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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取出手帕，要给他擦一下，后者却道：“不用。”
“为什么？”
虽然衣服脏了也不需要他们操心。
“没有为什么。”凰随云低声说道，“只是单纯地不想擦掉，想更久地感受一下果汁黏在皮肤上的感觉。”
葡萄是最上等的葡萄，糖分浓得吓人，黏在嘴角的汁水会很快就被体温蒸干，只留下腻腻的感觉。
听凰随云这么说，百里也就不再坚持了。
因为无法看到颜色，他的这位挚友确实常会突发奇想，对一些特别的触感情有独钟。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亭子里，初夏的风吹在身上，感觉软软的，柔柔的。
正是心神恍惚间——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梦呓般的话，让百里感觉很不真实，他本能地回答道：“当然不会不原谅你，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我说的对不起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对不起，”凰随云重申道，“是不管谁做出来以后都必定会被彻底唾弃的对不起。”
“那又怎么样！我们的关系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朋友。如果是你的话，不管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情，只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理由，我就一定会原谅你。”
“是吗？”
轻声说着，凰随云的手落在了百里的胳膊上，似乎要抚摸他的头发，又似乎只是单纯的不小心擦过。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哪怕你拿刀对着我要捅杀我，我也会相信你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你对我太宽容了。宽容是罪恶的温床。”
“这不是宽容，是朋友和朋友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是吗？”
又是一声低吟，凰随云的口中再次吐出含糊不清的字句。
初夏的风吹得人浑身醉醺醺，百里一时眩晕，竟没有听清楚凰随云最后的几个字。
他说：“可惜我注定要背叛你的信任！”
……
那时只当是一时的玩笑，现在想来，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
凰随云对他的好从来都有目的，只是他太愚昧，一厢情愿地遮着眼睛捂着耳朵，让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
躺在坚硬的青石台上，他不耐烦地动了下身体，铁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有人吗！我饿了，快点给我送饭！”
话音刚落，就见黑暗深处浮出两点鬼火，随后慢慢变成一个穿着黑斗篷带着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的人形。
来者手提食盒，五层的食盒打开，是三个凉菜两个热炒，外加一盘表面带霜的新鲜葡萄。
百里挑了下眉毛，道：“特使费心了，居然还记得我喜欢吃葡萄！”
“你是我们的贵客，当然不可以怠慢了。”
幽冷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出，金红色锦缎的反光让人眼中生厌恶。
看着因为毁容不得不带上狰狞面具的凰随云，百里不由地一阵嗤笑。
“你的脸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看起来好像被火烧过一样！”
“发生了一点意外，不小心毁容了。”
凰随云慢悠悠地说着，以那种漫不经心得让人恶心的口吻。
☆、1450。第1450章 番外 葡萄的记忆（2）
闻言，百里的心中浮起一阵难掩的快意。
“谁让你毁容了？苏芸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让我甘心情愿地毁容？”
凰随云挥挥手，让狱卒暂时退下。
而后，他打开牢笼，走到百里面前，盘膝坐下。
“还愿意和我分享一串葡萄吗？”
“本来就是你的葡萄，想吃或是不吃都是你的自由。”
凰随云于是摘了一颗葡萄，含在口中，轻轻一咬，淡紫青色的汁水顺着嘴角流出，落在衣领上。
百里无动于衷。
凰随云不禁感慨道：“同样的吃葡萄，同样的弄脏衣服，你却再也不会取出手帕问我要不要擦嘴了。”
“因为我没有手帕，也因为我没有那么贱。”
冷冷地说着，百里取过筷子，开始闷声不响地吃饭。
凰随云继续自娱自乐地吃葡萄，每吃一颗都会感慨一桩陈年往事。
“……记得我们小时候调皮，常甩了大人到处乱走，有时候故意趴在树冠浓密的地方，听他们在下面紧张地一通乱找，直到他们都累得跪在地上大哭的时候，我们才会故意折一些树叶扔下去，让他们接我们下树……”
“……我原本不喜欢弹琴，每次弹琴我都需要花很多时间压制自己的邪恶本性，假装沉浸在平静的氛围中……但是唯独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却觉得弹琴是个不错的东西，你的清澈让我不需要辛苦压制就能很容易的进入物我两忘的空旷境界……”
“……一直都遗憾无法拥有眼睛，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子，跳舞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风采……再多的形容再多的转述，终归都只是别人眼中的你，我的想象中的你……一直都是……没有明确的形态的，好像蝴蝶又好像风，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你也许并不存在，你是不堪寂寞的我想象出来的……”
……
悠长的话语弥散在狭窄的囚房内，却不能让百里吃饭的筷子慢下一分一毫。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专心致志地吃饭。
临终了，将筷子和碗都放下，道：“还不错，都是我喜欢的菜色，口味也调得恰到好处，建议你给你的厨师发一点赏银。”
“难得你喜欢，也不枉我一番辛苦张罗。”
凰随云温柔地说着，将剩下一大盘的葡萄推到了百里的面前。
“紫玉醉，你最喜欢的品种。”
“只是你喜欢，所以我也跟着喜欢罢了。”百里懒洋洋地说着，伸了个懒腰，道，“吃饱了，喝足了，该继续睡觉了。”
“不问我为什么吗？”
百里闻言，歪了下脑袋。
“当然想知道为什么，可是你会回答吗？你把我卖掉的时候都没有手软，何必再假惺惺的和我套交情？”
“这么说，你找到答案了？”
“本性邪恶，对吗？”
凰随云的脸上划过淡淡的忧郁。
“是的，本性邪恶，”他低声说道，“出卖你没有任何原因，只是本性邪恶，再也受不了你的天真无邪以及无事生非。”
“……那我是不是该感觉很荣幸！我居然让高贵儒雅的凰家公子承认自己是个邪恶的人！”
“不需要，因为这不是值得荣幸的事情。”凰随云默声道，“葡萄真的不想吃吗？冰霜全部化完以后，味道也会差很多。”
“你的葡萄，我不想吃。会让我想起许多不该想起的过去，以及许多想起来都想挖掉自己的眼睛的承诺。”
百里冷飕飕地说道，“你不是瞎子，我才是真的瞎子！”
“偶尔的识人不明而已，有必要这么生气吗？”凰随云柔声道，手指伸出，想要碰百里的身体，却最终落在了冰冷的锁链上。
“如果你想死，只管告诉我。这点权限我还是有的。”他说。
“真的可以让我死吗？不怕你的主上生气吗？”百里哼道，“你可真是一条忠诚的狗啊！”
“我一直都是狗，从没有改变过。”
说完，凰随云离开了。
他才消失，狱卒就过来收拾饭碗，但是却留下了半盘的紫玉醉葡萄。
随着时间的流逝，紫色表面的冰霜很快就消失了，化成晶莹的小水珠浮在表面，而后水珠慢慢凝聚成水液，最终滑到盘子的底部，凝成小小的水洼。
要不了多久，葡萄就会开始发软，腐烂，饱满的果肉慢慢凹下去，然后飞快地长出白毛，散着裹着酒精气息的馊臭味，变成黑乎乎白茫茫的一团泥。
就像自己，终归逃不掉腐烂成泥的命运。
想到这里，百里的脸上难免划过了淡淡的惆怅。
凰随云说的没错，对我这种腐烂的人而言，死或许真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如果现在就死掉，还能看到凰随云的结局吗？
百里不喜欢诅咒，诅咒是弱者的表现，他的仇人必须要由他亲眼看着毁灭，毁得尸骨无存！
“……或许，我可以继续活下去看看。”
他自言自语的说道，如今的他，活下去已经变得和死掉一样的困难了。
但是他不甘心。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地腐烂成泥吗？
他可不想真地兑现了凰随云的那句评断：腐烂的艳丽。
“……我不想死，至少，不想在你之前死掉。”
喃喃自语间，他翻了个身，锁链因此发出清脆地敲击，孤冷的牢房内也多了几分活着的味道。
“他的脸已经毁掉，可见是苏芸快知道他的身份了，所以才不得不使出这苦肉计。不，苏芸不是那么愚蠢的人，她只是和我一样，早早就已经猜到，但是不敢妄下定论。”
“……归根结底是我害了她，若是我能早早看出他的真面目，不为他百般遮掩，他的身份怕是早就暴露了。如今这个下场，果然是我自作自受啊！”
然而，内心深处却还是有一些声音连绵不绝。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当然不会不原谅你，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我说的对不起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对不起，是不管谁做出来以后都必定会被彻底唾弃的对不起。
——如果是你的话，不管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情，只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理由，我就一定会原谅你。
“最终，我还是如你所愿地食言了……”
说完，他闭上了眼……
☆、1451。第1451章 番外 终归不爱（1）
从玉虚城回来后，百里的心情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明媚。
虽然没能和苏芸、夜君燃等人见面，也没能和他们有任何接触，但只要想到虚飞飞的诡计被击碎，夜君燃已经想起了苏芸，他就感觉自己好像赢了全世界一样开心。
看着他欢喜的表情，虚无一一声嗤笑：“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让你开心，我也不用绕那么多的圈子。”
“我的开心和你无关。”百里重申道。
“我也从未奢望与我有关。”
说完，男人离开了房间。
百里摸了摸心跳已经越来越稳定的小腹，眉心流过一阵恶毒。
它已经越来越大，要不了多久就会对他的思考也产生影响……
但是这是绝对不能出生的东西。
一个虚无一已经足够让他们头痛了，若是再加一个魔胎……
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魔胎不能完整出生，或者在它身上留下一些致命的缺陷。
毕竟，虽说魔骨已经送出，能不能顺利打成匕首却还是个未知数。
他要为他们争取更多的胜算！
正当心思起伏得厉害时，水神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矜持的女人傲慢地看着他，仿佛再看一堆烂泥，只是眼眸深处难免露出少许嫉妒，漏出来她的真实情绪。
“贵客临门，有何贵干？”
“来看看你还能嚣张多久，”水神恶声恶气地说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也原话送给你。”百里和气地说道，“你自诩为神，又何必和我这个容器斤斤计较，丢了身份！”
论口舌，十个水神也不是百里的对手。
毕竟，女人已经习惯了以武服人，早就忘了怎么才能以’德’服人。
原本这个缺陷无伤大雅，如果不是遇上百里这种被魔主的力量护着，大部分攻击都不能奏效的特异存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