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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在男生里头,你是有代表性的一员,希望你一定从各方面支持杨老师的
工作,就像从各方面支持我这个校长的工作一样。从小学到中学,是人生从
童年时代向少年时代过渡的阶段,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啊!它的意义,
不比中学毕业以后,从少年时代向青年时代过渡的那个阶段意义小呢!”
啊,敢情人生有好多阶段:幼年、童年、少年、青年、壮年、中年、老
年……
吴校长的话,让我动了心。可也不知怎么搞的,我还是改不了跟大人抬
杠的劲头。你说东,我偏要说西。你让我往南,我偏要往北——最要命的是,
我明明知道大人让我往南是有道理的,我也偏要先往北拱一段,然后再悄悄
地朝南拐。
我忽然变得爱照镜子了。上小学的时候,镜子对我毫无意义——除非公
园里花钱才让照的哈哈镜——我那时候甚至记不清家里究竟有几面镜子,可
是现在我不仅充分地利用着洗手池前的小镜子、爸爸妈妈屋里那大立柜上的
穿衣镜和妈妈那梳妆匣上的椭圆形镜子,而且,我那磁铁开关的塑料铅笔盒
中,也有一面专供我使用的小镜子。现在不用妈妈督促,我就能主动把脸洗
干净,而且绝不让耳朵背后留有污垢;我 一个月里至少在洗澡堂里洗两回澡,
过去总是爸爸带着我去,现在,对不起,他叫着我的时候,我总是“没工夫”,
而我去的时候根本也不约他。在澡堂淋浴的时候,我特别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仿佛我身体里窜进去、流动着一种原来不属于我的东西……
正当我跟杨老师相处得不错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吴校长来班上宣布:“你
们的杨老师病了。她需要住院治疗。也许还要动手术。以后由彭老师来代她
的课并担任你们的班主任。”
这位彭老师一开始很让我们兴奋——他有四十来岁了,听说挣七十块的
工资,不消说学历、年龄都比杨老师强;而且他讲话比杨老师风趣,头一堂
课就把我们逗得不断发笑。可是几堂课上过去,我就发现他备课没有杨老师
认真,他那些逗趣的话其实全不是什么知识,正经该传授的知识他却讲得含
含糊糊,而且有时候也还把知识讲错。有一天下课的时候,我故意凑到讲台
跟前向他提问,在他回答我的时候,我根本没听他的,只是注意观察他那摊
开的备课本——嗬,他还让我们把字写工整呢,瞧他那教案,潦草得跟鸡爪
子扒过一样!这几秒钟的印象,给了我一个很深的刺激——敢情不一定挣工
资多的,课就一定讲得比挣工资少的好。
当晚在家里看电视,新闻里有一段开一个什么科技方面的会议的报道,
当画面上现了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专家时,我故意大声地发表议论说:“嗬,
呆头呆脑——甭看资格老,其实不一定有什么真学问!”
妈妈一听就急了,训斥我说:“你怎么张口就这么反动?你跟谁学的?”
我理直气壮:“谁反动?我有我的看法,许不许?”
妈妈决定立即压下我的气焰,她宣布说:“不许!你还不到对这类事有
你的看法的时候!你应当听老师和家长的话,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胡说八
道!”
我扬起下巴,冷笑着。恰好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孙中山先生的像,我便故
意又大声议论说:“其实孙中山特别喜欢蒋介石。北伐战争的时候,蒋介石
是北伐军总司令呢!”
妈妈简直是打算把我扭送派出所,她用两个拳头捶着她的膝盖说:“你
还要犯浑是不是?你不当上小反革命不甘心是不是?你就这么浑下去吧——
早晚有一天你给咱们家惹祸!”
爸爸一面劝她一面劝我:“你也用不着上这么高的纲,别急成这模样—
—小凯呀,你不要故意惹你妈着急、生气。过去,老师跟我们教给你,让人
知道蒋介石是大坏蛋,这个结论是推不翻的。这是就他在中国近代史上所起
的总作用下的结论。当然啦,你现在大一点了,知道的也就多一点。你知道
孙中山先生信任过他,他当过黄埔军官学校的校长,当过北伐军总司令……
也就是说,在他背叛革命之前,他也曾经有好的一面,那么,你应当怎么想
呢?你不应当觉得原来大人告诉你的结论不对,只应当懂得:一个人的好坏
不是一成不变的……”
“行啦行啦,”妈妈打断爸爸的话说,“你越讲那些个越长他说反话的
习惯!他这种乱说乱道的习惯说到底都是你纵容出来的!你就这么纵容下去
吧!”
眼看他们就要对吵起来,我只好跺跺脚说:“好啦好啦,我不说不问了
还不行?快看电影吧!”
电影里播出那部影片本是我们盼望已久的,结果大家情绪都受了影响,
兴趣大减。
第二天上彭老师的课,我比往常更注意挑他的错。他在讲解“阴森”这
个词语的过程中,为了增添同学们的兴趣,举例说:“法国巴黎,有个巴士
底狱,嗬,那里头呀,又黑暗又潮湿,可死玻∧忝强垂缡恿纭端�
城记》里头,有的镜头就是在巴士底狱里拍的……”
听到这儿,我立即把右手高高举起。
彭老师把我叫起来:“你有什么问题?”
“我没问题。可你讲错了,”我郑重其事地宣布,“巴黎,巴士底狱早
在二百来年前就让人民给拆了,拆得一块砖头都不剩……”
彭老师耸耸肩膀说:“是呀,那又怎么样呢?”
“你讲错了!”我怀着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大声地宣布说,“你说《双
城记》有的镜头是在巴士底狱里拍的,这根本不可能。巴士底狱早就没有了,
现在那地方是个广场,叫巴士底广场、广场当中有个高高的纪念碑、上头有
个自由神的塑像,背上有一对翅膀……”
彭老师很是狼狈。可他绷着脸瞪着我,不愿意当着全班同学认错。他想
了想,敷衍地说:“巴士底狱拆没拆跟我们讨论的问题关系不大,我们现在
弄清楚的是‘阴森’这个词的含义,而巴士底狱的景象确实最适合用‘阴森’
这个词来形容……”
他挥手让我坐下。我没坐下,而是环视全班同学说:“他讲得不对。巴
士底狱肯定早就拆了。我爸爸的老同学马叔叔前些日子刚从巴黎回来,我当
面听他讲过巴士底广场的来历。”
我的这种态度,以及班上大多数同学——包括一部分女生——对我的露
骨钦佩,强烈地激怒了彭老师。他气得把讲台猛地一拍冲着我怒吼起来:“罗
世凯!你要干什么?究竟是你讲课,还是我讲课?”
嗬,给我来硬的,我才不怕呢!我从容不迫地对他说:“反正谁讲也不
兴瞎讲,讲就要讲正确……”
彭老师气得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他气急败坏地伸直胳膊指指
我,又指指门,命令说:“你不愿意听我的课,就请你出去!出去!”
要在小学,我非给这招吓哭不成。可现在我才不怕。出去?出去就出去!
怎么着?
我冷笑着,毫不犹豫地离开座位,在同学们众目睽睽下,晃着肩膀走出
了教室,并且在一股我自己也弄不清的力量支使下,又一直走出了学校,当
我稍微冷静一点以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热闹的街头。
风吹着我的脸。我这才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我把双手插在裤兜里,
挺着胸脯顺着人行道往前迈步。多数行人并不注意我,只有一个卖糖葫芦的
大小伙子用一种古怪的眼光望了我一阵,还有一个显然是农村来的背着一摞
丝棉的半老头儿,斜着一对老鼠眼瞥着我好几眼……我心里只是暗笑。我理
也不理他们,管自朝前去。我想那些个编破电视的人这下可有得瞎编的了—
—我,一个初中一年级的学生,因为被老师轰出了课堂,流落街头,结果轻
而易举地被教唆犯俘虏,从此堕落下去……自然,最后我经历了番坎坷,总
算“浪子回头”,结尾是我又重新回到班上,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鼓掌欢迎,
于是这时候唱起一首插曲,大概少不了还是请李谷一阿姨来唱,她用一种娇
滴滴的气声演唱着:“回来吧,孩子!回来吧,孩子!你这迷路的孩子,快
回到集体的怀抱……”于是镜头上是我的大特写,演我的演员因为哭不出来,
导演拍那个镜头的时候就往他眼眶里点甘油……
“咳,什么呀——瞎编!真该给他们一个‘大哄子’!”我不禁笑出了
声来,“我?我能因为让彭老师轰出来就变成小偷流氓吗?笑话!”
于是我刹住脚步。我决定要做一点有意义的事,非常有意义的事。哼,
我要让大家知道,我在这种情况下不但不会堕落,反而会出乎他们意料地充
分表现出我的优秀品质。
我应当做一件什么事呢?忽然,我想到了杨老师。杨老师正在住院,我
应当去看望她!我不能空着手去,我要给她带去一样她特别高兴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便对身上的口袋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搜索,结果一共找到了
八毛六分钱,这都是我从妈妈给我的零花钱里节省出来的。
手里摸着八毛六分钱,我沿着大街往前走,望着每一家路过的商店。我
该给杨老师买样什么东西呢?吃的?用的?……啊,花木商店!对呀,买吃
的,买用的,都不如给杨老师买一盆花儿!
我便到花木商店里,给杨老师用八毛儿买了一盆翠绿的文竹。
捧着那盆文竹,我来到杨老师住的那个医院。我跟班上的同学前些时来
医院看过她一次。那次她见到我非常高兴。这回看到我捧着一盆文竹来看她,
一定更加高兴。不过,她会不会问我:“我怎么这时候来?这时候不是该上
课吗?”我怎么办呢?撒个小谎,还是干脆实说……
可是到了医院住院部,人家跟本不让我进去。原来那天全天都不让探视
病人。有什么法子呢,我只能把文竹留给了他们,让他们转交给杨老师。人
家问我:“你是她家什么人?”又跟我说可以随花盆送进个条子去,我只是
说:“你们就把文竹先送给她吧。”我条子也没写,就离开医院了。
离开医院以后,我忽然无聊得要命。我有点后侮我花掉的那八毛钱,因
为我来到了电影院门前,刚好有一场《疯狂的贵族》,这电影爸爸往家里拿
过招待场的票,那时候我根本不想看,可现在我要能看上一场该多好呀——
票房里的那个阿姨托着腮帮子发愣,有的是卖不出的票,但我手里归里包堆
只有六分钱了。唉,没法子,我只好在电影文告底下转悠了一圈,用五分钱
买了一根巧克力冰棍,小口小口地吮着,懒洋洋地继续朝前盲目地走去。
我真希望能遇上点什么奇迹,比如说,有个大流氓正欺侮一个小女孩,
那么我一定立刻冲上去抱打不平;再比如说,忽然前面树根底下出现一个钱
包,鼓鼓囊囊的,里头至少有一百块钱,还有工作证什么的,我立刻捡起来,
并且立刻奔跑着去交给警察叔叔……末后失主找来了,他感动得要命,抽出
一张十元的钞票要酬劳我,我便高傲地说:“你要这么看待我,我就把你的
钱包扔回那树根底下去!”……可我又干嘛非得扮演正面角色呢?我干嘛不
拣起一块石头,朝那药店的大玻璃窗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