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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小小的插曲之后,刘吉就愈加的来兴致了,他行近了对丁一说道:“先生!风萧萧,旌旗如火,长刀在手,便在今朝!吉不才,愿附骥尾从龙!”他看着丁某人满脸愕然,连忙说道,“魏武虽是汉臣,却亦是魏之太祖!”他说的是曹操,曹操一生都是汉臣,但在他死后,他的儿子曹丕就取汉而代之,立国号为魏,以曹操为魏之太祖。
刘吉的意思很明白,他也是参与了立宪密议的,敢于在这死局里来追随丁一,是他认为丁一退无可退,必定要起事的了!一旦丁一起事,就算不坐在龙椅之上,自然按着刘吉的想法,也当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曹操角色。他看着丁一愕然,便以为丁一不忍反明,所以提出曹操一生是汉臣的典故,取明代之,可以留给丁一的后代来做,关键是实权所在。
“今朝发作,纵是事成,边镇如何?”丁一冷静下来,却是这么向刘吉说道,“若边关震惊,使鞑虏入关,生灵涂炭,我辈当如何自处?再则如鞑虏至,何以抵挡?神州失器,华夏亡国,安是你我背负得起的?”
说罢他长叹一声,孙太后的章程高明便是在于此处。
她看透了人心。
很清楚什么是对方的底线。她一点也不在乎把丁一逼到角落里会有什么反弹,现时便只有两条路给丁一选择,一条是回广西去,在孙太后认为张辄已掌握了大明第一师的局势下,卸去所有兵权和实职,老老实实去当米虫勋贵,远离政治中枢,只怕一众工场,在丁一黯然南下的同时,也要收归皇室所有了,之所以先前景帝教张辄不要去动丁一的产业,是因为大明第一师还没被张辄掌握,按着这近来的奏折,张辄已将大明第一师如手使唤臂,如臂使指了,只要丁一卸了云南的督师之职,滚回广西养老,哪还有什么忌怛的?自然如此重器,不能操持于丁一之手了;当然还有另外一条路,就是出关去,死在关外。
“可若不发动,事到如今,先生如何自处?五日之后,那支劣军出关去,又济得了什么事?”刘吉这可就着急起来,他原以为丁一必定是会发动的,谁知道丁一来问他,一旦发动之后,若是神州陆沉如何背负得起?
他显得极为急切:“先生!纵是史笔如刀,但也要过了眼前这坎才是,若是能得大明之力,以先生之能,到时开疆拓土,自然可以补偿百姓,立下万世之基业!”华夏向来对于信仰来说,是普遍性缺乏的。自古就有着独有的狡黥,例如给灶王爷吃糖,教他上天说不了话之类的对策。谭风和吴全义这样备有真正信仰的人并不多,更多的,还是利已的关系。
事实上,连谭风和吴全义也不是一同样的人,吴全义本质上和丁君玥、李云聪这些人是一样的,应该说,他信仰的是丁一,而不是丁一所提倡的理念。几千书院学生,数万士兵里,谭风这种原教旨信奉者,其实是少之又少的。
所以对于刘吉的言辞,在反应过来之后,丁一也就并没有太过的震惊。
“某将出关。”丁一平静地对刘吉这么说道。
于是便轮到刘吉惊愕地望着丁一,嘴唇哆嗦着说道:“先生竟要为苍生赴死……”
第二章绝户计(十二)
在这一刻,刘吉的灵魂得到了某种类如洗礼一样的重生,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男人,居然真的为了天下苍生计、为华夏神州计,而甘愿从容出关赴死,以免起事之后,鞑虏破关而使再度天下沦亡!刘吉在他的人生里,几乎是第一次出于心悦诚服地跪了下去,伏在丁一的跟前,也许他心里仍觉得丁一很傻,也许他有诸多自己的理解,但他被打动了,在这一刻。
“先生壮哉!呜呼,先生远行,天地悲怆……子弟泪零,寸断肝肠……君子如玉,瑾瑜为良……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山河得魄,以瑞为祥……”他断断续续,高低吟哦的却就是类似于祭文的东西了,是谓生祭。
但丁一并没有太多的自悼或悲伤,却是双臂用力将刘吉搀了起来,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对他道:“不必如此,汝现自请督粮,便好生去,某五日之后便出关,只是大明第二师,却仍留关内,开春再出关去。”丁一想了想,却觉刘吉这奸臣,用好了,说不定和万安一样,也是个能吏,“你是个头脑清醒的,要把粮草这一块料理好,谁敢在这当头上下其手,一次也不准轻饶……只教办得好此事,他日重聚,汝不教某失望,某也必不相负!”
刘吉大约是处于一种被催眠的状态,听着也没去问什么重聚,只觉丁一不愿大明第二师随他殉死,所以宁可孤身而出。不禁又是挥泪,毕竟此时他尚年轻,还有些许血性与良知。没到后来纸糊阁老那种地步,又是立誓,只要大明第二师没被遣散,只要他仍督办粮草,必遵从丁一的章程,不教他人伸手其中云云。
其实这人精,就算在这状态下。也是很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发誓也有着许多的假设前提,例如大明第二师被遣散。或他不再督办粮草,那便不关他的事了。不过也正是如此,方才是可信的承诺,若是刘吉大包大揽。丁一反倒就是不放心了。
待得刘吉辞了去。丁一行出堂外,却见张懋和钱初九这一对活宝师徒就立在檐下,钱初九倒也不啼哭了,见着丁一出来,咬了咬牙道:“师公,孩儿想了想,正是所谓男儿何不带吴钩!孩儿虽年幼,却还是愿随师公出关!”
丁一要是这样能信得过他才是有鬼。听着他这话,不禁苦笑着问边上的张懋:“你又许了这厮什么?叫你把他带好。你看看,这厮都成什么模样了?”必定就是张懋许诺了钱初九什么好处,这小胖子才会这样的。
“回先生的话,没有。”、“回师公的话,师父答应给我一个宅院!”几乎同时响起的回答。
然后便是张懋在训斥钱初九:“没点规矩!你看,露馅了吧?再说我啥时许你一个宅子?”
钱初九却不服气:“师父你也太傻了,你说没有师公那里信得过?怎么也得招出一点……”
丁一走过去,扬起手来,一人扇了一下后脑勺,没好气地问道:“说!”
“倚红楼的如梦、醉仙阁的碧云、天云居的袭人……”张懋老老实实,足足报了十个左右的京师青楼女子的名号,“弟子跟这劣徒承诺,若是他跟先生出关,不再哭闹,回来了,便把这十个赎了身,赏给他!”丁一听着绝倒,这两个才多大?也就十三四岁,发没发育都不知道,就知道想女人了,真是色胚啊!
“师公,您要看着孩儿啊,坊间传闻,师公有万夫不挡之勇,到时要不制个大些的布兜,冲阵之时把孩儿负在身后便好……师父!别打!那要不到时孩儿让师公先挑两个女校书便是……”钱初九一边躲避着张懋的施虐,一边讨价还价。
“住手!”丁一真是感觉就要昏过去了,连忙喊止了两人,却对钱初九道,“杨守随今天傍晚应就能接到传信,他在容城出发,应该明天就能到达,他到了之后,大明第二师所有事务,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办,听到没有?”
钱初九倒是知轻重,不敢嬉闹好好应了,丁一挥手让他自去一边玩耍,那厮如蒙大赦,看见过往的丫环就凑过去,一点也不在意身上那抹得满是鼻涕的指挥使官袍,涎着脸开口便是:“姐姐,呜呜,师父又打我了……好痛啊……”
丁一把张懋叫进房间里,问他道:“你知道为何朝廷要钱初九来任这领兵位置?”
这就是考校了,张懋也是明白,连忙打叠起心思,认真想了半晌才开口道:“看来,英国公府在那位的眼里,也是容不下了。先生从一开始便千方百计地避嫌,唯恐连累弟子,终究是避不了。先生,便让弟子随你出关吧,避之不过,不若慷慨而行!”
张懋始终不是钱初九,他渐渐长大之后,还是颇有些眼光的。钱初九任领兵军将,到时师覆身死,难免就会被人提起,领兵的是一个十三四岁半大小孩,那卫指挥使的官职,还是英国公帮着活动来的。英国公又是丁容城的弟子,这么一条线扯起来,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结论,无非就是公器私用,结党营私,甚至还可推出丁某人何其自在,以为自己战无不胜,所以功劳不欲与他人分享,想给徒孙赚些战功,却不料,计算到头,终于害了卿卿性命!
到时张懋是不可能抽身事外,一旦动手,自然不可能留给丁某人相关的人等,什么翻身的机会了。钱初九的任命,是连着把张懋也计算在其中的,一旦出手,就必要连根铲起,王振奈何不了英国公府这种勋贵,但对孙太后来说,却就不一样了,很简单的一件事情罢了。
孙太后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五朝,并作为宣德朝的皇后,正统、景泰两朝的皇太后【作者注:太皇太后的说法只是小说中为方便行文和区分,所以这么写罢了。严格来说,景泰朝孙太后也是皇太后,景帝上尊号为上圣皇太后】,她是深得宫斗之中真髓,绝不可能干出打虎不死反被噬的事。
“你姐姐怎么看?”丁一想了想,却是这么向张懋问,他想知道的,是那位佳人,那位让他魂牵梦系,却是有缘无份的佳人,一直担心着自己连累英国公府而不得亲近的她,此时此地,是做如何的思想。
张懋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说道:“她还不是那样?只是近来府里的事务都不太上心,总说什么我长大了,得自己操持……都是先生不好,弄了那个六弦琴给她,现时整天在摆弄那玩意……我今日出来,倒是她鼓动的,说我好舞刀弄枪,不若跟在先生身边,也好累些战功,免得在京师呆着,变了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张懋说起来,对他姐姐颇有些气结。
丁一听在耳中,却就是另外一番滋味:她不是要张懋去积累些战功,她是看出大难将至,教张懋跟在丁一身边,仗着丁某人的凶名,还有一丝保住英国公府这独苗的可能,若是留在京师里,只怕大明第二师败绩一传,这边孙太后动起手来,便连一线生机也没有!
“为师要出关,你可敢同往?没有随从,没有大军,你要自己铡马草、扎营、搭灶,憩息时轮哨值勤也不会有人替你,你若打旽,咱们就全玩完了。你想清楚,若是愿去,把东西收拾好了,今晚就过来这边住,带上几匹马,随时准备出发。”丁一放缓语气对张懋说道。
后者倒是随着年月渐增,少了往时的冲动,颇有些少年老成地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弟子愿侍恩师前后,这等事,铡草、扎营、塔灶等等,朱动师兄平日都有教导过弟子的,只是一连串地做起来,不知能不能做,不过弟子当竭力而为,毕竟是倾巢之下无完卵。”
丁一听着他最后这一句话,倒是有些安慰地抚了抚张懋的头发,对他道:“去吧,将头发削得如为师这般长短,这唤作削发明志,不破鞑虏终不还。还有,钱初九那边,寻个地方,教他去老实呆着,不要杨守随来了,他跑去大明第二师的营盘哭闹,就不成体统了。”
“弟子省得。”张懋笑着应下,马上就辞了出去,去按丁一吩咐,安置钱初九和准备行装。
丁一看了看天色,约莫下午三点前后的光景,便叫朱动备了马,带了一个班的利刃大队士兵,直接就往兵部去了。这个当口,讲究不了许多,于谦愿意为他站出来对抗皇权,那么丁一也就不矫情了,这事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