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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的碎片和残花枯枝,正如他纷乱的心境,想要梳理,却根本无从下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离。
眼睁睁看着他背身离开,秦江月也再没说过一个字,等大门哐地一声阖上,她才虚脱似的瘫坐在沙发上,揪住胸口的衣服。
钟稼禾连忙上前道:“不舒服吗?快点平躺下,我帮你拿药。”
秦江月摇头,吃力地抬眼看向莫澜道:“快……快去追程东,我怕他有事……他太倔了。”
莫澜对她道:“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任谁遇到这样的事,都需要一个过程来接受,或许在父母眼里程东永远是孩子,但实际上他已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只要冷静下来一定能处理好这一切。
秦江月不喜欢她,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却宁可托付她这个“外人”也不愿儿子伤心。
倘若今天是她站在秦江月的位置,也未必比她做得更好。
…
莫澜站在程越峰的病房里。他不喜欢花花草草,知道他脾性的人来探病都不带花束来,病房里没有颜色,多少显得冷清。
“那小子怎么样?”他躺在病床上,问起程东的情况。
“他没事,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遵守了约定。”
莫澜冷淡地笑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我答应过你的事,也一定做到。胰岛素针头的案子已经有了不错的进展,我一定会赢。借此机会,公司现有的资产我都申请了保全,在背后做小动作的人,暂时做不了什么。等案子了结,再专心把人揪出来就好。”
程越峰点头,似乎很满意:“我果然没看错你。”
“倒是你自己,没有合适的肝脏做移植手术,怎么办?”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回答得很简单。
他显得有点累,眼睛渐渐阖上,莫澜没再说话。
不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程东走进来,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程越峰已经睡熟。莫澜仿佛终于等到要等的人,娓娓地低声说起:“四年前,也是在医院里,我见到一个患了食道癌的病人,手术成功,病情却一直反反复复。人家告诉我,他的食道被切除了一段,而将上下其余部分连接到一起的吻合器出了问题。那时我还没有小优做帮手,只能靠自己做案件调查,发现为他做手术的主刀医生是钟稼禾。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吻合器现在的技术已经很成熟,当时却还方兴未艾,完全有可能因为医生的技术不过关,导致病人达不到手术治疗效果。但钟老师是你的恩师,是南城数一数二的胸外科专家,利用吻合器的手术也已经做了不止一例,怎么会出现问题?我查到的结果跟我想得差不多,并不是技术的原因,而是手术中使用的吻合器本身有缺陷;这种缺陷不是偷工减料的质量瑕疵,而是研发中就存在的技术短板,只能依赖科技的发展一步步克服。然而最糟糕的是,这批吻合器是钟老师本人签字引进医院的。如果真要打官司,医院方面很难全身而退,所以当病人打算委托我做代理律师的时候,我是考虑过的。那时候好强嘛,能赢的机会,为什么放过?”
程东默默无言,安静地听着她说。
“可最后我还是拒绝了,再想赢,我也总要考虑你的感受。这时你爸……不,程总找到我,告诉我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钟老师批准引进的吻合器,在他自己的手术台上出了问题,受累的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胸外科,甚至随随便便就能牵扯出医疗贿赂的丑闻,影响所有相关医生的前途,当然也包括你。”
程东看向她,目光如电:“老师是清白的。”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丑闻从来就不需要坐实,只要看起来是真的就行了。”
程东看向病卧在床的程越峰,神情复杂,深深吸了口气,道:“继续。”
☆、第56章 一样花开一千年〔1〕
“其实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程总的怨恨那么深,他始终觉得是你妈妈背叛他、对不起他;钟老师就更不提了,两人做了一辈子情敌,还曾经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咽不下的。他的公司那时候也代理了吻合器,却在医院招标的时候败给了其他品牌——就是钟老师签字引进的那个,他正好借题发挥,既可以为公司争取利益,又可以狠狠打击情敌,一石二鸟。”
程东的心脏跳得极快,面上却没有太大波澜,只是一味看她:“他找你是想叫你帮他?”
莫澜笑笑:“你觉得我是个乐于助人的人吗?我答应他的条件,是保证你和你们科室的其他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牵连。其实钟老师也明白的,总要有人牺牲,才能平息事端——只有他退下来,才不会有人继续找你们的麻烦。所以那个案子表面上大动干戈,实际上并没有费太多周折就让双方达成了和解。整件事里最大的变量就是你的身世,我也没想到你跟程总其实不是亲生父子,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拿你来威胁我、威胁钟老师。我不能冒险,也没法向你解释,事情就演变成这样了。”
他们站在病房自带的露台上,程东握紧搭在栏杆上的手,硬声道:“你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吗?”
莫澜摇头:“我明白你知道真相一定会很难受,也没指望你会感激我,相信钟老师也是一样。但是程东,感情是超越一切理智的存在,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会那么做,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维护你的时候,也只能两权其害取其轻了。”
“那你送到我家去的东西,也跟这件事有关?”
“嗯,我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贴着一份亲子鉴定的复印件,是程越峰给我看的。你以为我真是铁打钢铸的人吗?对你说出离婚这个词的时候我连寻死的心都有了,别人的感受关我什么事,由始至终有谁可怜过我?我就想……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说不定你会理解我的,我们的婚姻还可以挽回!可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见不到你人,东西经过你妈妈的手选择权就不在我了。后来的流产手术就像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甚至会想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这就是报应。”
她流下眼泪,程东整颗心也像浸泡在碱水里,又苦又涩:“你不该瞒着我的……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这几年得到的难道比失去的多吗?
“所以我也受到惩罚了不是吗?”莫澜抹掉眼泪,“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这种事本来就不该由我来跟你说,你不知道真相,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命运安排好的事,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莫澜说的最后这句话,始终在程东脑海里回响。他见惯生老病死,却不肯相信命运之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莫澜会屈从与命运的安排,并把他们的错过归结于此。
…
肝癌的病程发展很快,患病的人几乎一天一个样。程越峰形容憔悴,越来越容易疲劳,渐渐离不开医院和病床。
他自嘲地笑道:“当初下决心离开医院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来了。”人总是这样,不管走多远的路,到头来看看脚下,仿佛还是回到原点。
程东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让他在床上坐得舒服一点:“听说你最近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去买来给你。”
“我想吃以前医院大门口的早点铺里卖的蒸饺和红枣糕,刚才还梦见了,我跟你妈妈一人吃半笼,刚好用一张粮票。也就是想想而已,刚做完化疗的人吃得下什么东西,而且那爿店也早没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程东沉默不语,以前难得见到父亲,好像总有话跟他聊,如今不生分也生分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程越峰看着他道:“莫澜全都告诉你了?”
他点头:“嗯。”
“你别怪她,威逼和利诱总有一样会管用,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过,我对以前做过的事,一点都不后悔。”
程东终于抬起头来,自从知道真相,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他几乎叫了一辈子“爸爸”的男人。
程越峰笑道:“怎么,觉得我太狠了?阿东啊,你要记着,无毒不丈夫,报仇也好,报恩也好,要狠一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你得到了什么?”他其实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多年商海沉浮,名利双收,有娇妻稚子,这些就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程越峰愣了一下。他最近头发白得很快,时常卧床昏睡,反应也有些迟缓,这一愣竟露出几分老态,完全像个迟暮的老人了。
“报复情敌和背叛者,难道不算吗?对不起我的人,我就让他们也不好过。”
程东扯了扯唇角:“你指的是我妈和钟老师吗?他们从结婚后就一直住在一起,几乎从没吵架红过脸,这几年旅游差不多走遍了全世界,要不是我妈生病,他们连南极都打算走一趟。就算是生病,我妈喝的汤、吃的药也都是老师亲自端到手边,我妈喜欢的东西,就算外面买不到,他自己亲手做也要做出来送给她。他们也没搬家,婚后一直住在你们以前生活的房子里。这样的两个人,你真的觉得他们日子不好过吗?”
恰恰相反,四年前那场欲加之罪让钟稼禾提前从繁忙的工作中解放出来,有更多时间弥补两人过去缺失的岁月,夫妻感情反而更好了。
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成全。
程越峰张了张嘴,反驳的话没说出口,先惊天动地呛咳起来。
程东给他倒了杯水,建议道:“天气好的话,还是多出去走走,长时间卧床对心肺功能都不好。”
程越峰好不容易理顺这一口气,笑了笑说:“说来挺可笑的,我汲汲营营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帮人家养的儿子守在病床跟前关心我。这么看我还是有做对的事儿,不是吗?”
他有一儿一女,女儿背井离乡,儿子还在襁褓之中,要尽孝道是不太可能了,只有程东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一直在身边,催生出久违的亲情向往。
大概因为心底荒凉,程东也并没有被他这句不加掩饰的“帮人家养的儿子”刺痛,至少没有想象的那么痛。果然有的事最终还是会逼迫你正视既有的现实,而凡事只要正视,就少很多当局者的迷惘和感慨。
他现在反倒担心莫澜,这回起底往事,无疑又伤了她一次。父辈的纠葛本来是他的家事,在他跟她成立新的家庭之前就已然存在的,不该由她来承担,可她偏偏被卷进这漩涡,遍体鳞伤。
他知道了真相,却想不起那天跟她到底聊了些什么,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言辞,让她伤心。
其实莫澜忙得像个陀螺一样,时刻不停地转,几乎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断针的案子一审有了结果之后就上了央视的节目,果然被炒得沸沸扬扬,她终于明白了手机要被打爆是什么样的体验。
她是这样,作为公司内部人士和老总太太双重身份,赵媛就更不用说了。
她去程越峰的别墅探望赵媛母子俩,意外地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对方见她来了就起身告辞。
“那是你们公司之前聘请的律师吧?”莫澜问。
“你们认识?”
“谈不上认识,之前在法庭上打过照面。”
赵媛点点头:“他是我同学的哥哥,很久以前是我男朋友。”
她坦率得让人有点惊讶。
莫澜道:“我没有别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