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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善摇了摇头笑道:“要么不杀生,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要么就赤手杀虎;要么就不识字,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要么就中状元。这等大言,如晋说与那些举监生听为好。咱们,都是秀才。”
秀才,依旧说的是秀于林之才。
丁一苦笑摇了摇头,对杨善说道:“抱歉,我的意思,是思敬兄此时请去外放,实在太过不思取进取了,或是交浅言深,但丁某以为,不如干脆把事情做大起来。有些事不去做,便没机会,去做,总归还有机会。”
“不去做便没祸,去做,或就有杀身之祸。”杨善仍然笑嘻嘻,但不论言辞还是神色,都无不显示这是一个绝对的老狐狸,他看得极为清楚,他有欲念,也有野心,但他看得清,这也是不论谁当政,他都稳如泰山的根本。
要说服这个老狐狸,除了利益,还是利益,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丁一算是真正明白刚才杨善所说的话了。
“瓦剌人一定会攻击京师。”丁一也不打算绕圈了,对于杨善这种老狐狸,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用,而且有英国公府做保,信任暂时谈不上,基本的利益链条还是成立。而且丁一也不在乎对方出卖他的可能,这个世上,有种东西叫阳谋,就算天下人知道丁一要这般做,又如何?
杨善听了之后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有把握杀破重围?”他不必去问瓦剌人攻击京师又如何,这消息从何而来,几成真假之类。因为那没有必要,甚至连瓦剌人攻击京师。丁一要做什么他也不必问,若连这都要问,他也没有资格来跟丁一合作,就算他是三品大员。
“肯定会用炮。”丁一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出另一个设想。“若在应对攻城之际,准头不好的炮火。并不见得如何奏效。但若是攻城不顺,再而衰,三而竭之时,以炮火攻之,瓦剌必退!”这就是京师保卫战的史实,而且作为一个军事爱好者。丁一也觉得于谦在京师保卫战中,对于火炮的运用,的确是一个很高明的手段。
杨善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一点也不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那脸上的灵动,要比他的年纪敏锐许多:“若是炮火误伤,那是谁也不讲清的事,就是后世史书有人评摘,也是提不上台面,毕竟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他很清楚丁一要他做的事,那么就是由丁一在纷乱中保着皇帝杀出来,而他提供一个官方渠道,不论是接应也好,探望皇帝也好,有这么个名义来让皇帝合理合法的回归。
丁一点了点头,这老狐狸果然利害。
杨善想了良久之后,却对丁一说道:“不行,风险太大,”而且他说一句让丁一喷饭的话,大实话,“若是他死于炮火,你我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是我死于炮火,世上风云变幻,与我何干?”
好吧,这是大实话。
皇帝不会死于炮火之中,因为历史上他就没有这样死掉,丁一本想说服杨善,当然他不可能脑残到告诉别人,历史上英宗就没死,而是想用其他理由来表述皇帝的安全不用担心,但话没出口,自己就犹豫了。
英宗真的会跟历史上一样,在炮火中无恙吗?
谁保证这一点?
历史上,兵部职方清吏司下面,并没有一个国土安全局衙门,马顺也不是因为拒绝问话而被这个衙门诛死的;丁一又凭什么,来保证英宗不会如历史上一样,在京师保卫战的炮火里,安然无恙?
“这事得在瓦剌人进攻京师之前办。”杨善说着,做了一个极不符合他三品大员身份,极市井的举止,他用舌头快速地舔了一下嘴唇,眼里闪烁着某种殷切,“你敢不敢赌?这是赌命!”
“不可能。”丁一马上回绝了杨善的提议。因为如果不是炮火纷飞之际,瓦剌人慌马乱之时,他怎么可能在数万铁骑里,凭着这几百人,把英宗弄出来呢?除非是几百人全部装备现代突击步枪和轻重机枪、防弹衣、钢盔,还得有个步战车让英宗呆着,才能防止几万铁骑的攒射,不会冷不防一枝箭把英宗干掉。他没有连发枪械,他连前装火绳枪都没一把,当然这时节有手把铳什么的,但那些铁皮卷起来的统管,谁敢用?炸膛了算谁的?
杨善却笑得更加得意了,他再次舔了舔嘴唇,抚着胡须对丁一说道:“出了瓦剌大营,到入大同这段路,如晋可有把握护卫安全?若是有绝对把握,就可以试试!若是有九成把握,那就免了,老夫还是去自请外放,在总督两广的任上当几年土皇帝,你去学沐家人永镇广东好了。”
丁一想了片刻,不自禁伸出手来,想与杨善相握,不料后者用力击打在丁一的手上,如此三次。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因为他们要做的事,比任何豪言壮语更雄壮。
杨善很快就离开,丁一也出了树林上了马,继续他的行程。
现时已被围困的广州府城,对于起义军的包围,城中诸衙门官吏使用了一种类似于绝户计的办法,就是不得进出。于是广州城内渐渐出现了连柴火都缺少的地步,没法去砍柴,虽说各家各户都会储些柴薪,现在还不至于大规模的缺柴,但这么下去,没柴生火是一种必然的趋势了。
而福建海贼陈万宁攻打潮州府,于是左布政使揭稽就跑到潮州府去了;巡抚孟鉴和右布政使阮存,听着国土安全局广东行局衙门的大使只是区区的正九品,倒也没格外的轻视,只不过他们也没心情去跟这位大使沟通,现在这形势,他们哪里还有这份心情应酬?都托病托事了。
“不见最好。”丁如玉那瓷瓶儿一般的俏脸上,罩着一个只露出下巴和眼睛的铜面具,却对国土安全局广东行局大使胡山说道,“留两个人给你在这里撑着场面,其他十人我先带走了。”
胡山苦着脸道:“师叔……”他是六品百户兼着正九品的大使,听上去感觉颇为威风,又是缇骑,又是国土安全局行局的地方头目。但事实上锦衣卫那边,马顺被丁一枭首,现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自然不待见胡山这种王振指名提拔起来的人了,如果不是倚着丁一,恐怕胡山被削职或降级都是寻常的事。
现在丁一可算是风头正劲,卢忠自然不会在这时节去动胡山,但是想让广东布政司这边的锦衣卫系统,给他什么人手、情报支援,那是做白日梦,锦衣卫千户所里,从上到下,大都换上了卢忠手下心腹亲信,谁会去理胡山?
这边厢丁如玉还要把他带过来的十二个人调走十个,那他真的成了光杆大使了。
“要不对半,给你六人,我带六人走,不过这六人就不还你了。”
胡山点头道:“都依师叔安排。”还给他?胡山压根就不信,他又不笨,看如玉这模样是要出海的了,被她带去人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还指望她还回这些人手?但完全不给她人手,要是出了问题,胡山又担心到时无法给丁一交代,所以现在这样,他倒也就听从了。
如玉并没有太纠结人手的问题,她带着那六个丁一的弟子,用国土安全局的腰牌出了广州府城,并没有马上就出海或是去混入起义军之中,她先到了大良堡,一行人行行停停四五日才去到鹤金斗。
“你把这东西交给黄萧养,他便会来见我。”丁如玉将一卷布交与顺民天王的太子黄贰仔,用不太标准的广东话对这孩子如此说道,“我从京师来的,你这般与他说,他便会来。你告诉他,我只等到今晚子时,过时不候。”
那孩子有点惊怕,但还是接过那卷布去了。
丁如玉对跟着她的六个手下问道:“你们怎么看?”
“若先生在此,一千精兵,一鼓而下。”这些跟着丁一大半年,识了不少字的汉子,都是上过战场、在土木堡杀过敌,面对过瓦剌骑兵的人,至少对于军兵的素质、操练,还是心里有数的。居然就这么被他们几个外来人等潜入黄萧养的家乡鹤金斗,可想而知,黄萧养手下军兵的水平。
丁如玉听了,却怒道:“胡说!一千精兵?什么叫精兵?跟你们一样么?少爷教你们这一年左近,花费了多少心血和钱粮,你们也不是没吃过苦的人,按平常卫所里的兵,这么多钱粮,你们说能募多少?十个千户所都能养得来吧?总算才教了几个弟子?百来个,加上那些去当小旗带回来的再传弟子,也不过三四百人,你们张口就一千精兵,哪里来?”那六个身材魁梧的弟子被她骂得讪然低头,正是如玉所说,都吃过苦的人,对卫所情况知根知底,被这么一说,顿时省起自己的想法实在过于肤浅了。
大约四个时辰以后,丁如玉就在鹤金斗的土地庙见到了黄萧养。
第五十五章离别易销魂(六)
他很仗义,大约有几百人围住了土地庙,黄萧养只带了二十来个好手到庙前,不理会那些手下的劝说,把他们留在庙外,自行入了土地庙内,语气里透着亲切和期待:“是一哥么?一哥……”
“少爷来不了。”如玉取下了面具,却向黄萧养伸出手去,“请把东西还给奴奴,要不少奶奶会一直找这分水刺,你知道她的性子,她也许永远不会找,但如果她想起来,就会一直找、一直找,有空就找,把墙拆了也不出奇。”
黄萧养听着说起天然呆,那满是刀疤的脸上也泛起了笑意,摸出那根卷在布里的分水刺,递给了如玉:“一哥好么?一哥和我说过,不要当大佬,唉,可是没办法,兄弟们总要有个领头的人……”
他说着没办法,但似乎脸上每一条刀疤,都洋溢着得意。
“奴奴看你手下,有公、侯、伯、太傅、都督、指挥等等,看来你是不打算招安的了?”丁如玉收好了那分水刺,便这般淡然向黄萧养问道,其实不单是分封手下各级官爵,连年号都有了:东阳元年。
黄萧养却讪笑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傻佬,自然想招安,能过得下去,谁想造反?那些,都系兄弟们自己贪好玩,觉得威风弄出来玩的。广州府都这么久打不下,怎么打得过长江?”
“从九品的国土安全局行局副使,你做不做?”丁如玉漫不经心地问道。
黄萧养愣了一下,犹豫道:“从九品?我手下的兄弟怎么……”
“少爷说你如肯做,保你平安。其他人,你真当自己是顺民天王么?其他人有其他人的去处,你就不要管了。”
黄萧养想了良久。抬起头来望着丁如玉:“阿妹仔,你回去和一哥说,阿养对不住他了。这些兄弟看得起我,才让我来当大佬……现在要我扔下他们,只顾自己条尾,我做不出甘样的事!”
“少爷说你要不肯,就让奴奴出海去搬一百个兵来打你。”丁如玉此时的神情,与在丁一面前那个女孩,判若两人,“你可以出去。就叫手下来杀奴奴,道不同不相为谋,奴奴不会怪你没有义气。”
“一百个兵?”黄萧养听着失笑,整个广州府城的卫所、弓兵都让他打得龟缩城内不敢动弹了,一百兵卒他如何放在眼里?他摸着下巴如戟的短须笑道。“阿妹仔,你生得好样好貌。回京师去吧。不会有人为难你的。出海?你知道从哪里出海吗?”
丁如玉笑了起来,把那个铜面具戴了上去,却对黄萧养说道:“福建的陈万宁和我有些交情,借条船出海,应该不是太难的事情。”她戴上面具,便不再自称奴奴了。“或者不用去到福建,左布政使就在潮州府,从潮州府出海也是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