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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项舞反应可谓极快,这都缘于适才地底的古怪。那一刀扎下去,可绝非仅仅扎到了地土砂石。青年心中疑窦丛生,此时却容不得他细想,如何摆脱当前的危机才是首要。楚项舞长刀反刺侧方泥石壁面,不过他虽想驻下身形,但是刀锋刺入的土壁竟是松软如沙,根本没有可以发力停止的可能。青年只是稍稍滞后杜风、周毅片刻,也掉入了地洞之中。
地洞约莫掘地三丈,楚项舞下降最迟。蓦地一道人影飘闪,最先坠落的周毅已然触底反弹。稍有点江湖常识就知道,地底陷阱是致命率最高的几种绝杀困局,一旦受制,几乎就是随人拿捏的死局。地底陷阱,杀人无算的周毅也挖过不少,他当然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最急着出逃。
周毅跃至半空,四周洞壁忽然数道土石流激突,贯刺如枪,连声惨叫都未发出,周毅就被尖锐的土石钉碾于地洞半空。
泥沙俱下,混着鲜血甚至脏器,而杀手还悬在半空抽搐着,一时间断不了气。丈许方圆的洞底,蒙罩了一层无形的恐怖面纱。地底黑暗之中,对峙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深重,楚项舞保持着落地的伏身姿态,他沉声道:“你不想死在这里吧?”
突如其来的袭击超出了杀手的估计,杜风哑声道:“一致。”
楚项舞道:“很好。”话音未落,青年身形猛地窜起。
杜风慢了半拍,亦紧跟着跃起。
那种乱石岩枪般的攻击虽然威力巨大,不过因为地质构造也在攻击时遭到可不测度的剧烈破坏,应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发动第二次,甚至说能不能发动第二次攻击都是个疑问。
不过若想去证实,拼的乃是性命。
楚项舞与杜风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们只能赌一次。江湖有几人这一生没有赌过?人生叵测,有的时候不是你想赌,而是命运逼着你必须去赌。
哗然声响,这次果然不再是土石贯枪般的攻击,却换成了一场瓢泼大雨,地洞空间狭窄,任凭脱困两人如何用兵刃遮舞,依然被浇了一身。
毒水?油?酸液?念头电般闪过心头,楚项舞亦如一道弯折的人形闪电,绝不停留!
因为背后黑暗退散,火光霍然腾空!
还真的是燃油啊。
楚项舞回头轻瞥,只见杜风转眼间成了一个火人,惨叫长嘶,杀手疯狂挣扎却无法脱逃,地底翻出一副脚铐,牢牢锁拿杜风的脚踝。杜风挥舞飞镰,撕裂空气,犁切地面,然而四周空荡,无敌无影,所有的攻击都落在空处。
杀手看去就好似正与一个并不存在的假想敌作战!
这杀手活不了了,可是……?楚项舞自然不会对杜风有什么同情心,但依他的量度,杜风颇具实力,算是个一流好手。但是这么个冷静头脑,怎么就被严丝合缝的算计到死?
这火怎么点的?
楚项舞只是匆忙一瞥,思虑如杀手漫天飞舞的镰刀般,没有定处,他的眼光掠过杀手四周道道深痕的地面,大地被镰刀划破的伤口微微泛着殷红之色,内里仿佛有血浆即将喷薄而出!
青年的心弦猛的一颤,刹那间他折转了方向,足下发力,身体猛的腾空,掠投夕照溪。
“戊三,壬六一线!”渡口忽然响起一个无比尖锐刺耳的声音,这个声音显然通过了某种器具,放大了音量,本身的音质已然扭曲变味,但是异常具有穿透力。
随着这个命令的定位,地底震天隆响,当即便是剧烈的爆炸,爆炸正好截住了楚项舞的逃亡,地表翻扬起的泥沙石子四溅,更有无数火星混杂期间,瑰丽金耀,万万千千,转眼就将楚项舞网覆。
碰触的一瞬,火光之灾厄降下。
楚项舞立时就成了一个飞跃的火人。
炙痛与恐惧骤然加身,烈焰中的楚项舞却不发一声,只是双目紧闭,任凭身形翻坠而下,巨大的冲力让其如一个落山的葫芦般疯狂滚动,速度竟是不比飞纵稍慢,爆起的火焰亦为之稍窒。
三道勾索忽自地底隙口飞速窜出,试图拉挠猎物,然而勾芒在接近楚项舞之时偏偏遭到护体刀光扫荡,无法如愿。
杀机吞吐间,青年距离河岸已是极近,翻滚的火人蓦然跃起,带着仍未消散的光焰,扎进了夕照溪。
溪水泛起黑暗的涟漪。
秋风肃杀河岸,旷野寂静,杜风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惨叫都发不出,失去了人的形态。就当一切即将平复如初的时刻,夕照溪的水面猛又翻动,溪心竟有漩涡卷动的前兆。
此时的夕照溪及其沿岸那有一个敢于露面的生灵,即使胆大观察,又有谁看得清那河面之下的凶险。
然而诡异的漩涡终究没能成型,溪水自然而然向河岸漫涨,数度潮汐过后,岸边露出一只素白的手掌,那手掌攀住岩石,略发力,于是撑起一个身穿黑色紧身鲨皮衣的女人。女人面部皆是纵横交错的恐怖刺青,在黑夜中难辨面容与表情,她扭动腰肢走上两步,却是一个大晃,女人于是深吸一口气,堪堪坐下。女人身边就有一道裂开的地隙,她目光下视,用沙柔又冰冷的语音冲着地下通告道:“即刻撤离。”
那地底的同僚们一反往日雷厉风行的作风,蓦地抛来一个问句:“暗花,你也失手了?”
女人咳了一声道:“无量海有几个不会水的,当然该给的,少不了,不过加上我给他的,也无致死的把握。”
地底换了一人,径直问道:“回去如何交代?”
女人微怒道:“除了漆蚯之死是个意外,其他有什么不能交代的?”
“哦,就是你负责的意思了?那……就……好……”地底声音听来渐去渐远,再无应答。
负责?难道谁最后出手,就是谁负责么?最近推过来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女人心里冷笑默念着。这个名唤暗花的女人,既是地坤堂核心斥候,亦是第一个倒向娄听艳的千秋帮高层,其后更是直接帮助新帮主控制了核心堂口地坤堂。地坤堂掌于谁手乃是历来千秋帮权利更替的象征。所以在新帮主掌控大局后,她得到的信任与重用,无以复加。不过也因为这种宠信,她与其他地坤堂核心成员无法再同进同退,隐隐有了裂痕。究其根源,在于娄听艳之前并未被娄冬青委以重任,娄氏父子关系并不亲密。娄冬青的左膀右臂一直是齐万恩与娄冬风,就是在娄冬青失去齐万恩的空白期里,娄听艳也游离在权力中枢之外,反倒是叔父娄冬风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承上启下全由其一人,娄听艳的权利根本到不了内三堂,就更别说指挥地坤堂了。
直至今日,娄冬风留下的影响仍在。
女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躯,她眯起眼睛望着前路,黑暗的远方飘起的火把如同点点萤光。
第四四章引线(四)
楚项舞水中击退暗花的袭杀,游出近千丈的距离,然后施以秘法足足在水底潜藏了半个时辰。当青年再次浮出水面,从未感受到的寒冷拢彻全身。裸赤的身躯竟然不受控制的打起摆子,勉强走前十数步,竟然膝头就软,一头跪倒在芦苇丛中。
青年眯缝着眼睛,看不清浑身的伤,可是刮骨牵髓般的剧痛提醒着肌体到了何般地步。头发烧焦的异味尚存,他尽量张大口,使劲喘息着。
愈是痛苦,楚项舞愈是清醒。
这个诡谲狠戾的伏杀之局绝非一日之功。每天每夜掩人耳目,掏空地底、掏空心思,即使是专精此道的暗杀部众,将这一切安排妥当至少也得月余时间,何况一击不中,是否还有备用的穴窟?
对谁来着?
对谁来着!
他隐隐的回忆起那时状况:横绝于地的两人,畏缩而遁的对手,燃成火柱的杀手,还有,是了,还有那古怪的剑器断面。
如果……仅仅是往那方向联想了一下,楚项舞便感觉到了一股深不见底的恶意。相比之,青年蓄意挑起的那些事端简直如儿童之暇戏。
“中原,鼠辈。”楚项舞近乎呻吟般恨恨的道。
手心握实,长刀依然在手。刀柄玉佩飘荡,楚项舞颤抖着捻起系佩银线,一圈一匝缠于小指,几近于仪式。
楚项舞的刀法迷神惑性,最是出其不意,然而刀可迷人,亦可幻己。迷人只一时,幻己或无终。这等刀技如果作用在刀者自身,能够起到激发潜力,临时拔高战力的奇效。可是作为等价付出,施术者将一生都无法摆脱幻觉侵袭,境界永难提升,武学之途不得寸进。
横刀照眼的青年却已有觉悟。
安坐桑叶岛海风阁的时候,他是镇育一方的君子。而在这里,他不过是区区一个使者罢了。
靠近猎物的猛兽是最安静的,如此时的高行天。
杀手在芦苇间缓慢而又隐秘的前进着,夜色黑漆,但超出常人的视觉以及多年黑夜里搜索、伺伏的经验令他依旧可以准确把握敌人的所在。
默默算计,仅有区区七丈之遥。
芦苇参差,暗影深处,一个男子跪伏于地,喘息声似风匣鼓动。
是了,他要杀的就是这个人。刀术精湛的海外客。今夜唯一令他感兴趣的猎物。
猎物遭受重创,气息微弱,状态陷在最低谷。
作为杀手,高行天心中未有同情,未有迟疑,更未有趁人之危的愧疚。
武林没有那么多光明正大。
武功高强是根本,对时局大势的把握更是精髓。匹夫斗勇,宗师博局。再怎么说来说去,江湖中人多年修行磨砺的都是杀人技巧。借势杀人就如秃鹫食腐肉,天经地义。
收割生命乃是杀手的天职。杀手只需在恰当的时候出现,以最具效率的方式采拮,而不必问此花绿肥红瘦。
全神贯注于眼前这个袅袅尾音,高行天没有丝毫的轻敌,他的心中没有一刻停止过判断。正是因为这份谨慎,令他觉察到了气机不可思议的变化。
猎物缓缓站起。
随着此人站起的,还有无形之威煞。
若以灯火为喻,方才那个海外客赢伤不堪,气机便如风中烛火,微弱黯淡,随时都可能熄灭,而就是从这一刻起,那渺小火苗骤然炽烈起来,好似高堂悬灯,大放光明!
无量海青年提刀环顾,俨然值在巅峰。
高行天停止前进,与之五丈之遥,浑身进入战备状态,杀手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接近一丝一毫了。
或许,已然超出了界限,退却也是不能。
凡人皆有所谓的舒适距离。譬如与陌生人保持一臂距离,与朋友半臂之遥,与亲人或只留一拳之隔。倘使谁突破了这个相对距离,某人就会感觉极度不适应。作为武林中人来说,感知更为敏锐,因为常人的舒适距离置换于武林中人身上,那可是意味着生死存亡。
所以就连小门小派的武馆师傅都在教授时会叮嘱一句:控制距离,无论何时。
若武林高手全神贯注、充满戒备,充满敌意者绝难悄然接近。江湖诸多轶事,极端条件下,身隔百丈的敌手互生神秘感应,这种罕例也不是没有。
当下五丈之遥,断难并存两只猛虎。何况高行天跟踪良久,至此时杀机已经自然攀升,正要行那一刀百了之事。杀机易放,不易收。就是收了,瞬间的气势变化亦必然引起关注。
其实,这就是一个选择顺势还是审势的问题。
高行天的身体已经做出了选择,手早探到了刀柄之上。
他估摸着被察觉也只是须臾功夫。不是他高估重伤的对手,而是对手此刻的状态不能以常理判断。
于是,他再次移前一步。
无量青年瞬生感应,凛然杀意的眼神兀地便投射过来。
一对虎目几乎就要对上。
不过便如那河边风景。夜风吹弯芦苇,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