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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炎热,这日午后,雨落不停。
清辉坐在窗边,看着外头雨连成线,不时有小学生从窗外跑过,因是下课时间,正都嬉戏追闹。
然而清辉却似看不见这些,只顾望着那雨气迷蒙,心中却想着凤仪书院的那宗案件。
自从事发后,半月已过,虽然上头催的紧,然而此案却依旧毫无头绪。
清辉虽有心去刑部探听——主要是找严大淼,然而因上回跟白樘“争执”,一时心里竟有些古怪,竟觉着不好贸然再去。
不知为何,对清辉而言,面对那些或狰狞或看似平静的死尸,竟比对着这些活蹦乱跳的世人更叫他觉着心境平和。
就如他对严大淼所说,死尸不会害人,可怕的,却是那些浮躁着的、颜色各异的活人之心。
一念至此,忽地想到当日在凤仪书院,有个女孩子站在跟前儿道:“半月内不要去由仪书院可使得……”
清辉从不曾说过,向来畏憎世人的他,就在看着崔云鬟的时候,却有种奇异的契合之感。
故而对她那些突如其来看似无理的话,他虽不信,却也并不觉着荒唐。
他自知道自个儿是别人眼里“奇异古怪”的孩子,当看着崔云鬟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雨声潺潺里,忽然浮出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眸,清辉禁不住笑笑。
正在此刻,一道闪电划过,众孩童一片惊叫。清辉回头看蒋勋,看他是不是又捂着双耳惊叫,谁知回头之时,却见坐上空空。
清辉凝眸看了会儿,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他沿着廊下,且走且看,拐弯之后,快步经过落雨的天井,很快将到书院后院。
一片死寂,清辉心中却有种极不受用之感,目光掠过雨中一排排静默的屋子,最终目光落在一处。
虽看似一模一样,但清辉却瞧见,那一间房的门扇并未掩齐。
他快步走到跟前儿,雨声之中,听见有些杂响自内传来,清辉举手用力一推,门扇在跟前儿被推开。
眼前所见,令向来波澜不惊的他亦惊怒不已,只咬牙道:“无耻!”
一个十三四岁的学生,正抱着蒋勋,低头不知调笑些什么。
那学生见是清辉,一惊之下放开蒋勋,蒋勋跌在地上,一时竟起身不得。
清辉走前两步,便要扶起蒋勋,因气急,便道:“读圣贤书,竟做如此龌龊之事,我必要告知院长……”
不料那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臂:“你说什么?”
清辉用力一挣,竟无法挣脱开,那学生凝视着他,冷笑道:“无非是仗着你父亲是刑部侍郎,就镇日作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来,你算什么?难道比谁更干净些不成?”
清辉见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怎奈毕竟比他年长许多,力气也大些,竟无法挣开。
那人笑道:“很好,今日是你自个儿撞上来的,我便想一个新鲜的玩法……”
清辉不知他要如何,那人却把他往蒋勋身上一推,道:“整天跟着小子在一块儿,倒是极亲热不怕人,既然如此,就叫全院的人瞧个热闹可好?”
他攥住清辉的衣襟,正欲动手,忽然手上一麻,双脚已经腾空,在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旁边甩去,身不由己地跌出丈远,捂着胸口闷哼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在凤仪书院,云鬟伏在桌上,亦看着窗外凌乱飞舞的雨丝。
耳畔是雷声阵阵,仿佛雷神在云端轻轻击鼓。
云鬟听着那轰隆隆的闷雷,又加上水声哗响,困意越盛,正想要睡,忽然眼前人影一晃,鼻端嗅到一股很淡的馨香。
微睁双眸,却见有一人在跟前儿徐徐坐下,向着自己浅笑盈盈,口中道:“崔妹妹是困了么?只别睡才好,这样潮湿雨天,你穿的又单,恐怕风寒入侵。”
第81章
温声软语,自耳畔传来,云鬟抬头之时,正对上沈舒窈含笑的杏眼,那依依落座的风姿,让云鬟一时恍惚,就仿佛记忆同现在这一幕重合了般。
那时候,云鬟才进江夏王府,新婚一夜醒来之时,也是先听见那哗啦啦的密集雨声,潮湿寒冷之气从重重帘幕外透了进来,她不由地裹紧了被子,也正因此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未着寸缕。
自昨日开始到现在,她整个人都似麻木昏沉了似的,几乎不知人在何处,今夕何夕。
此刻虽醒来,被笼在这帘幕之中,却依稀觉着仍是暗夜未退。
她试着要拿衣裳来穿,目光所及,却并不见一件衣物,猛然便想起昨夜的凌乱情形,——那些喜服之类,竟都是被那人胡乱扯落,又粗粗鲁鲁地扔出了帐子。
而与此同时,身上忽然疼得很,仿佛每根骨头都被人用力捏了一遍,酸痛无力。
是外头的侍女们听了动静,便忙进来,见她斜斜地坐了起来,便道:“侧妃醒了。”当下便端了新衣裳进来。
云鬟见一水儿的鲜艳颜色,便只叫晓晴进来,吩咐道:“把我家里穿的那家常衣裳,拿一件儿来。”
晓晴素来深知她的心意,又想才过来府内,是大好日子,不能过于素淡,便捡了一件儿轻绯色的衫子来,云鬟这才穿了。
底下又捧了银盆来洗脸,顷刻,才梳好了头,便听外头有人道:“王妃来了。”
云鬟有些意外,按理说她起身之后,该去给正妃请安,然而因人事不知地睡到如今,此刻尚有些头晕目眩,心神浮动,竟也忘了问是几时了。
当下,便起身迎接王妃,晓晴见她神情不对,便忙搀扶着,好歹行了礼。
王妃落了座,上下略打量了眼,温声吩咐道:“不必多礼,快坐就是了。”
照规矩,侧室在王妃跟前儿本是不能擅坐的,然而云鬟因头晕,又听她吩咐,这才落座,虽如此,身子实在不适的很,竟只想睡。
虽然她生性恬淡,喜怒不形于色,但脸色发白,精神略显倦怠,自然是瞒不过人的。
又因低头的时候,便露出脖颈上几块儿微微紫红的印记,云鬟自看不到,王妃跟她身旁几个侍女,却看了个正着。
几个侍女面上不由流露出异样神色,只王妃视若不见,仍是温和带笑的:“瞧着你的脸色不大好,身上可无碍么?”
云鬟勉强道:“多谢娘娘垂询,无碍。”
王妃道:“那也罢了,你如今已经入了府,从此之后,咱们自然要一块儿尽心竭力地伺候王爷,一来是王爷之喜,二来,我身边儿也似多了一个膀臂,又听闻你素来贤德,因此也算是我之幸了。”
云鬟见她说的如此委婉动听,便起身行礼道:“娘娘委实言重了。”
王妃凝视着她,浅笑道:“并不是,都是我心里话罢了。你且放心,我不是那等善妒拈酸的妇人,横竖只要王爷喜欢,我身为王妃,自然也同他一样喜欢。”
王妃说到这儿,便道:“拿上来。”外头有侍女上前,把一个五彩成窑的盖盅汤碗用托盘捧了上来。
云鬟不之何意,王妃带笑道:“我早早儿地叫人预备下的燕窝参汤,又养身又滋补,正适合你此刻……你且吃一碗罢。”
云鬟道谢过了,这会儿晓晴接过来,转递给她,云鬟本毫无食欲,然而转念一想,便果然当着王妃的面儿,慢慢地将一碗燕窝汤尽数喝光了。
她至今还记得,燕窝参汤的气息,同帘幕外的雨气交织,硬喝下去,有一种想要作呕之意,却仍是牢牢压住而已。
忽然听沈舒窈再度轻声唤道:“妹妹?”
云鬟回神儿,才从往日的场景中脱身出来,重回现世。
只见沈舒窈已经坐在对面儿,正缓缓摇着扇子看她,笑了声道:“如何我同你说话,只是不应?是还没睡醒不成?”
云鬟才道:“原来是沈姐姐,失礼了。”又道:“方才一时困倦,眼睛迷着,并没看清楚,请姐姐莫怪。”
沈舒窈笑道:“说哪里话,这有什么可见怪的。我因方才看你趴在桌上,便是怕你睡着了受那寒气,才特过来找你说话儿的,还怕扰你不喜呢。”
云鬟垂眸道:“多谢姐姐好意。”
沈舒窈轻摇团扇,且笑且看着,却见这女孩子一身天青色的衫子,双肩窄窄,楚腰细细,大有弱不胜衣之态,此刻虽尚未长开,但眉眼标致,冰肌玉骨,却已隐隐透出绝色风流之意。
难得是通身的气质,正如轻云出岫,新月初升,更无半点俗气。
刚才叫她之时,因似醒非醒的,双眼朦朦胧胧,略有些迷蒙地瞧着人,长睫轻轻眨动,令人忍不住我见尤怜。
沈舒窈正打量云鬟,却听有人道:“林教习到了!”
含惊带喜的叫嚷中,几个女孩子匆匆自外头进来,个个回了原位,正襟危坐起来。
沈舒窈以团扇遮唇,轻笑了笑,道:“好了,先上课了,回头再同你说话。”缓缓起身,也自回位。
云鬟目送她离去,这会儿,就见有道人影从窗外过,顷刻便出现在屋门口上,却正是凤仪书院的教习。
这位教书先生,乃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名唤林禀正,因他生得眉清目秀,且又是个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谈吐举止自然不同流俗,故而在一群年高德劭的教习之中,越发鹤立鸡群似的,这些女孩子们,个个儿都甚是喜欢他。
然而林禀正人如其名,是个最正经不过的君子,只循常来上课,课外一句话也不肯跟女孩子们多说,就连多看一眼都不曾,品行竟是无可挑剔,因此众人越发敬重。
云鬟因沈舒窈忽然来同自己说话,心里略微恍惚,一堂课也不知听了些什么,那林教习仍是自顾自地讲了一遍,布了功课,便头也不回,挟书而去。
他前脚刚出课堂,后面那些女孩们纷纷起身,便在门口窗口上相看,却见风雨之中,那清隽潇洒的身影径直远去了。
顿时之间,课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声,这在平日是从不曾有过的。
云鬟见状,不由笑了笑,不料抬头之时,却正见沈舒窈在前方回头凝视,——方才按捺着没去观望林教习的,也不超过五六个人,沈舒窈自也是其中一个,目光相对,她便向着云鬟一笑致意。
这场雨下了一个时辰方停了,不觉放课时间已到,云鬟便把书本收拾妥当,出了院门,正要上车,忽然间却见院门对面儿停着一辆马车,有个人伶仃举着伞站在旁边,正翘首以望,见云鬟出来,便面露喜色,飞奔上前。
云鬟微有些紧张,也顾不上在意别人的眼神,便对来人道:“怎么了?”
这来人正是阿泽,见云鬟担忧,便道:“凤哥儿,你跟我来。”
云鬟生怕清辉出事,只顾问道:“又去哪里?你只跟我说怎么样就是了。”
阿泽见她不肯去,便说:“你别怪我,是小公子太聪明了,他自己想到了,便质问我,我只得承认是你吩咐我跟着的。”
云鬟本欲问他情形到底如何,因门口上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地方,云鬟便对露珠儿说:“你且自去车上,只等我片刻。”
露珠儿因认得阿泽,便应声去了,阿泽便陪着她来到对面儿,将她送到马车上。
此刻因落雨天阴,车内自然越发阴暗,云鬟才入内,便见白清辉靠车壁坐着,脸色煞白,垂着眼皮。
云鬟只得靠车厢门边儿坐了,道:“小白公子。”
白清辉抬眸看她:“你如何知道我会出事?”
云鬟不料他劈头直接问过来,沉默片刻,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