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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娘子急得直跌脚,死死拦在前面,哀求道:“无祸,看在姨母的脸面上,不与他这等竖子计较。”
“姨母救命抚养之恩,雷刹不敢忘却。裴二一个欺善怕恶的酒囊饭袋,活着也累姨母操心长忧,等我送他去阴司黄泉,以命谢罪。”雷刹道。
风寄娘与老叔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裴二躲在裴娘子身后抱头缩成一团,裴娘子着急不已。一众仆役拦的拦,抖的抖,一锅沸开热粥。
青衣书生更是急得在那团团打转,一会怨自己兄长言语无礼,一会求表兄手下留情,烦劳了风寄娘与老叔相劝,转身又回到雷刹身边倾诉旧情,扰得雷刹烦不胜烦,脸色青了又青,紫了又紫。
风寄娘侧身掩唇偷笑,敛声道:“副帅收刀,佛寺清净之地,怎染血腥?”又与裴二郎道,“母死子生,亡者未亡,以煞止煞,是得天眷顾的命格。”风寄娘的目光落在雷刹身上,满是赤裸裸的好奇与探究。
雷刹不喜她的目光,厌烦地避了开。
裴娘子喜不自禁,道:“对对对,无祸福厚,自小无病无灾逢凶化吉,怎是不祥之人。”
裴二郎探头探脑地不服气道:“纵你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是姨母无媒苟合,父不明的棺生子。”
。
雷刹出生实是诡之又诡,他生母是梅家幼女,文静柔弱,面目姣好。一年清明,随家人外出扫墓踏春,归后长日独坐,愁眉不展, 一日日,身形渐瘦,腹部却渐鼓,到七八个月,与孕中妇人无异,请医诊脉,告知梅家幼女有孕。
梅家家主大怒,鞭笞怒骂,拷问幼女奸夫何人。
梅家幼女只是喊冤,其晚,一条白练悬于梁柱自尽而亡。
梅家家主深恨女儿丢尽梅家脸面,一床薄被,一口薄棺,将幼女葬于荒坟野地。置棺入坑,黄土掩了半截棺材,众人忽闻棺中婴啼,枯树上群鸦齐飞,坟冢间犬猫撕咬。
一时人人惊魂,个个色变。
其中一个仵作是个贼大胆,丧妻失子,跳下坟坑,几下启开薄棺,棺中血气冲天,掀开梅家幼女衣物,一个浑身通红满是血污还连着脐带的婴儿伏在那嚎啕大哭。
几个仵作面面相觑,一人道:棺生子,必是邪祟鬼魅所生,不如一并埋了。
有人小心道:梅家人,我等岂能作主?
又有人道:梅家将幼女葬于荒冢 ,显是不认此女。不如将邪物丢在树下,若有造化,也捡得一条小命。
那个贼大胆拿刀割断婴儿脐带,冷笑:乱葬坟地到处野狗饿犬,将他丢在坟间,有个屁造化能活命?还不是填了狗肚。
他说罢,摸摸身上短褐破衫,多的布片也无,索性又从梅家女压身的被子那割下一块被面,胡乱裹好婴儿。与众人道:走,问问梅郎主去,要不要这外孙子,若是不要,我捡去与他一口稀汤吃。我这等样人,日日与死人黄土交道,怕得哪样?
众人草草将梅家女葬下,抱着婴儿回梅家复命。
梅家家主打落牙齿和血吞下,他视此为奇耻大辱,不肯受柄于人,咬牙接过婴儿。
贼大胆既救这棺生子一命,禀着救人救活,又激梅梅家主一句,道:都道梅郎主乐善好施,一等一的大善人,又有一等一的好名声。此子来得不祥,换做常人早掐死埋了化泥,托生梅家,却也有几分运道。
梅家家主深恨贼大胆多管闲事,只是此人无赖滚刀肉,赤脚麻鞋,横不怕生竖不怕死,拿他莫可奈何。
梅家虽接回幼婴,哪肯好好抚养,关在后院一角,只令一个忘姓大的粗妇照料,饥冷不问,只恨他不自死。
偏偏棺生子命硬,虽瘦得可怜却是无病无灾,只是越大越不似常人,乌发白肤异眸,隐在一角,如鬼似魅。
梅家主辟出一座小院,遍布符纸法器,与他吃掺符灰的饭食,又请僧人念佛驱邪。听了寺中高僧之语,为他取名雷刹,意为以天雷、古刹镇这只来历不明的恶鬼。
梅家主总疑恶鬼必祸及家人,介日疑神疑鬼,家中大祸小事,皆归到雷刹头上。终一日,梅家长子染病,梅家主又疑家有恶鬼之故,半夜领着忠仆,掩了雷刹口鼻,打算将他溺死河中。
裴娘子因兄长有疾归宁在家,见父亲举止有异,尾随在后,目睹此事直惊得目瞪口呆,扑上前去阻拦,道:“阿爹何其狠心,几岁稚子,非痴非傻,你要活活将他溺死。”
梅郎主道:“他本不该活,葬于黄土泥中才是正道。”
裴娘子只是不忍,道:“我与小妹一母同胞,她许是与人有私,许是遭人玷污,如今她无名无姓葬于乱坟间,何其可怜。此子棺中所生,定是小妹在天有灵不忍他随葬地下。阿爹视他不祥,不愿养他,不如我将他带了家去。”
梅郎主长叹道:“领恶鬼进家,你愿,阿爹却不愿你与郎子因他招祸。”
裴娘子又道:“既如此,我另置一座独门小院,只令可靠仆人伺侯,饭食衣裳也有个着落。”
梅郎主道:“只盼你将来不悔。”
裴娘子道:“不忍其死,便叫其生,悔不悔的,他日再议。”
果将外甥接回家中,裴郎君是个风雅君子,掷下书卷怒道:“ 岳父何其荒唐,子不语怪力乱神,稚子何辜,怎能这般苛待。”又斥责妻子,“他几岁小儿,家中又有屋宅,怎能另置宅院交与仆人照料。”
裴娘子到底心有顾虑,道:“外甥棺中所生,实有诡异处,他又生得不与常人仿佛。”
裴郎君道:“我看他深目浅瞳白肤,许有胡人血统……”他疑小姨子与胡人有染,只是此话不雅,不好说透。
裴娘子最后还是另置一间宅院,将雷刹安置其中,又遣一个腿有疾的老仆前去照顾,三不五时也接来裴家令他读书认字。
裴娘子与裴郎君育有三子,大的已经知事,在外求学,二子三子却与雷刹年岁仿佛,孩童间哪会没有吵闹,童言本就无忌,翻了脸,言语伤人犹胜成人。
裴二居中,前有兄后有弟,本就嫌父母偏爱,来了一个怪模怪样,阴阴森森的表兄,更是不喜。节礼往来,外祖家随车回的回礼总夹着另与雷刹的礼盒,偷打开,各种法器黄纸经书。裴二这才知,雷刹乃是鬼子,不祥之物,日间避走,每来都叫着要仆人驱之。
裴三却与雷刹亲近,他又喜爱表兄生得俊俏,每见裴二无礼,他便要出言相护,兄弟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裴郎君看得有趣,还道:家中热闹。
倒是裴娘子面上虽笑,却是眉尖轻蹙 ,隐有愁色。
自此,雷刹极少再去裴家,不过逢年过节前去拜访。远亲近疏,他不肯去裴家,裴娘子又心生内疚,时不时遣人送衣送食。
雷刹拜何人为师学得一身武艺,裴家却是一无所知,过问,雷刹也是避而不答。他陷狱中之时,正逢裴郎君过世不久,裴家一时无暇顾及,等料理了诸事,雷刹已随在徐知命身边,入了不良司。
裴家与雷刹,却有活命之恩。
若非裴娘子,雷刹早已死在外公梅家主之手,溺毙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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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娘子下死劲连拍带捶:“孽子,还不快快住嘴。”一使眼色,令奴仆连请带拖地将裴二郎架去了寺外。心中深恨平素不曾对裴二严加管教,别个家丑往袖里掩,他倒好,大肚阔口的缸,倒个一干二净。
裴娘子再看风寄娘,不免脸上讪讪,心中无趣,连请神的心思都淡了几分,安抚雷刹道,“无祸,你也知道你这个表兄,自小顽劣不堪,成日撵鸡打狗,没个正形。唉!他不比你表兄沉稳,也不比你表弟老实,是两个头尖的枣核,两头扎人。”又与风寄娘道,“教子无方,让风娘子见笑了。”
风寄娘倒是神色如常,道:“裴娘子子女宫干涩晦暗,应是子女康健有碍。母为子,剖心以待,长岁常忧啊!”
一句话说得裴娘子泪下,青衣书生更是大愧,自语道:“阿娘,是儿子不孝。”
风寄娘又道:“裴娘子子女之劫,实乃落在三子身上。”
裴娘子失声大惊,叹服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家男主还是很惨的
第20章 旧时约(一)
风寄娘将黄花投入水中,又添皂米、桃胶、、石蜜,煮了一壶花糜。
食案四方,一方空置,裴娘子看风寄娘与雷刹似乎特地绕开,心中不解,莫非里面座次与面向有避忌讲究。
风寄娘为她解答道:“是座中有客的缘故啊。”
裴娘子心里打了个突,胡乱应道:“原来还有客啊……”
风寄娘执竹勺舀了三碗花糜,分与裴娘子与雷刹,雷刹瞪着面前竹碗,却不动手,问道:“粥糜里放了什么?”
风寄娘眼尾含笑:“秋花三四朵、雪莲子一合、桃花泪一掬,石蜜少许。”她道,“去燥清肺,轻体养身。”
雷刹更添嫌弃,怎也不愿再碰。裴娘子圆场道:“他一男儿郎,不喜甜烂。”
“是吗?”风寄娘不露痕迹地睨了眼雷刹,见他万年寒霜凝结的脸上,一丝涟漪都无。别开话,问裴娘子:“不知三郎君之疾,自何时起?”
裴娘子早等得心急如焚,见问,忙细细回想,道:“似……是四五月间,春光正正好,京都名人雅士皆出门游园赏花,三儿众同窗知交也递帖设宴相邀,不过,三儿出去几趟,便都拒了,与我道:介日游玩,倒把功课荒废了,阿娘,儿子打算闭门谢客,专心看书写字。他这般好学,我自是欣慰不已。三儿一好友来家笑道:文章虽要勤读,但怎好辜负一年春景。他遣仆役,送了一盆牡丹来家中给三儿解闷。”
裴娘子不想错过一点细微处,她想得很细,说得也慢:“三儿得了牡丹,非常喜爱。摆在书房窗外,看书累了便抬眼赏花看叶,亲手浇水剪枝,不让小厮沾边。先时,三儿也不过偶尔看得入神,伏案而睡,我也不过当他看书倦了,只让厨下备温补汤药,之后有次,三儿一日一夜不醒,请医诊脉,却道脉相平稳舒缓,不过沉睡之状。”
“自此之后,三儿好好歹歹,好时与常人无异,歹时睡个几日不醒,请医问神……”裴娘子顿了顿,“还有驱邪,却是毫无起色,今次更是连睡不醒,再这般下去只怕只怕……”
青衣书生跪坐在一侧,自责不已:“我实不知晓,累阿娘为我牵挂落泪。”又疑惑道,“这些,我怎不知?我……”
风寄娘又问:“裴娘子可知雁娘?”
“雁娘?”裴娘子回忆一番,摇头道,“我不识得雁娘,风娘子缘何有此一问?”
风寄娘道:“雁娘乃花院娘子,与令郎宴中相识。”
裴娘子拧眉,面有薄怒,驳道:“哪来的胡言,三儿身边诸事,事无巨细我尽皆知晓,他若是与妓子相会,定有仆役告知于我。雁娘云云,我一无所闻,此事不真。”
风寄娘看了眼呆怔在那的青衣书生:“许是三郎君瞒着娘子,私下往来。”
裴娘子仍是摇头,她身后的老仆微有轻鄙,插嘴道:“三郎君又非贫家子、田舍儿,外出也好赴宴也罢,定有仆役跟随,哪会孤身前往。”
青衣书生大急,慌忙与风寄娘道:“不不不,我与雁娘确实在酒宴相识,我有友人姓林名敷,自号林中客,擅画草虫,那日他新作一副《春草图》,自以为得意,设宴邀众友人赏画吟诗,又请花娘作陪,雁娘擅酒令,因此被推为酒纠,她掌着令旗、筹子,好不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