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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根有希子却打动了东堂伸彦的心,一切的野心与自信在爱情之前,都会本能地俯首称臣,比一般人慢了好几拍得伸彦,一头栽进迟了十五年的初恋之中。这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一定会站在一旁冷笑。当时,他甚至会特地搭飞机从建设中的乌拉尔休闲都市经由札幌到东京。再转机到铣仓,只为了几个小时的相会。
紧接着的是悲惨结局的来临,而且同时从两个方向来。当伸彦清楚得知十七年前东堂家与白根家的关系时,顿时显得激动又苦恼,但很快便冷静下来,因为他明白在此时,决不能让叔父抓到把柄。
“我的年纪已经不适合饰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了。”
伸彦以这种自我嘲解的方式封锁自己的恋情,而且自以为相当成功,但直到那天,他才明白自己失败了。
在摩天大楼的会议室里,东堂伸彦的叔父与白根有希子的父亲持续着沉闷的对峙。如果是以拳头相向,想必一拳便会被康行击倒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成功地压制了素有钢铁巨人之称的财经界霸主,东堂复合企业的主人仿佛在濒临败北的命运中不断挣扎。
“……我在想这些摩天大楼数十年后的样子。”
白根尚人这句话令人不解,他并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过去和现在。
“这栋建筑是由未做好妥善去盐处理的劣质海砂所盖成的,证定将来一定会倒塌,我可以想象这摩天大楼的未来。”
康行并不把对方的话视为无稽之谈。
“湘南大厦并非违章建筑,也没有违法,你不能随便栽赃。”
“是你们利用法律将违规就地合法,平时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只知道嘲笑法律、侮蔑法律精神,一旦出事,就满不在乎地躲进自己染指过的法律羽翼之下。”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
东堂康行收回原本要伸出去拿威士忌酒瓶的手,这不经意的动作包含了强烈的自制意念,他及时阻止自己想依赖酒精的念头。康行在调整呼吸、摆好姿势后开始反击。
“轮到我说话了,白根尚人,你这一连串的批评,只不过是来自公报私仇的心态。你老婆外遇是因为你没办法抓住她的心,将大厦崩塌一事排除,还不都是为了恩怨情仇。”
康行话说了一半便闭上嘴,他感觉到整栋大楼在摇晃。但与他对峙的老人仍然摆出超然的姿态,一动也不动。
二十年前两人都还年轻。突然间,康行被回忆的浪潮抓住,他当时比现在的伸彦更年轻,正以财经界的黑马姿态崭露头角。但是当他的心摆在一个美丽,但身份平凡的女职员身上时,却遭到父亲强烈的反对。
虽然他跟父亲已经起了好几次争执,但康行终究不敢强行与她结婚。反抗父亲的儿子绝对不会得到善终,这残酷的事实已经应验在大哥身上。光是想到父亲的愤怒与顽固就令康行退避三舍。
与其说康行屈服于父亲的淫威之下,倒不如解释成他是败给父亲的幻影,另一方面,也是跟现实环境作了妥协。虽然最后还是没办法跟她结婚,但也不必在乎结婚这个形式。康行反过来劝她嫁给曾经向她求婚的学者——白根尚人。他内心带着苦楚,将她纳入他实现计划的手段之一。
“你不敢违抗有权有势的父亲,却反过来蹂躏名不见经传的学者,东堂康行,你不是什么钢铁巨人,你只是个小人,一个空虚的泥人,你是个穿着沽名钓誉的名牌皮鞋、可悲至极的小人。”
白根尚人的语气听不到一丝激动,只是仿佛照本宣科地叙述着一件事实。而这个事实一针见血地刺伤了康行的自尊心。康行咬牙切齿,握紧的拳头因愤怒而颤抖。
“那你又是什么?”
康行的声音一触即发。
“明明知道一切真相,却还故意娶别人的情妇当老婆,为了顾全颜面,坚持不离婚的你又是什么?你以为你有资格批评别人吗?”
“我的指责并非针对你一人,你和我的立场虽不同,但同样都必须为自己的软弱和愚昧受到惩罚,这是理所当然的,你应该甘心受罚。”
这个声音让康行不禁打起冷颤,强烈的愤怒从无形的空隙窜出,康行血红的双眼直瞪着老人。
“你要死在这里是你的自由,但我没有必要陪葬,你一个人下黄泉吧。”
“这是你最后的挣扎吗?”
轮椅上的老人低声笑道。
“很好,我会按照自己的意思离开这个世间,我死前的乐趣就是要看看你会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东堂康行原本想朝轮椅上的老人怒吼,但最后还是将声音吞了回去。一个体格强健、远比实际上年轻许多的身躯,现在却抖个不停。恐惧的汗水如雨般冒出,在皮肤与衣服之间,形成一层冰冷的液膜。
白根尚人当着康行的面前产生变化,他的肤色逐渐失去生气,转为灰褐色。原本消瘦的身体开始干枯,仿佛只剩一层皮包在骨头上。
康行一语不发,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叫出声,但声带却背叛了他的意志。此时脚底传来异样的震动,他感觉得出地毯下的地板产生了龟裂,同时天花板也是,建材的碎片如同砂砾般纷纷落下。吊灯也摔在会议桌上,迸出巨响与四散飞舞的碎片。
“……我曾想象过未来的自己,也想象过未来的你和这个休闲都市……你很快就会步上我的后尘了。”
这个声音只有康行听得见,吊灯的玻璃碎片刺穿了他的额头与左手背,东堂复合企业君主淌着鲜血,但他甚至不抱头躲进桌下。自从父亲死后,康行就不曾向任何人低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也不会屈起自己的膝盖。碎片不断落下,打在他高大的身躯上,额头的血流进眼中,染红了半个视野。他相信自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丧命,是这份自信支持着他昂首阔步走向门边,但他却不晓得自己的头发全白了。轮椅上只剩一个身穿长袍的白骨,空洞的眼窝仿佛对着他露出嘲弄的笑意。
Ⅲ
抵达地下一楼时,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巨响,相马邦生立刻感受到一阵令人不悦的摇动。
“地震吗……?”
“现在不管出现什么状况,都不稀奇了。”
增永原本想露出笑脸,但结果事与愿违只发出僵硬的声音,不过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耍嘴皮子,倒是比其他同行者强多了。其他两名外强中干的警卫不但说不出话来,嘴边还只传来牙齿打颤的响声。
“王八蛋!到底是什么东西?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大门大吼,顺便咒骂自己混乱的心情。现场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回答,因为脚下的大地开始起伏摇动,低沉的地鸣涌向他们。
“快逃!否则会被活埋!”
东堂伸彦大叫,一行人手忙脚乱,同时却也闪过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因为这场地震会封住这个洞窟,所以不管里头藏了些什么,都无法再跑到地面上了。
但是他们自己“被封住”的危险性也急剧升高。
邦生向自己立誓,决不能死在这里。谁要死在这种鬼地方!在还没看到叶月穿着新娘礼服对自己说:“爸爸,谢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之前,绝对不能死。
楼梯剧烈地上下摇动,邦生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往上冲。壁面、扶梯与阶面均在摇晃,邦生却没有跌倒,大概是有一汤匙的运气在帮忙吧。也许这个汤匙就握在自己亡妻的手上,这纯粹是出自二流作家的想象。
当邦生那只勉强还能活动的右手,正要敲开通往地面的大门时,突然有一道强大的力量将他推撞到墙壁。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停止,许久,才重新找回失去的平衡感。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之后,他看见正打开大门走出去的大门启介。下一个情景把邦生吓住了,大门竟顺手把门关上,难道他只想自己一个人获救吗?
当一连串的枪声与撞击的声音响起,才刚要关上的门又再度开启,只见大门节节后退的身影。他右手的枪口冒出最后的硝烟,左臂的衣服绽裂,上头仿佛泼了一道红色颜料。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显而易见,大门逐步后退,而长着黑褐色毛皮的生物则渐渐逼近。
大门启介为解救东堂复合企业的窘境,自愿就这个可能性赌上性命。如果赌输了就必须付出贵重的筹码,但比起失败的事实,更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是失败的挫折感,他随着口水,吐掉自己的挫折感,接着握起猎枪。
“来吧,我要跟你一决胜负。”
野狼对于他的挑战不屑一顾,黄玉色的瞳孔厌烦地凝视着人类。
毫无预警地,野狼往前扑来。它一跃而起,成为一个具有血肉的实体咬住大门启介的咽喉。大门立即举起受伤的左臂想要保护要害。不,原本要举起的左臂瞬间被咬碎,接着狼牙快速地衔住大门的颈子。
大门的自信心向来巨大且稳固,但现在却随着强健的肉体崩溃。他的双眼充斥着恐惧与懊悔,瞳孔只映出一片空虚,他整个人向后仰,双脚失去平衡地踢向半空。
众人听见一道拉长的叫声逐渐远去,大门与野狼扭打在一起,翻越楼梯的扶手,跌入深暗的洞穴里。
此时众人的视线与身体开始往四处摇晃,剧烈的摇动在声响与混乱中持续不断,一时之间,所有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哀悼大门的死。
东堂伸彦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外,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在走了十数步的路上遇上白根有希子。她呼喊着父亲,正要往楼上走去,身边还带着相马叶月。她一见伸彦便问了一句:“我父亲在哪里?”
“在下面!”伸彦短促地回答,接着紧抓住有希子的手腕。有希子不断挣扎,企图甩掉伸彦的手,但他几乎完全封锁了她的自由。
“请你放手!快放手!我父亲还在楼上!”
“不行,他已经没救了,到时连你也会遭池鱼之殃,快到室外去!”
伸彦的力道很强,在这股力量中,意志力占了很大的部分。他散乱着头发,正面凝视着眼前的长发少女。
“我不会再放开你!后悔的日子我受够了!如果只能救一个人,我宁愿救你。”
一时之间,有希子怔住了,回过头看着她的“长腿叔叔”。
“啊、他们在谈情说爱。”
叶月想到这里,脸不禁红了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点心术不正。在叶月眼中,这对情侣的组合有些奇怪,但她还是衷心祝福他们。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叶月穿梭在东奔西窜的人墙之间,努力踮起脚往上跳,寻找着父亲的身影。
此时背后传来一声警告,说话的人是东堂伸彦。
“要倒塌了!”
其实他这句话有些多余,因为头上的装潢建材碎片正不断落下,玻璃发出歇斯底里的破裂声,再加上女性的尖叫,还有GC人员呼吁游客们赶紧往外逃生的声音,他的多此一举只是助长狂躁的渲染力。
“爸爸!”
叶月边跑边喊,她心想一定要陪在父亲身旁,一定要跟父亲一起逃生。相马家的成员在这世间仅剩两个人,更何况两人联合起来才是一个家庭。当然父亲占了其中的五分之四,剩余的便是叶月,总而言之,必须两个人同时活下来,相马家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