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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谅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并肩漫步在湖边的堤坝上,少年如玉,佳人如水,远远望去,似乎镶嵌进了太湖的夜色里。
“汝阳的伤怎么样了?”
温谅先打破了沉默,姚裳神色黯然,道:“送医的晚了,指骨虽然接上了,但也丧失了百分之八十的功能。”
虽然师汝阳咎由自取,但伤重至此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不等温谅想辙劝慰,姚裳又道:“不过这对他倒是好事,自受伤后很少再出去胡混了,整个人变沉稳了不少。”
“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真能洗心革面,努力工作,也算没白受这番罪。”
“嗯!”姚裳扭头看了温谅一眼,道:“你呢,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四处跑跑,各地看看,再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跟县委办的大主任不能比啊。”
“好啊,你又笑我!”
“哪里,对你们人民公仆,我是真的羡慕嫉妒恨……”
这是姚裳第一次抛开一切杂念,完全像普通朋友一样和温谅相处,言谈自然随意,不用算计,不用提防,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竟是少有的身心安宁,平静惬意。
“快别羡慕了,我这个小主任还不定能做多久呢!”
“怎么说?”温谅诧异的望着她,道:“付民之现在不是挺老实吗?”
姚裳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如同小女孩般欢笑着扔进湖水里,看着溅起的水花转瞬即逝,低声道:“付书记要高升了,跟平廊区的张江安张书记明争暗斗了这么久,终于分出了高下,具体任命还要等省委组织部走程序,不过最迟下月初就会宣布。”
姚裳的身份便利,得到消息比正常程序要快捷许多,温谅脑海浮现付民之那张猥琐的脸,以及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色眯眯的鱼泡眼,笑道:“看来以后要叫付市长了,可惜了这个姓,怎么叫都离不开一个‘副’字……”
姚裳也觉得好笑,一般人称呼副职,往往会去掉副字,可付民之永远享受不了这个潜规则了。
“付书记能有今天,其实还得多谢温总,要不是你一手创建了茶叶合作社,稳住了吴江的局面,让他得了卫书记的赏识,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打败张江安,升了副市长!”
平廊区的张江安在吴州市后台极硬,声望资历在区县这个级别更是无人能比,本是竞争吴州市副市长最强有力的人选。可命里犯了太岁,先是搞黑材料整付民之,被温谅提前通风报信,人没整到反惹了一身骚,又被付民之借着碧螺春出尽风头,在省市两级领导心里重重加了分,十拿九稳的局面一夜间被翻了盘,输的既憋气又不服。
“那是付书记的造化,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倒是你怎么忧心忡忡的样子?付民之走就走了,你好好做你的委办主任,风马牛不相及啊?”
姚裳苦笑道:“新书记很可能会是焦县长……”
吴江县的县长叫焦林,在温谅眼中没什么存在感,自然也不知道姚裳所忧何来,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继续说。
“焦县长的思想比较传统,为人也很正派,所以对卫衍一直没好感,加上他……他以为我当上县委办主任,是跟付民之有……那个关系,平时的态度都很冷淡,要是做了书记,怕是最先拿我开刀……”
原来是这样,付民之好色在吴江也不是秘密,以姚裳的丰姿美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从副主任提拔成主任,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想入非非,背后还知要编出多少桃色版本。
身为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在官场上厮混,难就难在这里,有后台会被忽略能力,没后台会被觊觎姿色,总归这还是一个男权至上的社会结构,女人想要出头,往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而一朝天子一朝臣,焦林要是上台,县委办这种要害部门必然会换上自己的心腹,要是姚裳给他的印象没有这么恶劣,凭借自身的能力和努力,融进焦林的圈子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看来,希望极其渺茫。
“实在不行,就跟他点明你的身份,知道了你跟卫书记的关系,总不会再有这样的误会。”
姚裳摇摇头,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无奈,道:“焦林年纪快要到站了,做了这一任书记就会退休,无欲则刚,未必在乎这个。再说他那样性格的人,一旦对人有了看法很难再有改观。要是以为我拿卫书记来压他,随便找个由头把我晾到一边,除非想办法调走,否则五年的时光都要白白浪费在这里了。”
温谅何等精明的人物,哪里听不出姚裳的弦外之音,她说的这两点其实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姚裳心中最大的顾虑,是跟卫栖文的关系尚不稳固。虽然比起以前有了很大的好转,但这种好转只是让他终于用正眼看到了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视若不见,并打心眼里感到厌烦。
如同将负值变成了零,只是艰难的开始,想要进一步引起卫栖文的重视,就必须不断的表现出配得上这种重视的能力和才干,才有希望踏入卫系的权力圈子,觅得一条青云直上之路。如果仅仅因为老领导高升,新领导上任,就得借一个省委书记的虎皮才能保住一个小小的县委办主任的职务,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会明白,借了这一次,未必还会有下一次了。
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姚裳对仕途的野心,又岂是一个县委办主任而已?
当然,这也是因为此次危机跟上次不同。上次敲打付民之,是因为他要的是姚裳的身子,名节之重,容不得顾忌太多,何况那时候跟卫栖文的关系尚在冰点,没什么可失去的,也就更无所顾忌。
但这一次面对的是焦林可能会有的刁难和冷藏,纯粹是工作上的冲突,尤其上下级间的相处之道,恰恰是最能检验一个人能力大小的试金石。
在共和国的官场,但凡能跟领导相处的好,没有一个发展的不好!
温谅又想深了一层,要是卫栖文有意培养姚裳的话,很可能也在暗处静静的观察她的应对,所以自己最初提议点明身份的法子绝不可行。
一念至此,温谅的目光从姚裳充满了风韵的脸蛋上掠过,心中突然有了明悟:她让滕景霖先行离去,邀请自己围堤漫步,共话家常,正是因为早想到了这一层,内有忧患,外无奥援,只好向自己求救!
姚裳停下脚步,和温谅对面而立,长长的睫毛随风轻动,明亮的眼眸几乎让高悬于湖面上的夜月失去了几分颜色。
“温总,你帮过我很多次了,可能一辈子都还不完这份恩情,”她的唇边露出自嘲的笑意,神色却愈加的坚定,道:“所谓债多不愁,虱多不咬,所以我厚着脸皮,求你再帮我一次。”
不管是小小的吴江,还是偌大的苏海,我孤身若浮萍,丈夫如陌路,上峰似虎狼,同僚胜仇眦,无枝可依,无势可借,游走在充斥着权力和欲望的官场,苦苦挣扎,不知何时就会被各种贪婪的眼神所吞噬,成为随波逐流的那一滴无足轻重的小水花。
直到遇见了你!
是你给我推开了一扇大门,让我看到了门后的景致,是你给我指明了一条道路,让我窥见了山端的精彩。
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如同你那般,昂首抬头,为自己而活!
第六百五十七章 引火莫烧身
温谅也觉得有点棘手,能力不足可以慢慢弥补,交往不深可以徐徐沟通,工作分歧可以渐渐磨合,可一旦领导对你的人品产生看法,对一个志在仕途的人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除非有重大变数,一般很难有扭转的机会。
尤其姚裳又在县委办的位置,焦林一上任,必然会把她踢开,根本没有时间来弥补、沟通和磨合,乍一看去,如同一盘死棋。
不过温谅最拿手的就是死中求活,败中求胜,仅仅思考了片刻,道:“谁来接任县长,有没有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是副书记郜成武。”
“郜成武?没印象,他什么来路?”
姚裳又大概说了吴江县的权力构成和派系关系,温谅脑海里这才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郜成武是管党群的副书记,吴江县三把手,跟付民之一直配合默契,算是付的铁杆,由他接替焦林也是付民之大力举荐的结果。
当然了,按照轮坑制,老一老二都进步了,轮也该轮到老三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层考虑,焦林能做书记,是上下协调的结果,带着半安慰的性质,年龄到站前升一升级别好安心等待退休。但这个老头对省里搞的那套量化改革并不感冒,为了避免脑袋瓜子发热给市里添堵,让知情识趣的郜成武做政府的一把手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这,就是姚裳的转机!
“既然焦林靠不住,县委是不能待了,人挪死树挪活,干脆换个环境吧。”
姚裳有些瞠目,要是打算离开吴江,何必再找你帮忙呢?
温谅笑道:“别误会,换环境,可不是让你换地方。吴江四套班子,政协和人大先放一边,县委不留人,不还有县政府嘛……”
姚裳摇摇头,道:“没用的,焦林当了多年县长,对政府的影响力很大,去那边跟待在县委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弄巧成拙,更让他起了厌恶之心。”
“以前的县长是焦林,现在的县长是郜成武,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我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姚裳叹道:“但郜成武有自己的心腹和圈子,就算我投靠过去,一时也很难得到他的信任。何况他刚进政府,话语权有限,能插手的部门肯定优先安排自己人……”
温谅理解姚裳的顾虑,她现在已经是县委办的主任,职务不高却也绝不算低,到了政府那边身份尴尬,很难有合适的位置。要是随便找个科室安置,其实跟留在县委被焦林边缘化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姚主任,你之所以进退两难,是因为你把自己定位成了追随者,从付民之,焦林,再到郜成武,总是从下属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可以借着这一次换届的机会,从纯粹的追随者变成某一个人的合作者?”
姚裳有点跟不上温谅的思路,疑惑道:“合作者?”
“不错,合作者!”温谅的声音随着太湖的微风,轻轻的飘到到了远处,道:“付民之已经离开,焦林和郜成武都没有能力完全掌控吴江的局面,未来一段时日,必定是鹬蚌相争,正是你的绝好机会。”
姚裳也是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却很快又黯淡下去,语带自嘲的道:“我现在自身难保,哪里有资格跟人家谈合作?”
“所以,第一步,要谋一个进可攻退可守,不那么显眼,但也有一定存在感的位置!”温谅微微一笑,道:“比如说,主管农业的副县长……”
农业向来不是沿海诸省的产业支柱,就是吴江这样的产茶大县,农副产品所占GDP的比值也相对较小,所以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别说进不了常委,在政府副职里的排名也相当的靠后,可以说很不显眼。
但因为此前的种种,碧螺春茶叶合作社被当成了苏海量化改革的一个标杆,对吴江而言,政治意义远远大于经济意义,所以在不显眼之外,又有一定的存在感。如果姚裳能通过这次人事变动,成功上位,不仅不用再将前程寄托于外人的喜怒哀乐,操作的好,很可能成为仕途腾飞的一个起点。
姚裳彻底呆住了,她此番来找温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