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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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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金鳌站在当地,有点茫然,末了扭着脖子看自己被昌东拍过的肩膀,细细琢磨回味起昌东的意思来。
  拍了两下,前重后轻,这是成呢……还是不成?
  ——
  昌东一直在床上躺着。
  身体很累,龙芝那一下拨弦,让他内耗无数,也真的很想睡,睡着了,也就不用想那么多糟心的事儿了。
  但是睡不着。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两年来的过往:营地里忽然撞响的风瓶,孔央的长裙,铺天盖地的谩骂,第一次从幕布旁侧看到的、在光影中倚墙而立的叶流西……
  迟到了两年的真相倾泻而至,他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没有痛不欲生,没有咬牙切齿,只觉得累。
  外间始终嘈杂,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他听到叶流西她们回来,然后是肥唐和阿禾,晚饭时,不时有碗碟声响起。
  还有一次,门锁咯噔了一下。
  声音很轻,他心里却陡然沉了一下:他知道那是叶流西,也知道她一定打不开门——他把门给反锁了。
  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扣上门的时候,各种复杂心绪交陈:他跟李金鳌说了自己身体不舒服,李金鳌一定会如实转告给叶流西,她放心不下的话,也一定会来看他……
  他故意反锁的,有报复心在里面,也有抑制不住的迁怒:他不是完人,龙芝的说辞,对他不是没有影响的,他不想看到叶流西,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那一声门响之后,叶流西没再尝试。
  喧嚣终于转作寂静,已经是深夜了,昌东头疼得厉害,他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拿了牙杯,准备去洗漱。
  门一开,就看到客厅里开小灯,叶流西裹了毯子窝在沙发上,正拿生胶块慢慢擦拭着刀带。
  听到门响,她赶紧抬头,然后手里的家伙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过来。
  问他:“你没事吗?”
  昌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客厅的挂钟。
  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忍不住问了句:“你还不睡?”
  叶流西说:“那你不是不舒服吗,我担心你是不是身体有反复,但你又交代了别打扰你……我想着你总要起来的,所以在外头等。”
  她抬头笑:“其实我跑到你门口听了好几次了,每次耳朵贴着门听,但是没动静,我怕吵着你睡觉,就没敲门。”
  说着上下看昌东:“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看看啊,从矿山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吗?你可别像高深那样……”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打一个寒噤。
  昌东低头看她,听她说个不停,眼睛有点发涩,忽然就觉得自己那些想法可笑。
  跟她较个什么劲呢,也许有一天,等她真正恢复记忆了,他会有立场去要求她解释一些事情,但眼前的叶流西,压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他伸手把她拥进怀里,低声说了句:“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叶流西没说话。
  之前她有心事的时候,昌东说自己察觉得到,理由是她身体周围气压都不太一样,稍微靠近点就感觉到了,当时觉得他是胡扯,现在信了。
  她觉得他也有心事,他的情绪能影响她。
  叶流西说:“你是不是不大喜欢这儿?没关系,我也不喜欢,晚上赵观寿派人来过,说是安排好了,最早明天上午,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昌东嗯了一声。
  对面墙上,挂钟的秒针一下一下地走着,刻板又尽责,在他眼睛里划过一周,又一周。
  要不要跟她说呢?


第105章 终卷:昌东
  秒针还在走,一圈,再一圈,得说点什么,不然,这氛围太奇怪了。
  昌东清了清嗓子:“你陪小柳儿去检查,结果怎么样?”
  叶流西没好气:“莫名其妙,像做了个全身体检,血也要抽,视力也要检查,一会被带到这,一会被带到那,磨磨蹭蹭,像是故意拖时间,最后的结果是暂时稳定,要不是看对方态度还行,真想拍桌子吵架。”
  昌东嗯了一声:“这医院可能是签家人开的。”
  叶流西奇怪:“为什么?”
  “诊断结果跟测签的结果一个德性,看着都对,屁用没有。”
  叶流西失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肥唐回来之后,求我办件事。”
  “什么事?”
  “他不是陪阿禾去了吗,气得够呛,说对方就是没事找事。现在阿禾哑了,他担心咱们走了之后,阿禾会受人欺负,想让我拜托赵观寿,让他对阿禾格外照顾。又起了个想法,建议说能不能朝赵观寿要一对代舌,辅舌接到阿禾嘴里,主舌也让阿禾保管,这样,她既能说话,又不会受人控制了。”
  想法是挺好的,昌东先不说自己的意见:“那你怎么想的?”
  叶流西说:“那当然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举手之劳的事儿,干嘛不答应啊,说不定这样一来,阿禾对肥唐心生感激,我还能促成一对儿呢。”
  昌东说:“你尽管去跟赵观寿提,他一定会答应的,会不会真的去办就天知道了。而且你也大致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赵观寿现在对你客气,只是权宜和表面,未来一旦清算,翻脸不认人的。”
  “阿禾跟你走得越近,受你恩惠越多,以后被连累的几率也越大。至于肥唐,还是别那么热衷去牵线了吧——一个关内,一个关外……趁着他们互相还都没真生出感觉来,冷处理吧。”
  叶流西抬头看昌东:“我怎么觉得,你今晚上说话,挺悲观的呢?”
  昌东说:“……现在形势不明朗,看不到路吧。”
  “看不到路不妨碍走路啊,走一步看一步呗。”
  “万一没路呢?”
  叶流西说:“我只听说过没腿的,没听说过没路的。退一万步讲,哪怕真没腿,拄拐也能走出条路来啊。”
  是,拄拐也能走出条路,爬也能爬出条路,但那多辛苦啊。
  昌东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我也睡了。”
  他退回去,正想关门,叶流西指了指他手里的牙杯:“你不是出来洗漱吗?怎么又睡了?”
  昌东心里叹气,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颠三倒四的:“有点糊涂了,那我去洗了。”
  他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走了没两步,叶流西忽然叫他:“昌东。”
  昌东回头。
  叶流西说:“你今天怪怪的,你从来不这样。”
  “李金鳌跟我说,你白天去外头散步,散了很久,这黑石城里,我看着也没什么景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昌东沉默。
  他不习惯说谎,但那么多真相,又吐不出去,犹豫成了鲠,都塞在了喉里。
  叶流西没再问,只是走上来,伸手搂了他一下,低声说:“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咱们当面锣对面鼓,一五一十摊开了谈,不论后果怎么样——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什么事接受不了的……我等你找我聊。”
  ……
  昌东用冷水洗漱,但洗完了,人没清醒,反而更恍惚了。
  躺在床上,想到叶流西那句“我等你找我聊”,不觉苦笑。
  聊什么呢?从何聊起?聊完了,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他迷迷糊糊睡去。
  梦里,外头很冷,风很大,而身子很轻——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吹啊吹,把他整个人都卷走了。
  然后,他跋涉在漆黑的沙漠里,手里擎一支燃起的白蜡烛照明,很远的地方,有一块亮,像一泓发光的水,又像月亮栖在沙地上。
  那是方向,他不断地走。
  好不容易走近了,止不住毛骨悚然:那束亮,像舞台追光灯的打光,四面却找不到光源,是凭空生出——光里围坐着十八个人,安静、沉默、面色苍白。
  昌东的手抖得厉害,烛油滴在手背上,每一滴都冰冷:那十八个人,都是山茶的遇难者。
  蜡烛的火焰飘忽了一下,灭了,有极细的白色烟气呛进鼻腔,那束光里,孔央抬起头,向他招手,似是唤他过去。
  昌东这才发现,孔央的身边,还有个空位。
  遇难者是十九个,是他迟到——他们在等他,他早该来了,黑色山茶,没有奇迹,没有幸存者。
  昌东嘴唇翕动着,慢慢后退:不行,他不能归队,还有好多事没做完……
  下一刻,突然间天旋地转,那些人冲上来,把他掀翻摁倒,拗胳膊拽腿,蜡烛骨碌滚在手边,怎么也够不着,昌东挣扎着抬头,眼前是一张无限放大的脸。
  那是龙芝最初选中的,那个刚做爸爸的男人。
  那人揪住他的衣领,一边向着光圈里狠狠拖拽,一边质问他:“为什么?你不帮我们报仇也就算了,你还向着她,要去帮她,你还有没有心?良心在哪里?心呢?”
  好多双手扒拉过来,指甲尖利,破皮入肉,都在扒开他胸膛,七嘴八舌嚷嚷:“心呢?心呢?”
  昌东拼命挣扎,但忽然间,那些人又退开了,立在边上看他,眼神惊恐。
  昌东低下头,看到自己血淋淋的胸膛间,一颗心早就破成块了,有一根银亮的心弦,像穿衣针引带的线,针脚细密,把心缝补了一道又一道,心还在跳,心弦穿插在心肉间,发出诡异的颤光。
  他哆嗦着,拿手去抓拼被扒开的胸膛,一抬眼,看到孔央。
  她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看他,眼神悲哀,有泪从颊上滑落,脖子上戴着那根银白的细链,绯红色的裙角在风和光里轻扬。
  昌东眼前忽然模糊,语无伦次,血从紧攥的手里溢出,声音发颤:“孔央,对不起,但是真的……我还有事要做,流西……她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很危险,真的。”
  他说了无数声对不起,向孔央,也向身周那群咄咄逼人的人,没人听他的,他们推搡叫骂,这叫骂渐渐变成了哀哀痛哭。
  有人哽咽着说,尸体都还没找到。
  叶子落在关外,飘万里也寻不到根了。
  孔央终于开口说话,没怪他,只说了句:“昌东,你怎么老在道歉呢?”
  ……
  昌东醒过来。
  天已经微微亮了。
  进关的万里长路,也就到这里了,是时候该往回走了。
  有些事,不久之后,就可以划上句号了。
  ——
  早饭比往日都丰盛。
  想到出关在即,丁柳止不住兴奋:高深这两天没大的反复,看情形,只要熬过出关,熬到送院就医,应该没大问题。
  只要人没事,在她看来,这一趟就算圆满。
  肥唐可不这么认为:“回去之后,头一个要见的,就是你干爹,好么,没给他整出点古董文物,他还要倒贴老高的医药费,可不得削死我们。”
  丁柳说:“你放心好了,干爹那头,我会摆平的。还有啊,你别把我干爹眼皮子想那么浅,他不是只认得钱的那种人,我把关内的情形给他一说,他没准心痒得跟什么似的——北京上海买张票就去了,关内谁都来得了吗?哎,西姐,如果我干爹请你带他进来看稀奇,你别心软,狠狠开价,十万八万随便开,反正他有钱。”
  阿禾在边上听得发愣,拿手指戳了戳肥唐,用筷子头蘸了水,在桌上写:关内?
  一直以来,肥唐他们聊重要的话,都是避着阿禾的,今天出行在即,有点忘乎所以,把这茬给忘了。
  肥唐挠了挠头,也懒得长篇大论去解释:“阿禾,你别管了,总之,我过一阵子再来,到时候再跟你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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