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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山坡上有几个女子弹着三弦唱着和歌,声音非常柔美,两个人都驻足倾听。淡粉色的樱花花瓣随风飘舞,在地上卷了薄薄一层。待她们离开时,蝶樱说,方才听得那支曲子叫《空蝉》。
“《源氏物语》中的人物,空蝉?”王既晏问。
“不,这里空蝉指的是肉身幻灭,灵魂虚无。过去的事情,逝去的人,不必计较。”蝶樱别有深意道。王既晏撇过脸,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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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丁解忧六十大寿的头一天,王既晏坐在榆林郊外普化观肮脏破旧的蒲团上时,还在想着田蝶樱跟她说过的“空蝉”。肉体如空蝉,那么灵魂呢?假如说她能够抓住师父的灵魂,会不会飞蛾扑火一般也要攥住。
夕阳西下。道观大殿中的光线昏暗,散发着陈腐的味道,和两年前一点都没变。泥塑的三清像立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她。既晏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走到大殿外。几个帮忙干活的人正在院子里搭棚子和摆桌子,准备招待到时候为丁道长贺生的客人。这个排场被简化了,搞得倒像是乡下的喜宴一样。院中开着一株海棠,零零星星几朵花,颜色十分艳丽。
“既晏,你干什么呢?师父叫你过去。”田蝶樱走出来,看到王既晏正盯着海棠发呆,索性直接过来拉她,“你不用担心,他又不会为难你。”
空蝉。既晏想。隔着两年了,再度见到丁解忧,却觉得时光恍恍惚惚地倒退,似乎师父还活着,自己大片大片的记忆又都是空白。
丁解忧今年六十岁,看起来却只有四十来岁,头发还没有白,面目慈祥和蔼,像个颇有风度的学者。这两年他住在南京、徐州等地,只是这回要办寿宴,他却选择回到这个自己曾经呆了近二十年的普化观。此时此刻,老人正在道观后的厢房里打坐沉思,见蝶樱领着既晏过来,连忙起身叫两人坐下。
“神霄派我们这一支越来越凋敝。你们两个虽然是女子,也要齐心协力才是。”他看了眼既晏,语调添了些苍凉,“我老了,等我死了,这个世界会怎么样,我也无能为力了。”
你是无能为力了。既晏恶毒地想。她突然站起来,跪在丁解忧面前说:“师伯,对不起,两年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怀疑您……”
她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生怕自己再这样违心说下去会咬到舌头。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室内光线昏暗 ,可丁解忧脸上的笑容却刺伤她的眼睛。要不要脸?她心里暗想。
“过去的事我不计较了,你还年轻,也别太放在心上。”丁解忧虽是如此说,却没有要搀扶她起来的意思;反而是田蝶樱将王既晏扶起来。王既晏也不坚持,一脸平静地坐了下来。
丁解忧装模作样道:“其实释忧出事,我也很难过。这两年我也天天都在想,我并非全无责任,大概是因为当年我和释忧都轻信了一名洋人。”
“洋人?”既晏疑惑地拧起眉头。她对“洋人”这个词有点过敏。
“是啊,两年前的事了,释忧出事前三天,一个戴眼镜的洋人独自来普化观中烧香。他自我介绍据说是个美国来的社会学者什么的,有二十来岁吧,在普化观里住了三天。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中文说得非常流利。我记得我留了一张他的名片,请稍等一下。”
王既晏心里沉了沉。洋人有很多,可是美国人、中文又说得非常流利的,再加上和她有点关系的,就那么一个。难道法伦早早就瞄上了自己,师父的死,自己和他偶遇都是他一手策划好的?
丁解忧站起身走到道观的大殿里,在神像侧摆放贡品的矮桌抽屉里翻翻找找,取出了一张发黄的名片,拿给既晏看。
海曼·爱德华兹(Hyman Edwards)
社会学者,任教于俄勒冈州波特兰大学
名片底端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E…mail地址,既晏匆匆扫了一眼,地址前缀manafleil1982。既晏想,虽然她不知道法伦具体生日,但1982年出生现在是30岁,应该符合法伦的情况;法伦只是个化名,那货真名叫什么,恐怕幽冥国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
法伦没有直接杀害师父的动机,不代表师父的死和他没关系。尤其是他出现的时机如此令人起疑。
她不由前倾身体:“师伯能否讲得更清楚一点?”
“具体我忘得差不多啦。”丁解忧揉了揉太阳穴,“大致是探讨道法,包括神霄符箓和雷法之类的。小伙子懂得挺多,也有自己的见地。释忧和他谈得很投机,还跟我说洋人教了他一种什么方法,能够驭鬼什么的,他打算抽空试一试。我当时还觉得释忧是开玩笑,没想到洋鬼子前脚刚走,师弟就……”
丁解忧说得痛心,然而既晏静静地听着,没有更多的反应。她的眼神深邃如不可探寻之海底,连无声坐在一边的田蝶樱瞧见,心里也有些隐忧。
等到两个人退出房间后,田蝶樱悄悄问王既晏:“你觉得师叔的死会和你们国王有关吗?”
“我不清楚。但是多少会有一点关系。”王既晏回答。她弄不清楚丁解忧是否在撒谎,或者撒谎的成分占了多少。田蝶樱是丁解忧的徒弟,所以他不一定不知道法伦的存在,不过想要嫁祸法伦,并非是多么聪明的做法。
她拿出手机搜索波特兰大学的教职工名单,在一大堆字母中看得头昏脑胀,都没有找到那个叫海曼·爱德华兹的人。难道这是师伯策划挑拨离间的烟雾弹?
挑拨她和法伦的关系,受益者倒是有一人,田蝶樱。然而据她对师姐的了解,田蝶樱又不会这么蠢。难道师伯说的是真话,师父确实是被法伦直接或间接害死的?这么一来于情于理说得通,因为法伦发现了她就是真正的幽冥长女,师父又是她最重要的人,杀人以割断她与“本”世界的联系,倒是小说中最常出现的情节。王既晏侧头看着一脸关切的田蝶樱,或者说,花都公主青田蝶姬,觉得心寒发慌。空蝉。只有躯壳,灵魂是什么样的,谁都看不清。
2012年农历三月九日,神霄派符箓宗掌教丁解忧道长六十大寿,榆林普化观从全国各地来了许多道长为其祝寿。解忧道长和他已故的师弟释忧道长素来是道门中特立独行的存在,因为他们俩分别各收了一个女徒弟。如今两名女徒弟都过了二十岁,大徒弟田蝶樱娇柔甜美,小徒弟王既晏恬静深邃,吸引了不少年轻道士的目光。
王既晏烦透了这种场合。等到下午三四点寿宴结束后,田蝶樱就发现她小师妹不见了;打电话也打不通,她急匆匆地跑到普化观外一看,好极了,王既晏开过来的那辆黑色爱丽舍也不翼而飞了。田蝶樱相当纳闷,王既晏是怎么做到在人多眼杂的情况下遁地消失的。
当然,这也绝对不是单纯的不辞而别。
晚上,待到祝寿的人渐渐散去,丁解忧回房打坐时,田蝶樱将此事告知丁解忧。他听后,倒未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只是低头思忖了半晌,才慢悠悠道:“由她去。明天你我一同去给释忧扫墓,把我所有做法的东西都拿上。尤其是,能够制住死人的东西。另外,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师父……”田蝶樱突然敛了笑容,跪倒在丁解忧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请不要和王既晏硬碰硬。”
丁解忧哼了一声,却没有要搀扶田蝶樱的意思:“我不想同她硬碰硬,她非要揪住释忧的死不放,我奉陪到底。”话至最后,眼中闪着狠辣的神色,偏偏在语落的刹那,倍增凄凉。
“师父,蝶樱有句话不吐不快。”田蝶樱从地上站起来说,“王既晏她迟早会死,您何必搭上自己?”
“蝶樱,你还不够了解她?她若认定当年是我杀了丁释忧,我连躲都没有意义。再说,我怎么会怕她?”丁解忧说这话时背过了身,没有让田蝶樱瞧见他脸上的狠戾之色。
“您不后悔吗?”田蝶樱低着头问。
“我做过的事情,从来不后悔。”丁解忧说道。田蝶樱端详着她师父良久不语,最终沉沉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上弦月照着颓败的庭院,树影沙沙,空气已经有些暖了,却如空蝉一般虚无而飘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埙音
黑色爱丽舍停在路边,时间正好是晚上十一点。靖边是小县城,到了这个时候,街上基本没人了,只有路灯孤单地亮着。王既晏熄火下车,坐在靖边县城半夜空无一人街道边的马路牙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该把电话打给谁。师父的坟冢就近在咫尺,只要她找对方向,走半个小时就能到;可是她突然却在这里犹豫了。
法伦……师父的死是不是跟法伦有关系呢……
她看着通讯录里的“完了”,按下拨号键,又急忙挂断。她再回想师父死前种种细节,却怎么都无法回想清楚,法伦很少过问她的往事,她自然也乐得不讲,然而法伦是怎么准确无误从下着雪的沙漠里捡到她,而且一捡一个准,绝对也不可能是偶然;幽冥长女的戒玺红光长明不灭,似是她已经下定了的决心。
她站起来,打开汽车后备箱,取出九歌剑藏在外套下面,然后慢慢朝北边沙漠的方向走去。剑鞘仿佛是料峭春寒所凝成,冰得她心里都是凉的。
夜间沙漠里温度非常低,而且视野茫茫一片,很容易迷路。既晏跟随着亡灵的脚步,一步一步朝沙漠深处走去。鞋里进了沙,她就脱下鞋子,赤脚走在冰冷的沙子里,如赤脚走在北国皇宫的雪上。
师父的坟墓在几棵不知是死是活的红柳树之间。当她找到那里时,只发现了被风吹平的沙地,坟头已经没有了。
“师父。”她的眼里含着泪,喃喃地念着。
沙漠中飘荡着亡灵,在夜色中既晏看得格外清楚。然而所有的亡灵似乎都不敢接近那几株红柳,只在周围盘旋,哀哀发出沉痛可怖的声音。
既晏沉吟了一下,走上前查看。她从口袋中拿出准备好的袖珍手电筒,绕着红柳树走了一圈,然后她发现了几个埋在沙土中的石桩,因为坟头已经被风移平,所以这些石桩的头部显露出来。既晏数了数,一共是八根。她用手电筒对着北边的一根石桩照,上面刻着三道横线,果不其然,是“乾”之卦。
“我去年买了个表。”既晏低骂。这是茅山术中的一个阵,将鬼魂困在阵法中不得离开,亦不得转世超生。能这么做的人,用扁桃体都能想出来是谁。
丁解忧和田蝶樱天不亮从榆林出发,赶到靖边时,才早上八点多。
“师父,您下定决心了?”田蝶樱找了个停车的地方,一边熄火一边问丁解忧。
“少废话。”丁解忧推门下车。蝶樱望见他刻意挺直的脊背,手搭着方向盘思虑再三,神情颇为悲伤。两个人随便在县城里吃了一点东西,便直奔沙漠而去。
“假如王既晏不在那里呢……”田蝶樱想。
田蝶樱喜欢花都繁花似锦的景色,因而她本能惧怕沙漠。她害怕沙漠上被风吹出弯曲的纹路,如同见到裸露于外的血管一样,触目惊心。天气是阴的,红柳的尸骸散在黄沙中,这些都是在花都,在礼川城里不曾见过的景象。
他们在沙漠中沿着红柳做下的记号走了一段路后,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呜呜咽咽的埙声,在空旷无人的沙漠之中,如泣如诉,又透着诡异之气。
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