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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两广完全陷入这种狂热之中,而且不断地有请愿的百姓、商贾、资本家、士大夫阶层涌出来。他们说闹事也不是闹事,就是请愿,见着四海大都督府的官吏,就冲上去磕头之类的;之前甚至还有跑去第四师的集结点,结果被杜子腾下令开枪,击毙了两人才消停的。
“先生,弟子或可为先生解忧。”刘吉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词,对丁一说道,“依弟子看来,不过是当年王盐山旧伎罢了。只不过换了一套新衣。彼等所求,不外乎就是四个字……”
“官商勾结!”丁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四个字。
是的,就是官商勾结,丁一并非看不明白,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气到摔东西的原因。
也可以说,这是资本的力量的体现。
这种变态到无法理喻的诉求,只要一个根源,就是官商勾结。
刘吉所说的,同样也是这么四个字。
杨守随在一旁苦笑着,他也是看得出来的,只不过看得出,不等于就能很有效、快速地解决这场骚乱;倒是杜子腾愣了一下,毕竟他在军事方面的天份高些,但是内政这一块,却就不如杨守随和刘吉,这两位都是能考得进士出身的人,科举出来的精英教育佼佼者,最擅长的是什么?
就是琢磨人了。
至于能治军,能治民,老实说,都是副产品,要看个人天赋。
但琢磨人这方面,能进士的角色,真没什么庸手了。
丁一转头看着刘吉:“祐之有把握?此事开不起玩笑。”
“两天之内,广州府恢复正常秩序。若不能行,愿领罚。”刘吉的反应,是少见的坚决。
大约在负责铁路建设的过程中,独当一面,终于磨砺出了几份胆气。
丁一点了点头道:“好,汝去办。”
“请先生拔初九助学生一臂之力。”让丁一没想到的,是刘吉居然找他要钱初九。
“可。”丁一自然也不会在这当口,人为设置什么阻碍。
这种氛围当真让他头痛,说到底,丁一依然是军人,他骨子里还是军人的思想,而不是政客。
他能看得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要求连议会也取消呢?
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方便官商勾结。
或者用现代的话来说,更简明些:寻租行为的对象不明确;寻租行为的成本太高!
两广有太多的机会,太多的商机,太多的订单和工程了。
而这些工程、订单,就是一块块鲜嫩可口的肉,而那些乡绅、工场主、资本家,就是望着这些鲜肉垂涎的狼!再多的工程和订单,都是不够分的,特别是当那些把银子埋在地窖里的乡绅和士大夫们,也加入了资本的行列之后。
那么,这些订单和工程分给谁?现在的两广,所有的招标,都是按着丁一在广西梧州确立起来的规则,十分的透明、明确,都是硬件标准符合者,才能进入投标;甚至就算硬件符合,如果已接了其他工程,对不起,那也不能参与投标的,想要用挂靠的办法,或是二次转包的方法赚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并且审核中标者,也是由专业人士,组成顾问团来投票决定并且公示的;
验收也是同样的流程。
因为朝廷派下来的官员,权力已被分得差不多了,所以他们往往就是挑刺,疯狂挑刺。通过挑刺,来体现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不负责招标,也不负责验收,就算工程承包者向他们行贿,也只能让他们不挑刺。
再说现在派到两广的官员,送的东西价值太低,都还看不上,因为两广有一项补助,唤作地方津贴,算是高薪养廉了。跟其他地方不收陋规,正常日子都过不下是不一样的。
于是,行贿的成本就不是一般的高了。
这样对于资本来说,当然不方便了!
现时根本很难行贿了,倒不是两广现时管事的官吏就高洁得不行了,人总有弱点的,投其所好,能坚持住底线的人,真心不多。
问题是,先把顾问团过半的顾问搞妥之后拿到单子,还要去搞妥朝廷派下的官员让他们别去挑刺,验收时还要再次出去收买验收人员以通过验收;这过程里,还要防止安全衙门的黑衣阎罗发现;要防止检察机关的官吏查觉……
一路这么打点下来,就算没被发现,也如愿拿到工程,基本也没什么利润,要是事后被发现工程质量不行,那不单前面打点的钱全没了,还得支付巨额的罚款!
如果按他们的诉求,由丁一派任官吏,和旧时的县衙、府衙一样,那就简单了。
只要把首领官摆平了,佐贰官再分润点油水,大家拼一拼背后的关系,这单子,这工程,就能拿下来。实在不行,就再按着工程的利润,跟官员均分一下。到时验收,就算有问题,让首领官吏打声招呼,下面执行的吏目,再怎么二愣子,总也不能不让过关是吧?
“你跟着祐之,好好办差,不然的话,就去你杜师伯军中受训。”这是丁一对于钱初九的训示,后者缩了缩脑袋,连忙应下。对于杜子腾的名字,钱初九是知道的,英国公提过多次,说这杜子腾就是一个训练狂人,要落在杜某人手里,钱初九觉得自己是真没活路了。
刘吉向着丁一行了礼,带着钱初九便信心十足的出了去。
丁一看着他们的背影,饶有兴趣地抚着短须,脸上浮出笑意来。
他很期待,刘吉要怎么样快速的平息这股骚动。
丁一从不认为自己全知全能,门下弟子的成长,对他来说,绝对是可喜的事。
如果他们真的能有所成长的话。
第五章君临(十二)
所谓鼓舞士气、激励人心也好,宣讲政令也好,对于丁一门下的弟子,书院里出来的学生,都认为是个人就能做的事。因为这些东西,无论是门下弟子或是书院学生,都是耳熟能详的嘛,有什么难处?加上丁一的训练,跟出来讲演的胆气,谁也不缺的。那么,不就是站出来,大声都这些自己很清楚的东西,讲过一回就得了么?
刘吉微笑着向跟他出来的钱初九,边行边说着宣传方面的事务,最后是这么温声问道:“初九是否也作如此思想?”
因为有着丁一说在前头的话,钱初九是极为担心办砸了差事的,听着刘吉的话,连忙道:“师叔,您还是花心思在差事上吧!”他苦着脸摇头道,“孩儿还有什么想头?若是这差事办砸了,落入杜师伯手里,只怕就没几天好活了!”说着眼眶发红,竟是要哭起来了。
刘吉看着他,却想起了在朝鲜攻打左水营时,被丁一下令,与士兵一起搭着冲锋舟登陆的情景。当时他也是极害怕的,不见得就比钱初九出息多少。当下叹了一口气道:“你若不想去杜师兄手下历练,却就要好好回话,不然就算差事办好了,依着为叔看,汝也怕是难逃此劫的。”
“啊?”钱初九一听就紧张了,哭丧着脸问道,“老大人、老大人……”但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想了一下,丁一的确没有说,办好了差事就怎么样,只是说办不好差事会如何。
刘吉拍了拍钱初九的肩膀:“先生的意思。是终归不能教你无所事事。在京师钓出汪直外宅、据点,倒是显得你还能任事的。不过不够,若是你只能做那般事。那么最后便只能归入如密谍一类的衙门里去任事了。要统领那样的衙门,出生入死是少不了的,不单要有胆有识,身手自然也得说得过去。先生其实很疼爱你,自然在放你去任事之前,会把你锤炼一番,不然岂不是踢汝去送死?”
钱初九听着,想了想就知道刘吉说的是实话,不禁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竟唱了起来,颇有几分长歌当哭的腔调:“我本楚闲人,持觞劝柳腰。拂雪金鞭,窄袖新裁,忆得画眉归去。美景良辰,应只是,可人风月……”
刘吉听着笑了起来,持着他的手说道:“贤侄倒是趣人!”
“师叔不骂我?”钱初九惊讶地望着刘吉。
“杨师叔那时在京师,可是我每唱一句。但纠一句的。”
因为钱初九这么一路唱下来,是没有一句对的。
不单是胡乱截搭,而且还乱改一气,比如开头本是李白的“我本楚狂人”到他这里成闲人了。后面突然截搭到侠客行不说,原本说的是豪侠“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他倒成了劝柳腰。后面每句几乎都是这样。
刘吉抚须道:“汝要去考明经么?要进士么?快意便好,何必拘泥?”
“师叔。您真真是知音啊!”钱初九双手握着刘吉的手,一副相见恨晚。“其实孩儿以为,这扬州瘦马,也就是个新鲜,若论房中滋味……”却是想和刘吉交流走马章台的心得了。
刘吉听着,笑道:“待汝去杜师兄手下锤炼,为叔去探望之,定会好好与汝切磋一番此中心得。若是想跟着为叔办事,好好回话。”
“孩儿省得。”这真比啥都灵,一提到杜子腾,钱初九立马打叠精神,不敢再扯。
“于这文宣之道,初九以为,不见得是个人就能做得来。”
“有胆敢说,明白道理,说上一通,自然无碍。但若是说上十番,说上百回,要教人听着新鲜,听着有趣,却就不是人人来做。”
“便如只要有了钱银,青楼买笑,只要身体健康总有一宵欢好。但要夜御十女,要教玉人回味无穷,他日见着,问一句‘君能留否?’却不是人人能做得来了!不是孩儿夸口,北直隶之间,孩儿留连青楼,却不是用钱砸人的……”
刘吉伸手道:”且住。达意便可,勿多言。”
不过显然刘吉对于钱初九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招呼他上了马车之后,便对他说道:“见着那些请愿人等,你怎么说都行,不过只有一点,那就是告诉他们,如果华夏本土这边,不合先生的意,那么,工业部也好,四海大都督府也好,大抵是会迁去埃及的。”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钱初九居然一听就明白:“那什么技术转让也好,军方订单也好,自然就不会在本地这边招商了,必定在埃及那边弄了!至于什么电报线路、铁路,咱们都直接去了埃及了,两广这边还管来干什么?”
“正是如此。”刘吉听着,抖开折扇,得意地晃了起来。
丁一门下,包括英国公这个钱初九的老师在内,人人都觉得这孩子没治了。
就是刘某人看到了钱初九的闪光点,果不其然,一点就透。
要让刘吉去搞什么程式公义,启发民智,引导论调之类,那是扯蛋,他就不是搞得来这种事的人。不是他不会,他同样是会的,但绝对不可能在两天之内,实现他给丁一的许诺。
奸臣嘛,不过奸臣有奸臣的搞法。
只好拍上钱初九,这师叔侄两人,倒是狼狈为奸合拍得要紧。
“这便是今番要做的宣讲了,这话你得变着法儿说,教彼等自己去体会。”
钱初九不住点头:“孩儿省得,若是直接与彼等说知,必以为孩儿是虚张声势的!是要教彼等自家去领会,方会信到十足!对了,师叔,可有广州府的房契?借给孩儿几份!”
“孺子可教!”刘吉忍之不住,放声大笑。
一样米养百米人,一样人办一样事。
对于杨守随也好,杜子腾也好,都觉得短时间内难以平息的骚动。
刘吉许诺说是两天平息下来,他们是不太信的。
而事实上,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普照之际,广州府的街面上,已经见不着请愿的人潮了。
就是有个把脑子不灵光,或是丁一的忠心铁杆脑残粉,还想跑来四海大都督府衙门请愿的,半路也让人劝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