声,如潮起伏,她便忍不住起身走出门去。
秋雨淅淅沥沥,迎面一阵浓重的湿凉之气扑来。
云鬟极目远望,却只见灰濛濛的天色,仿佛有一两只飞鸟穿梭在云层雨丝之中,如同孤单失群,又如同自在起舞。
前世,老吴,宋邰,韩敏以及方荏自然是被林禀正所杀,最后林禀正之死又是谁人所为?
云鬟记得昨儿他手持匕首时候的眼神,当时他并没有就想杀了她,只是作势给白樘跟赵黼等人看的罢了。
只怕早在他动手杀人开始,就已经收不住手,也停不住脚,一直到方荏,便是终结。
不仅是方荏的终结,更是他自己的。
毕竟,不管老吴宋邰韩敏他们是不是无辜,但他手上沾了血杀了人,却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不死,落在刑部,最后也依旧殊途同归。
然而,今时今日他选择借赵黼之手赴死,前世呢?
那飞鸟极快地穿过秋雨,飞得极快,乌黑的一点儿,宛若流星急速坠落,却在无可能之时又戛然转折,仍旧翩然自在地去了。
云鬟仰头,盯着那渐渐高远逝去的飞鸟,就如同看见了林禀正曾留下的痕迹跟最终的归宿。
身后女孩子们的哭声越发大了,幽咽不绝,从敞开的窗户跟门扇透了出来,跟氤氲的水汽交织,仿佛汇成了悲伤的河流,最终在地上潺潺而过。
不知林禀正在天之灵可能看到,有这许多女孩儿在为了他而痛哭流泪,她们一无所知,只心存着对他的喜欢跟崇敬,为他洒落痛惜之泪,或许对他来说……这些纯洁的心意同干净的泪水,已经是他最好的送行了。
因中秋将到,不必去上课,又因沈府邀约,这日云鬟便乘车前往丞相府。
沈相夫人亲自接见云鬟,拉着她的手儿仔细端详了一会子,便赞道:“果然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回头又叮嘱沈妙英和沈舒窈道:“得亏云鬟上京来了,又进了凤仪,她这样的人物品格,放在京内也是难得的,你们姊妹们当好生相处才是。”
两人都起身称是,沈夫人又问了年纪、京内住的如何等话,便放她们自去了。
两位姑娘陪着云鬟,自回她们屋子里去,因坐了吃茶,闲话了些书院内之事,不觉又说起了林禀正,好一番叹息,沈妙英便郁郁寡欢,起身走到一边儿。
沈舒窈小声对云鬟道:“英儿是最敬慕林教习的,那日听说消息,哭的眼都红了,回来后把婶娘吓了一跳,以为是怎么了呢。”
云鬟轻声叹说:“姐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沈妙英在旁听了,回头看她一眼,却并没说话,只是慢慢地走出院子。
沈舒窈因转开话题,便道:“是了,你大概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