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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观寿清清嗓子,大声说了句:“叶流西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阿禾泪水未干,忽然开口,发出的是跟赵观寿一模一样的声音:“叶流西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叶流西猝不及防,心里打了个突,盯住赵观寿:“这是怎么回事?”
赵观寿压低声音:“蝎眼通妖,这是‘代舌’,跟水眼差不多,江斩可以通过它跟你讲话,我问不出来肥唐的消息,是因为江斩讲明了只跟你说话。”
过了会,阿禾又说话了,她目光呆滞,嘴里却不断发出声音,还是男人的声音,这场景,叫人毛骨悚然。
声音是江斩的:“叶流西,这一年,你过得不错啊?”
叶流西说:“肥唐呢?活着还是死了,人全还是不全,不说清楚,我们也就没必要往下聊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江斩的回答:“放心吧,全得很,毕竟我想拿他换东西。当然了,你没兴趣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叶流西说:“那要看你换什么,你要换黑石城,一时半会,我也做不到。”
江斩大笑:“黑石城,我会自己打,赵观寿的脑袋,我也自己砍,这两点,不会让别人代劳……”
昌东留意去看赵观寿,江斩的那句话,或者说是阿禾嘴里复述出那句话时,赵观寿搁在桌面上的手下意识攥起,指节泛白,眉毛下垂,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一侧不自然地抬起。
典型的愤怒、厌恶还有轻蔑。
羽林卫和蝎眼的对立,倒确实是真的。
江斩继续说下去:“我听说,你手里有兽首玛瑙?”
叶流西明白了:“你想拿肥唐换兽首玛瑙?”
江斩说:“不愿意换我也理解,毕竟是那么贵重的东西……”
叶流西打断他:“那你可就不了解我了,那玩意儿,我可从来没放在眼里。”
她说的是真话:在关外,兽首玛瑙是她找回过去的重要线索,不会卖;在关内,兽首玛瑙是叛党觊觎的不祥之物,不能卖。
脱不了手,就只是个物件而已,开始塞包里,后来扔昌东车上,她都懒得拿出来看。
她这么漫不经心,江斩反而生了疑:“你手里的兽首玛瑙,不会是假的吧?”
叶流西冷笑:“你这么说就没劲了,我怀疑你手里的肥唐是假的了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看你也做不成什么大事。”
江斩一时语塞,顿了顿问她:“怎么换?”
叶流西说:“这个应该是你安排好了通知我吧?不过先说好,全换全,整换整,肥唐得是完好的,不缺胳膊少腿,不被人下什么有潜伏期的毒,不然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你收到的兽首玛瑙是断成几截的。”
江斩沉默了一下:“你对兽首玛瑙就这么不珍视?”
“既然决定换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我吃饱了撑的珍视你的东西?”
江斩居然笑了:“好,你把那个女人留在身边吧,想好了怎么换,我会通知你。不过下一次,我可不希望有条老狗在边上旁听。”
赵观寿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叶流西看了他一眼:“赵老先生,那阿禾,我就先留下了。”
说着示意丁柳:“柳,带阿禾回房里去,你别的事儿不用干,好好陪她就行。”
她怕阿禾想不开。
丁柳猜到了,她走到阿禾身边,搀她起来,低声说:“跟我走吧。”
语气温柔得像个小姐姐。
赵观寿一直目送着丁柳她们回房、关上门,这才脸色凝重地开口:“叶流西,你不会真的把兽首玛瑙交出去吧?你知道兽首玛瑙的来历,江斩决不能得到这个东西。”
叶流西瞥了他一眼:“我的东西该怎么用,好像是我做主吧?”
赵观寿一时气结。
静默之中,昌东轻轻笑起来。
“赵老先生,你安排流西回来,派人在荒村蹲守,大张旗鼓迎接,又找人给流西测无字天签——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目的到底是什么?一再隐瞒的话,就显得别有用心了。”
赵观寿双唇紧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南斗破玉门,明明叶流西才是兽首玛瑙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个江斩,势力还迅速壮大。”
“两害相权则其轻,江斩跟羽林卫早已势成水火——我们希望流西小姐杀江斩,接手蝎眼,这样两全其美,一来蝎眼不再作乱,二来以后我们还可以把蝎眼整编入羽林卫,消一场祸患于无形,不知道流西小姐意下如何啊?”
叶流西看了他半天,越想越觉得滑稽好笑:接手蝎眼,四个字,说得真轻松。
她一时忘记了自己也是嘴上打打万里河山:“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格局很小,没事就喜欢谈个情说个爱,做做小生意摆摆摊什么的,我不喜欢打打杀杀。”
赵观寿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叶流西。
“流西小姐好好想想吧,可不是我们拉你蹚这趟浑水,你早就在水中央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蝎眼要对付你,羽林卫愿意支持你,你我就是朋友,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呢?”
第82章 无字签
赵观寿走了之后,昌东先去找了李金鳌,说了关于“代舌”的事情,李金鳌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是有,这东西跟水眼还不太一样,用代舌要伤人,所以它在《博古妖架》下册上。一对有主辅,主舌可以直接用,辅舌接到人嘴里才能说话,一般都是复述别人的话。”
“这个就像电话一样,你们在小电影里见过电话吧?只不过是单向的,你们只能收听,也就是说,江斩启用主舌,等于是向你们拨电话,然后你们才可以和他通话,你们没法拨过去。”
昌东脸色很难看:“这舌头,就这么一直长在人嘴里了?”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这东西虽然残忍,但也不算没用,江斩不打算收回了?”
李金鳌解释:“要么说它有主辅呢,主舌可以生辅舌的,所以辅舌丢了也无所谓。我听说啊,兽首之乱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被专门用作代舌,这样传递消息,可方便了。”
昌东眉头紧锁:“可以拿掉吗?会疼吗?”
一想到阿禾又要来一次割舌之痛,他就有点不寒而栗。
李金鳌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不疼的,这个就像假肢一样,你把假肢接上取下,会有一点不舒服,但哪会疼那么狠啊?我跟你说啊……”
他绘声绘色:这代舌不会心甘情愿让人割下,肯定会百般挣扎,所以要割得有技巧,要让人口含烈酒,捱的时间越长越好,等到那代舌醉得晕晕乎乎,就可以下刀了。
说到末了,又添一句:“不过我建议你啊,别割。”
“为什么?”
李金鳌瞪大眼睛:“割了不就成哑巴了吗?”
昌东一时没搞明白。
李金鳌跺脚:“你傻啊,你没发现吗,这个舌头可以让人说话的。当然了,一开始接进去,你不习惯,只能复述别人的话,但相处的时间一长,磨合一久,你其实可以锻炼着用代舌说话——是,这样的确感觉不好,但是,总比哑巴强吧?”
昌东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
丁柳一直帮阿禾擦眼泪,又低声宽慰她,但好几次都是没说两句,自己先红了眼圈。
反而要阿禾递纸巾给她。
丁柳过意不去,指边上特意拿进房里的早餐:“阿禾,要么你先吃点东西……”
话还没说完,外头有人敲门。
丁柳过去开门。
来的是昌东,他直接进来,拖了张椅子在阿禾面前坐下,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丁柳搞不清楚状况,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叶流西和高深本来在客厅吃早饭的,见到情况不大对,也都过来。
刚到门口,就听到昌东对阿禾说:“阿禾,我希望你讲真话,你的舌头,到底是江斩割掉的,还是羽林卫割掉的?”
丁柳一时懵住,高深反手把门带上,手心都出了一层冷汗。
阿禾身子颤了一下,没敢抬头看昌东。
昌东说下去:“你的肩羽是鸽子,鸽子通常是用来报信的,我之前忽略了,刚刚才反应过来:赵观寿把你安排在荒村,你们到底怎么联系呢?”
“关内没有电话,信息传达滞后,在荒村,我并没有看到你养鸽子,也就不存在飞鸽传书的说法。”
“李金鳌跟我说,兽首之乱的时候,有些人专门被用作代舌,传递消息。我怀疑你也是一样。但你跟我们说话,一直口齿清楚,你是不是已经做代舌很多年了?磨合的时间足够长,所以习惯了用代舌讲话?”
“江斩没有割你的舌头,他只是给你换了条辅舌,因为你之前的舌头,是跟赵观寿手里的主舌配对的,你脖子上有青紫的扼痕,是换掉辅舌、挣扎时受的伤,是不是?”
阿禾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点头。
丁柳倒吸一口凉气,反应过来之后,第一反应是愤怒,妈的,欺骗她感情,害她掉了那么多眼泪。
但紧接着,又是同情:做代舌很多年了,那就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割掉舌头了?
昌东说:“你换了条辅舌,一时间可能不太习惯,但是我觉得应该不会影响你说话,最多是吐字清晰与否?你……试一下?”
他语气柔和,不像是兴师问罪的,阿禾怯怯的,顿了顿,嘴里开始发出模糊的声音。
虽然发音确实有些怪异,有时候像大舌头,有时又像短了一截,但几句话之后,就不影响听懂她的意思了。
阿禾说:“羽林卫大多数都是从固定的家族、姓氏里选出来的,但也有一些特定的职位,普通人可以报名,就是只招年纪小的,年纪越小越好。”
昌东大致明白:成年人相对复杂,目的、心机都很难看透,但小孩子容易培养,到手时还是一棵小树,想让他长成什么样,就会长成什么样。
“我父母送我去报名的,层层筛选,最后被选上了,还觉得很光荣。”
“再然后,我就被换上了代舌,负责打探传递消息,但代舌的事是个秘密,只有我们自己和羽林卫高层知道,哪怕是对其它的羽林卫都要保密……”
叶流西打断她:“你知道赵观寿说,是江斩割了你的舌头吗?”
阿禾点头:“当时我还不能讲话,赵老先生写给我看说,一来的确是江斩割换了我的舌头,他这么说也不算造谣;二来这样可以让人觉得江斩手段残忍,让羽林卫同仇敌忾,所以……”
昌东替她说下去:“所以你就一直哭,装着从此再也不能说话了,来博取我们的同情?”
或者说,以激化他们对江斩的厌恶。
阿禾又窘又臊,她哭倒不完全是作伪:一个羽林卫的哨探,成了蝎眼的传声筒,在赵观寿眼里,比废物还讨人嫌吧。
好在,昌东没有再揪着这个点不放:“肥唐还在蝎眼手里,现在,我要你把出事的情形、发生了什么、见过谁、那个人长什么样、什么衣着装扮、说过什么话、甚至有什么表情,都原原本本复述给我。”
——
昌东跟阿禾聊了很久,中间还出去过一趟,拿了册子和笔过来,记下一些关键的点,问完之后,眉头深锁,直接起身回房,说是要理清一些事情。
他都开口了,叶流西也就不去打扰他,连在客厅都不让人大声喧哗,以至于丁柳吐槽青芝都只能小小声:“江斩是眼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