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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触动,旋即发出“喀拉”的连串响声。
陆无归、金寒窗冲到街上,曾老街就响起了钟声!
洪亮钟声缭绕,街上忙碌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上活计,聚集向米铺,这些人有屠户、渔夫、小二、掌柜、艄公、力工、酒徒、商贾、公子、女郎等各种人物。他们角色不同,但有着共同的一点,他们无疑都是武林好手。
陆无归、金寒窗瞬时被围得水泄不通。
陆无归没有料到,水路风烟对金寒窗的“照顾”是如此周到。他解除了那张木床连系的三十六处机关,竟然还是大意了!
群龙有首。
人群里身高过九尺,须发戟张,相貌堂堂的威武大汉站了出来,他向旁吩咐道:“阿大,阿九,你们进去看看苏家兄弟。”
两个肌肉贲健的汉子领命进了米铺。
威武的汉子向陆无归一拱手道:“在下是水路风烟暮望分舵的香主杜柏,不知阁下是何人,来曾老街是何意?”
陆无归也一抱拳,有礼答道:“在下是寒窗的朋友,来接人而已。”
杜柏向金寒窗求证:“这位是公子的朋友?”
金寒窗点头道:“他当然是我朋友,比你们还算朋友的朋友。我俩还有要事,不合适留在曾老街,杜兄烦请让开去路。”
杜柏向金寒窗露出笑容。
一个超大号的肆意笑容。
笑容友善、豪爽,但是没有其他的实际意义,围堵的人群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金寒窗向陆无归递个行动的眼色。
金寒窗郁闷了一下午,他的意思是:出其不意的冲出去?
陆无归摇头。
这些曾老街的帮徒,相貌五花八门,身份三六九等,看起来像是乌合之众,但是里面没有一个是白给的庸手。
出面的杜柏,一身雄铮铁骨,定负有浸淫多年的横练功夫,看他面色红润,眼光灼灼,声气洪迈,外家功力是到了相当的境界。
只此一人,就不好击败。何况,还有强手暗伏。人群中那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舟子样人就更有些门道,陆无归看他神色轻松,一脸悠闲,那是作为高手达到了收放自如的火候才有的表现。
除去这两人,最令陆无归不敢掉以轻心的是在圈外杂货铺门口的椅子上安坐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神情温和,只低头看书,读到精彩处还露出会心的微笑,仿佛即使待会发生殴斗,那些剑光、刀声也都与他无关。
他是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究。不过,要论武功,陆无归判断这个人可能是目前曾老街诸人里面最高的,这个人不为乱局所扰,超然脱俗,已经修到了八方变化,唯我不动的心寂境界。
威武大汉“铁达摩”杜柏,细瘦舟子“梅花桨”文竹,读书学究“飘零书剑”丁驰周,三人合称“水翰三友”,是靳雨楼深为依仗的三大香主。
要与“水翰三友”这种强敌正面冲突,并且地点选在曾老街。地利、人和皆失,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上策。
陆无归静观变化。
一会儿功夫,起先进入米店的阿大、阿九将昏迷的苏家兄弟抬了出来。杜柏看出二人只是被一时点晕,并无大碍,就一指陆无归,道:“你,可以走了。”
铁桶一样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陆无归携金寒窗迈步就行。
杜柏喊声:“慢!”
陆无归止住脚步,笑道:“杜香主变了心意,要将我留下?”
“阁下擅闯曾老街,犯了规矩,但没到和我们结仇的地步。水路风烟大度不究,所以你可以走,一个人走。金公子是舵主的客人,尚需在这里盘桓几刻。”
金寒窗闻得杜柏的留客之语,伸出一双淤青手腕,气恼道:“留客?敢问天下间有用绳子留客的吗?这些激烈手段我念在靳舵主是一心维护,仍是感激不尽,过去就过去了。但眼下,我有急事在身,非走不可。”
“相关事宜,舵主早已吩咐。金公子想要出街,只能等舵主回来。”
杜柏语气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
金寒窗骂道:“你这个不通人情的蠢汉。”
“这是规矩。”杜柏魁然而立,也不生气。
陆无归的目光在人群中睹了一圈,温言道:“不能通融?”
杜柏道:“要违背舵主的命令,除非摘下我的脑袋。”
陆无归面容冷峻下来。若此时带不走金寒窗,等到靳雨楼返回曾老街再行动,无疑难上加难。
陆无归环视四周,伸手搭上了短剑的剑柄,气定神闲的道:“剑利则路阔。一条路是大是小,能容纳几个人并行,看来还是要靠剑来决定。”
陆无归话音刚落,“呼啦”一片响动,围拢的近两百余人纷纷擎出了兵刃。闪成一片的兵刃寒光下,不需要刻意的狰狞表情,一人一点杀意,杀气就如摄魂之海。
金寒窗在这等阵仗之下,觉得头皮发炸,提着“锦瑟伞”的手腕都有些轻颤。
这近两百人尚且不是曾老街的全部战力!
根据金寒窗的印象,曾老街上几乎没有不会武功的闲人,那些在远处忙碌的工役随时都可能过来支援。而且靳雨楼手下除了三大香主之外,还有一只名为“美人鱼”的直属部队,这支神秘的部队尚未现身,不知她们是不在,还是正暗伏着。
战局一开,敌手是多到打不垮的,唯有死命冲出去。
可是这么多人拦着,能冲的过吗?
金寒窗掂脚相望,长街出口就在五十步远处。真动起手,毫无缓冲的和数百人乱战,金寒窗估计走着“騞砉步”也要七步溅血。于是他急忙打个圆场,笑着道:“大家有事好商量。又没有深仇大恨,何须动手呢。”
“金公子,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很好。不过我看,你这位朋友的想法并非如此啊。”
杜柏冷看陆无归,语气严寒。
金寒窗转目一看,陆无归竟在拔剑。
小六疯了。
竟真的要动手!?
金寒窗依然保持着笑容,不过笑容却开始走形,他低声道:“小六,我刚才的想法没有深思熟虑,千万不要当真。”
陆无归剑刃出鞘,怡然道:“我知道。”
金寒窗难以忍受陆无归这种明知故犯、身心背离的可怕举动,怪叫道:“既然知道,那你这是做什么!一街的人!你对付的完吗?”
“我没准备对抗整个曾老街。”
“那,那拔剑做什么?”
陆无归搭剑在肩,看定杜柏,挑衅而轻蔑的道:“摘下他的脑袋就行了,他自己说的。喂,傻大个,你说话算话吧。”
金寒窗哭笑不得。
向来精明的小六,今遭怎变个白痴?小六是很厉害,但杜柏看来也并不弱,杜柏更不会和你单打独斗,要想在人群中制住杜柏,这难度可是远大于直冲出曾老街。若真心里有这种想法,你可以假装亲近,再偷袭,而如今公然说出这种话,只是在触怒曾老街罢了。
果然,听到陆无归的狂言,人群一阵躁动,没有人能允许这种刻意的猖妄。
“想找死,成全他。”
水路风烟众门徒只等主事人一声令下,即群起攻之。
陆无归言谈间看扁了曾老街,不,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根本就是没把在场数百名好汉放到眼里。似乎在陆无归的眼中,杜柏如插标卖首,其余门徒统统酒囊饭袋,挑战的口气像是一个说书俳优在随便调侃。
杜柏面色铁青,沉声道:“小子,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之辈。”
“本人陆无归。”
“蚂蚁窝?‘背水一剑’陆无归?很好,陆无归,你尽管出剑试试吧。”杜柏戟发而立,额角青筋峥嵘,指骨握动作响,小臂上的血脉如蚯蚓蠕现,气势骇人。
“不用试了。”稍触即发的节点,一个声音遽然响起,响在杜柏的背后。
杜柏的躯体登时僵硬,像是被这声音的冰冷所冻住。众人闻声看去,举目皆惊,一把刀赫然架于杜柏肩颈。
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一把倏然出鞘的刀。在场众人的注意力俱被陆无归吸引的时候,这两者才显露了杀机。
刀很特殊,刀尖如剑,剑身如刀。暮色里刀的刃、背并行走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弧度弯缀着黄昏的薄光,一闪一闪,时而森寒像野兽獠牙,时而温柔如美人期许。及至刀尖处,背的厚重与刃的锐利合流,狭路相逢是锋芒一现,寂寞无解,让人曼想妃子一舞不再来,君王折腰江山去。
这把刀天生就要让人臣服,一出便要分出胜负。它起自不见天日的地下修罗场,如今在新主的手上经历大小杀戮数十阵,逐步回复了真容。
“全部退下。”
刀手制住杜柏,发出一声断喝,其语音中有着断生判死的威严,周遭人犹豫散开。
水路风烟的一众门徒表情复杂,仇恨,畏惧,还有些无法置信。
“梅花桨”文竹的神情凝重起来,杂货铺前的丁驰周亦放下了手中书章。
水路风烟占据地利、人和,但是失去了天时。杜柏的受制使曾老街彻底陷入被动。
持刀人被杜柏高硕的身躯挡住,金寒窗不见刀手的全貌,但是看刀、听声,他早猜出是谁来了。
高行天!
这个可怕杀手一早就混在了人群之中!
高行天再次扬声道:“放他们二人出街,否则,刀下无情。”
杜柏被擒,人群中的文竹就成了主事之人,但文竹不能决断,他向外瞥看,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丁驰周。
丁驰周耿然起身,厉声道:“高行天!你是自投罗网。水路风烟正愁你不送上门来,识相的就放下兵刃,或许给你留条全尸。”
“我说放人。你听不懂么?”高行天手上稍一用劲,杜柏的颈上就见了血,“既然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我的刀也听不懂你的话。”
九尺大汉杜柏不负他外表的威武豪壮,怒吼道:“大哥,水路风烟和他睚眦深仇,甭管我,今日就让他血债血偿!”
高行天与“天下水路风烟会”的梁子结在南疆。
追溯起来,这个梁子非同小可。
原先的水路风烟南疆总领事“摘云侠”风不免遭人刺杀于哥舒河。帮会损失一员骨干大将不说,这件事情给水路风烟造成的影响亦是深远,起码打乱了“天下水路风烟会”在南疆的布局。
南疆与北漠一样独立于中原之外,地域广大深邃,风土人情迥异,不受皇命节制。不过,两者有着明显的区别。北漠一统,号称控弦之士三十万,其力可与中原争锋,西北、东北两大交锋区域也一直烽烟难熄。南疆却仍是混沌一片,大小林立帮派数以百计,纷纷划疆而治。其中势大的帮会有一方霸主朝天门、独据绝域的梦斋、声誉甚高的焚琴崖,神秘莫测的参心院,少为人知的缥缈峰,更有新晋飞速崛起的身体帮,势力间犬牙交错,争斗不休,难以渗透。
风不免一死,南疆各大势力开始一致排挤天下水路风烟会,天下水路风烟会立时将南疆水路分舵提升到柱石级别,并付出重大代价才安定下局面,仅此折损的威名便无法挽回。
江湖俱传杀人者是高行天。
高行天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件事。
杜柏颈上,利刃切肤。
文竹暂且抛开仇意,呵斥道:“老三!你少说两句。”他向丁驰周催道:“老大,先依了他吧,以城里现在的局势,他们跑不了的。”
杜柏背着对丁驰周、文竹,面上没有一丝惧意。而他听到文竹的建议,气得面红如赤,瞠目欲裂。
他不是一个妥协的人。
他甚至不是一个惜命苟且的人。
他知道高行天的份量和追杀的难度。
此人游踪不定,精于潜伏,擅于隐藏,如果拿自身一条命来换高行天的死期,他认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