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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眼前好像暗了一下,是因为有一张大脸贴了过来,同时嘴唇上感觉到奇异的柔软和温热。她嗅到了法伦身上一种古旧家具和熏香混合的气味,他的气息扑在她被冻红的面颊上,他的头发蹭着她的额头……时间仿佛都在槐树林下静止,倒退,转回两个世纪之前……雪被风吹下来,扑簌簌落着,寒号鸟在叫,叫声像是呜咽,路西法一世和第一位幽冥长女的坟就在法伦的背后冷冷看着……
王既晏其实是个极端固执的人,她十来岁的时候认定自己爱丁释忧,那就一直会爱下去,纵使阴阳两隔。她学会了自欺欺人,却不敢再让自己去试着爱别的男人。
她最多也只是被男人吻过额头而已。如果说吻额头还可以解释为“打破第二层封印必要仪式”或者“那只是礼仪性的祝福”,现在她无法再说服自己她和法伦是清白的君臣关系,即使在康汀奈特大陆都不会通过接吻来加强君臣感情的。也许法伦喜欢她,可是他已经娶了媳妇,难道要她当小三?
她感觉到有一个温热湿润的东西在舔舐她紧抿的嘴唇,好像是在邀请她张口,一遍又一遍,试图侵入。对方仿佛是有着可怕的耐心,满怀柔情款款,似是早就确定她不会反抗,只能沉沦……雪扑簌簌从树枝上落下,寒号鸟在啼叫……
“草!”既晏终于把这个忍了很久的字骂了出来。她抓住法伦的肩头用力推开,向后跳了两步,满脸通红,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亲爱的、敬爱的国王。
他竟然吻了她?在前辈们的坟头前?
为什么没有一道天雷下来把这个男人劈死!
她今天为什么忘了抹口红,为什么不在嘴唇上抹点毒药?
她为什么没有劈手一巴掌过去然后扯着嗓子大喊“非礼啊!”
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法伦为什么要吻她?因为爱她么?还是满意她的屈身臣服?她感觉到左手无名指开始发烫,不用看都知道戒指的红眼睛像信号灯一样又亮了起来。幽冥长女的戒玺在警告她,不要爱上眼前这个人!
法伦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理了理被既晏弄皱的衣服,然后淡淡说:“回去吧。等你想清楚了,我会给你答案。”
……去你妹的答案。
既晏低着头一声不吭跟在法伦后面。雪上的脚印像是凌乱的诗句。槐树林里只有寒号鸟的叫声,一声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幽冥长女》第一部分《极北之歌》至此完结,在北方纯爷们儿的厮杀之后,冬天过了,春天来了。请继续关注第二部分《繁花之梦》的柔情(←应该是柔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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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祝福之章
我的神灵,你在轻舞高飞,
就像陶醉于水中的游泳好手,
怀着不可名状的心情和男性的喜悦,
在无边的深水中畅游。
——波德莱尔《高翔》
2010年冬天的一个黄昏,王既晏孤身坐上了从榆林到靖边的客车。当汽车快到靖边时,天已经全黑了。她戴着手套的手紧紧攥着怀里的包。陕北下起了雪,汽车在马路上颠簸,路灯孤零零地站在路边,连那点橘黄色的光晕都是冷的。既晏突然低下头哭了,眼泪滴到了手套上,洇湿了一片。昏暗的车厢,肮脏的座椅,疲惫的夜,这些混合成王既晏在靖边所有的记忆。
没有人知道她的毛线手套之下,那双手上满是累累的伤痕。之前她被师伯丁解忧用桃木剑抽了个结结实实,几乎把掌骨给打断。
但是她一直忍着眼泪,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不能在仇恨的人面前落泪。
直到汽车终于开进了靖边县,师父出生亦是葬身的地方。
那时榆林郊外的普化观尚有香火,但已经简陋破败,隐隐透出陈腐死亡之气。她是前一天下午赶到了榆林,一刻都没有耽误直奔普化观。观中只有师伯丁解忧和师姐田蝶樱两人。师父的遗像被摆在供桌上,黑白相片,师父的笑容模糊。
王既晏跪在师父的遗像前,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师伯一些劝慰的或惋惜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她站起身,在空旷的大殿中来回踱步,三清的泥塑像一动不动看着她。她摸了摸怀中,那把弹簧刀藏在外套里面的口袋里。
她走到大殿门槛前,看着门外蓝天白云,黄土高原之上的晴天。然后她握紧刀柄,向站在供桌前师伯的背影一连串发问:“我师父怎么会死?好好的怎么就会死?是你杀了他吗?”
师伯丁解忧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站在供桌旁的是他的女徒弟田蝶樱,喝止王既晏近乎于失控的质问。
王既晏心头的愤怒逐渐郁积。她只看得到遗像中师父的笑容,近得就在眼前小小的玻璃框中,远得隔着一条宽阔的三途河。
丁解忧终于转身,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我没有杀你师父,他是我的师弟。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王既晏觉得脑中理智的那根弦被这句话用力一拨,砰地一声断了。她拔出匕首就刺向师伯。
有一瞬间,她确实是抱着杀死师伯然后自杀的想法。然而她也应该有觉悟,她根本就不是丁解忧的对手,贸然翻脸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只是她没有想到,师伯竟然下手那么狠,随手便从供桌上抄起桃木剑反击。第一招,刀具脱手;第二招,她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丁解忧踩住了她的手。
丁解忧用硬底皮鞋踩着她的手指用力地碾动,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也不求饶,只是瞪着丁解忧,如用眼神凝成利刃将对方一遍遍凌迟。丁解忧瞧见既晏的眼神,他停顿了一下,说:“释忧说过你会弹钢琴,手坏了,就没用了。”
田蝶樱冲过来揪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啪的一个耳光,打得她的脸撇到了一边,脑袋里嗡嗡作响,苍白的脸颊红了一大片。
田蝶樱堆起笑容,对丁解忧说:“师父,师妹不懂事,教训一下就算了。”
丁解忧愤怒地重重哼了一声走向内厢,不再看王既晏一眼。比之不屑,王既晏更愿相信那是心虚。她一直瞪着那个背影,直到收回目光时,看到田蝶樱来不及敛下的笑容。
其实田蝶樱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尤其是笑起来,有点像小野悾钅巍?墒谴幽侵螅吹教锏5男θ萃跫汝叹痛哟蛐牡桌镅岫瘛L锏<负跏亲ё潘阉铣雒湃ィ贤T诘拦勖趴诘囊涣拘〗纬怠L锏8皆谒叩蜕担骸巴跫汝蹋憔褪呛苊挥茫懔阕约旱氖Ω付季炔涣恕!蓖跫汝堂挥兴祷埃勺盘锏F恋牧车埃薜醚栏⒀鳌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大喊大叫。她只是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切,然后用力记在心里。不惜一切代价,也不惜所有时间。
田蝶樱开车带着她去榆林汽车站,然后问她:“你带钱了么?”
王既晏从肮脏的车窗玻璃中看到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落。她转过头出神地望着雪花,没有说话。田蝶樱以为她哭了,其实她一滴眼泪都没有。尽管手指疼痛地厉害,十指全部都肿了,手背上满是淤青和伤痕,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移了位一样难受,她也不想哭。
田蝶樱叹口气,往既晏的大衣口袋里塞了一百块钱:“乖,去买张回西安的车票,早点回家。”
王既晏一言不发打开车门下车,顺手从口袋中掏出那张钞票扔在车座上,拎着包就走远了。田蝶樱目送她的背影。从背后看,王既晏脊背似乎绷着,却稍微有点躬身,说明她一定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田蝶樱没有下车。她就坐在驾驶座上,隔着蒙尘的车窗深深望着王既晏的背影,神情忧郁。她俯在方向盘上,将手伸到眼前,眼睛湿润地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和漂亮的指甲。她突然想回自己在青森的故乡了……
王既晏没有买去西安的车票,而是买了去靖边的票。靖边是她师父丁释忧的故乡,落叶归根,丁释忧最后也埋葬在那里。
只是她知道得太迟了,太迟了。
有的事情,自始至终也没有让死者知道。为时已晚。
她想起普化观的事情,冷静下来时又有点后怕。
王既晏坐在榆林汽车站候车室里,看着窗外飘飞着的大雪,冻得浑身发抖,眼眶都是红的。周围挤了很多人,扯着嗓子喊陕西话,各色大包小包铺了一地,熙熙攘攘的。那都是属于人间的一切,与她无关。她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她背了一个小包,坐在椅子上候车时就紧紧搂在怀里。她不能哭,不能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哭,让别人看到自己内心最柔软最痛苦的角落。
王既晏相信,她师父的死,从里到外都透着蹊跷,仿佛每一环节都有阴谋在其中运作。
2010年秋天,师父心爱的女人苏荷因罹患鼻癌,才四十岁出头就去世了。师父倍受打击,头发一夜之间变得花白。她看得心疼,却也有些窃喜:师父只剩下自己了。比起苏荷,年轻漂亮的王既晏何止好了千倍万倍。
12月,神霄派原掌教羽化登仙,师父前往陕西榆林同师伯商议神霄派新任掌教的事情。王既晏本来也要跟随,但那时她正值高三,师父没有让她去。半个月后,有天她忽然接到了师父的电话。师父说:“你走吧,既晏,就当我已经死了。”
王既晏疑惑不已,想要再问,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再拨打过去,怎么都打不通了。再仔细想着师父那半句话,不由大惊失色。于是她立即动身前往榆林,最后只来得及看到……破旧的道观供桌上,师父的遗像。师伯丁解忧说,师父是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去世。
她只想骂人。
师父四十八岁,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说心脏病突发就心脏病突发呢?你怎么不说他难产?王既晏这样想着,铺天盖地的愤怒和悲哀率先拥挤着向她袭来,几乎令人窒息。
神霄派掌教人选本当是师伯丁解忧,当然师父也许有意与之竞夺,兄弟俩或许闹过什么不愉快,但是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害死他?
她想起遗像里师父的笑,就觉得像有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心里。
王既晏根本就不是丁解忧的对手。无论实力还是计谋。一个是德高望重的神霄派掌教,一个是只有十八岁的小女孩。
她承认,在这场博弈中,她输得一败涂地。
更为悲哀的是,直到师父死后,王既晏也没有让他知道,她一直都在爱他。
2010年的冬天,王既晏十八岁;丁释忧享年四十八岁。
那时王既晏想她会爱丁释忧一辈子。
那时王既晏恨丁解忧的残忍,恨田蝶樱的虚伪,恨到入骨。
那时她在夜色中走进毛乌素沙漠,和死去的红柳树擦肩而过。陕北下起了大雪,似凝结生寒的眼泪。
也是在那时王既晏第一次遇到法伦……然后来到康汀奈特大陆,成为幽冥长女。
如果自己人生一切浓墨重彩的转折都是因为她师父的死,那么当时在漫天纷扬的大雪之下,她是否会乞求上苍垂怜逆转,推开法伦对她伸出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寒绯
康汀奈特大陆极东之处的花都,是大陆五国之中最为浓艳的一个国家。二月份,首都礼川城山上的寒绯樱方长出花苞,宫中的樱树已经开满了妃色的花朵。
花都公主青田蝶姬站在走廊中,隔着雕花的木制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