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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草弹药的紧缺,严格说起来,这不是蜀地布政使的问题,这是户部的问题。
蜀地不肯派民夫和开城门,在道德上、情理上对大明第一师是有亏欠的,但从法理上,并没有什么过失。因为没有户部的行文和官吏随行,丁家商行要送弹药和就地筹办的粮草,那是个民间行为,谁知道是不是送到大明第一师?指不准是资敌呢!
大明第一师又不是丁一的私军,尽管士兵存在比较强烈的视自己为丁一追随者的意愿,而中层军官也明显有这样的倾向,例如丁君玥和胡山这样指挥人员。但无论是从法理上还是军队明面上的教育,丁一都没有把他们变成自己私军的打算。
要不然的话,兵部也不可能一封公文就能把大明第一师调动起来。
所以,弹药也是由梧州工场交付给朝廷之后,再由朝廷调拔给大明第一师的。
而要从广西运到乌思藏这么远的路程,如果正常的弹药供给,不是户部机构在运作,梧州工场就能独立胜任的话。那工场的能量也太匪夷所思了。便是丁家商队自己运到蜀地的那几小批弹药,其实也是蹭着户部的运输队弄过去的。
说这么多,就是大明第一师弹尽粮绝。本身就是陈循玩的把戏。
丁一有绝对的把握,这件事,于谦是不知道的,至少,于谦手头是没有实据的,如果掌握有实际的证据,于谦先前也就不用托病了。于大司马好名。刚愎自用等等是有的,但要说拿这等事来折腾,着实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陈循当然是不会承认他动过脚手。他也不怕丁一掀桌,这事又不是户部这边单独搞得出来,追纠起来,兵部也有郎中、主事若干人等脱不了关系。不过陈循真的思路极为敏捷:“金荣襄到了后面。身体着实是不济了,精力也跟不上,误了大明第一师的辎重,教得大明第一师弹尽粮绝,按着户部这边的回报,蜀地的调派是很不得力的,四个月分运上去一个月的粮草,这是铁人也支撑不住。在粮草出现问题之前,老夫记得。于大司马还说大明第一师打得不错,看怕是粮草弹药所误,却不是兵力的缺失。”
于谦听着,死死瞪着陈循,他那里听不出陈循的意思?
金荣襄指的就是近日故去的户部尚书金濂,前些日子亡去,朝廷追赐为“沭阳伯”,赐谥“荣襄”。六七十岁的金濂已入了土,死人自然是不会复活出来分辩的了,所以把事情推到金濂的身上,倒还真是天衣无缝。
王文原本就跟金濂有宿怨的,这时听着也跟进补刀:“何某本非正人,所荐者误事,致边镇军士受累,幸得如晋力挽狂澜,方才不至于一败涂地,臣以为,当削金某身后哀荣,以警示后人!”
他本来是极看丁一不顺眼看,这会为了补刀,居然还表了丁某人的功劳,可见补刀决心何其坚决。说到何某人,就又不得不扯远了几句,他说的是何文渊,这位是当初景帝易储之时,就是把储君由英宗的儿子改成景帝自己的儿子那事,何文渊是极力支持鼓吹的,景泰的易储诏书里“父有天下传之子”就是出自其手。
英宗复位之后,当然是不会放过他的了。
金濂的确是何文渊所荐,但金濂此人,是颇有点能力的,他说:“今边尘澒洞,兵非食不饱,马非牧不壮,为国任大臣之责,苟有可以安民生、拯时艰者,宁受谤不辞。”结果因为国事,攻击阁臣江渊贪污,真的就被谤下狱。后来是因为实在没人替代他,才又复官的。
这关节来把金濂扯上何文渊,王文真的是要补刀补到绝,连金濂身后名都要一并给他弄掉才开怀了。
英宗听着提到了何某人,当然下意识地皱起眉,别说英宗这么一个极偏执的性子,就是寻常人家,对一个大肆鼓吹剥夺自己儿子继承家业权利的角色,都不会有什么好感吧?
于谦看着就觉着不好了,金濂有没有才能他是很清楚的,到了即将亡去之前的时节,基本无法视事。期间掌管部务的户部尚书沈固,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都是听首辅陈循的安排,这事要抹黑金濂,真的很有点说不过去。
但这当口于谦总不能直接去跟陈循翻脸,也只能用眼神向丁一示意了一下了。
“金荣襄已故去,当时部务应操于沈尚书之手,此事臣以为,当问责沈某才是。”丁一看着于谦的眼色,倒也没有推托,便起身为着金濂说了一句公道话。因为丁一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为什么开始大明第一师入藏之时,还能派出工宣队等等呢?一个是还没跟石璞翻脸,另一个就是当其时金濂还能视事,陈循只能说基本上掌握了户部,但也不是一手遮天,截留军粮这样的事,金濂是不可能去听陈循的,而后者也不太可能去跟金濂提这等事。
到了金濂无法视事,沈固就是唯陈循之命是从了,他本来是石亨举荐的,石某人这后台老板,自从大房山的军演之后,现在倒是老实得要紧,所以沈固当然更加不可能去和陈循硬扛,何况搞丁一,本来就是石亨这边也乐意干的事情。
于是这场乾清宫的争吵,最后的结果,是随着丁一的到来,终于平息了下来。
但户部尚书沈固,就被召入宫来,从皇帝到于谦,再从丁一到陈循,问责训斥了他整整一个时辰,真的被骂得狗一样。
沈固大约是被骂毛,觉得这尚书当得没意思。
被皇帝骂也就罢了;于谦这手握相权的发作他,也罢了;坑了大明第一师,被丁一发难,他原本也是预着的;但被陈循骂,他就受不了了,这事都是按着首辅的意思来办,现时首辅也来骂,这算啥?
后台老板石亨明显见着丁一就缩卵,想要石亨给他出头是不可能的事。
“臣昏庸无能,乞还骸骨!”沈固被骂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就当场请辞了。
英宗照例是挽留了两次,沈固原本倒是想顺坡打滚算了,但眼角余光瞄着丁一的笑容,却不禁打了个寒颤,终于还是表示辞职了。例行三次挽留之后,英宗便当场允了沈固的辞呈,循例赐了车马教他回乡,算是有个体面。
“卿等以为,当以何人理户部?”英宗在沈固走后,就向在座阁臣和于谦、丁一、李贤等人问道,总不能户部没尚书吧?
陈循和王文等阁臣相视一眼之后,便推了几个人选,于谦就有点不快了,首辅身为皇帝的秘书长,阁臣是皇帝的秘书,理论上他们举荐是没错,但什么叫相权?就是官员任免,军国大事,潜规则下得于大司马点头之后,才会向皇帝举荐的。
英宗还在斟酌着,到底陈循等阁臣所提人选,谁更合适,就听着于谦清了清嗓子,却就向英宗说道:“吏部天官不能视事,臣以为,还需起用王盐山才是。”也就是回京帮丁一鼓吹官绅一体纳粮之后,怕被士大夫阶层报复,而主动辞职的王翺。
听着这话,陈循觉得于谦是在做一个条件交换,户部尚书由内阁举荐,但吏部尚书就由王翺回来出任,所以便以陈循为首,那些阁臣纷纷的附议,英宗望向丁一,后者微笑点了点道:“臣附议。”
丁一自然不会有意见,王翺算是上了他丁某贼船的人,他能逼王盐山鼓吹一次,自然也有办法让他鼓吹第二次,吏部尚书老王直一向以来对丁某人的捧杀,丁一可没忘记这仇,所以他还加上一句:“有王盐山视吏部事,泰和先生为国操劳至今,臣以为,当免其常朝,以示体恤。”
于谦对泰和人王直是极讨厌的,多次跟李贤说起,说这老头这么老了,还贪恋权位不肯请去,这时听着丁一所说,马上就附议:“臣附议!”
一众阁臣觉得于谦在户部尚书人选上让了步,吏部王直也真的是太老了,于是便也附议。
英宗听着就立头道:“朕允了。”便指商辂拟了召王翺入京和免王直常朝的两份圣旨,用了印,马上就派人去传旨。
但是很快陈循为首一众阁臣就黑了脸,因为这边传旨的刚派了出去,李贤明显是在于谦的授意下,就起身禀奏:“臣举左副都御史年富出任户部尚书!”于谦怎么可能放权?于大司马不好色不贪财,如连权力也放得下,他还算是个人么?
丁一在边上也笑着开口道:“臣举徐珵出任户部尚书。”
陈循突然发觉,自己先前真不应该去请丁一入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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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风*流*眼(三)
若就京师中枢来说,哪个高官是丁某人的门徒?几乎诸部院阁从阁臣到侍郎、郎中、主事都会给出一个相同的答案,不是杨善,不是许彬,而是徐珵。这个绝对没有任何疑问的事情,没有丁一,就没有今天的徐珵。
如果不是当初去丁如玉的军中洗了怯战的污点,徐珵压根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所以徐珵一点也不讳忌他是丁某人门徒,他就算做到广西布政使,见着丁一也是纳头就拜,口称“门下沐恩小的徐某”。所以朝廷大佬都很有默契,包括于谦在内,谁也不乐意看着徐珵在中枢为丁一张目。
于广西布政使的任上召回京师之后,挂了一个左都御史,就被踢去宣大那头当巡抚了。
此时丁一就这么公然举荐徐珵,便让陈循为首的阁臣,和于谦、李贤这边,都感觉到了威胁。这是一定要争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好,是联合丁一来打压另一方,还是联合另一方来打压丁一,因为一旦出现三方僵持不下的局面,大家都知道英宗对丁一的信重。
所谓联合,就是要让步,就是宁可放弃自己推荐的人选,也不能让丁一推荐的徐珵上位。
于是乾清宫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真的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的地位。
谁也不愿意,自己无意的咳嗽或是大声的吸气,引起什么误会来。
“年大有,朕记得他。”英宗率先打破了沉默。于谦倒是喜怒不形于色,李贤就有明显脸上一松,陈循等人咬了咬牙。觉得年富当户部尚书,怎么也比丁某人的走狗徐珵来上位强一百倍。
于是就以陈循为首,向英宗长揖道:“吾皇圣明!”于谦自然也不会反对本就是他属意的人选,当然也跟着附议。
但他们刚颂完圣,就听着英宗又接着道:“徐元玉,朕也是记得他的,虽有些迂。不太通时事,当年居然因天象之故就提议南渡,可笑得要紧。那当口怎么可南渡?便是天意如此,也要逆天改命才是!不过后来在如玉军中,也是敢战,倒不怕死。治河也有章程。去广西治理了几年,也颇有些政绩。这样,王抑庵免了常朝,便召徐元玉还京,与王九皋同掌部事吧。”
于谦和陈循还没反应过来,丁一已笑道:“吾皇圣明。”
什么叫朋友?这就叫朋友。根本不必要事前去沟通,连一个眼神也不需要。
丁一并不一定需要徐珵在中枢为自己张目,他知道的是。英宗对团营改编的那些新军,放心不下。所以他就向陈循开火,逼得对方不得不抛出沈固出来当替罪羊,然后中止了于谦一路强调的要调动大明第二师的事情。
英宗之所以把徐珵放在吏部,而不是让他去当户部尚书,是因为他比丁一更了解年富。
之所以会举年富,是这人有能力,是能任事的角色。年富在河南时,也正是于谦任巡抚的时节,饥荒年,二十万饥民公然剽掠,于谦委任年富去办,两个字”皆定“。
但对于英宗来说,他看重的是年富在河南时,对付起地方豪强是不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