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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的是什么罪?”
“故意杀人罪、抢劫罪、贩卖枪支罪,数罪并罚。还——”接下去却不说了。然后,他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接着,闻到了一股香烟的味道,他一直很讨厌爸爸吸烟,闻到烟味就想咳嗽,但他现在忍住了。
“别吸烟了,儿子在睡觉。”这是妈妈的声音。
接着,那股烟味就闻不到了,大概爸爸已经把烟头掐灭了。
“嗯。要不要喝水?”妈妈问。
“不用了。”
“还是喝点吧。”接着,他听到了妈妈的脚步声,然后听到了饮水机咕咚咕咚放水的声音。
“别把儿子吵醒了。”爸爸轻声说。
“不会的,他睡得很熟。”
接着,他又听到了喝水的声音,似乎爸爸一口气喝了很多,大概把一杯水都喝光了。接着,他听到了爸爸大口喘气的声音。
妈妈轻轻地问:“好点了吗?”
“谢谢。”
“你哥他是什么时候被捕的?”
“不是被捕,他是自首的。”
“自首了为什么还要判死刑?”妈妈有些不解。
“罪太重了,自首不自首都是死刑,也许,公安局也没想到他会自首。我猜,我哥他是厌倦了东躲西藏的生活,他只求一死,对他来说,自首,其实就是自杀。杀人偿命,他总是要来还债的,晚还不如早还。这也是一种解脱。”
“但愿你哥他能够解脱。”
又是一阵沉默,房间里哑然一片,他也开始张开嘴巴呼吸,其实是在大口喘气,他感到有些热,身上沁出了一些汗,他还是不敢把眼睛睁开,还是闭着的好。接着,他翻了个身。
“儿子怎么了?他不会醒了吧。”爸爸轻声地说。
“不会的,只是翻个身而已。”
“你也喝口水吧。”
妈妈很快回答:“不,我不要喝。”
“你能看到月亮吗?”爸爸忽然问。
“问这个干什么?”接着,他听到了一些声音,大该是妈妈走到了窗口,妈妈接着说:“是,我看到了,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
“是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你不来看看?”
“不用了,我怕见到月亮,就会,就会想起,那个小山村。”他听得出,今晚爸爸说话总是停顿,似乎心事重重。
“小山村?想那个干什么?把过去都忘了吧。”妈妈似乎离开了窗口,回到了爸爸边上。
“忘不了啊。”
“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说过,你要做另一个人的,你已经做到了。”妈妈慢慢地说着,语气似乎很深重。
“我真的成为另一个人了吗?”爸爸反问了一句。
妈妈不回答了。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死寂了下来,让床上的他更加喘不过气来,他又翻了个身,转了回来。
他听到爸爸继续轻声说:“我还是我,我永远,永远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接着,他听到妈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妈妈说:“可是,你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
“真的吗,我的这里没变。”他不敢睁开眼,所以不知道爸爸指着的是什么部位,但他能想象出,爸爸的手指正着自己的心口。
妈妈不说话了。
爸爸接着说:“我担心,我哥他,会不会把我当年所做的事也供出来。”
“你过去做过什么?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他能听出妈妈的语气变得十分焦急。
“既然,我哥都已经自首了,我也不需要再隐瞒什么了。我只是怕,说出来以后,你会受不了。”
片刻之后,他才听到妈妈的声音:“说吧,我什么都能承受。”妈妈的声音十分坚强。
“在我认识你以前,我还是个知青,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插队落户,我哥在紧邻我的那个县,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已经做起了抢劫的营生,一开始,我就跟着我哥,我们是兄弟档,从来都是一块儿干的。那时候,世道非常乱,人们到处打打杀杀的,我也才只有二十岁,我哥他很能干,但是,他常常吃不饱,于是,就趁机干起了拦路抢劫。第一次做案,我就参与了,我们一起,抢劫了一个公社主任,抢到的,只是十斤大米和两斤牛肉,还有几瓶白酒。后来,我们越干越多,渐渐地,我们成为了这方面的老手,我们抢过许多人,只有一个原则,不抢女人和孩子,不抢老人和残疾人。有一次,一伙人在武斗,双方都带着枪,死了许多人,我就冒险捡了好几把枪回去给了我哥。从此,我们就成了持枪抢劫,最后,我们抢到了县城里的银行,但是,那次行动失败了,我哥和我逃了出来,为了能够更加隐蔽,我们分头潜逃,我回到了上海,他去了北京。回到家以后,没人知道我所做过的一切,只知道我受不了那边的苦,偷跑了回来,后来,回城的政策下来了,我的回家也就顺利成章了。不久,我就认识了你。”
这个时候,他似乎听到了啜泣的声音,那是,妈妈在哭,极其轻声的啜泣,打断了爸爸的话。接着,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然后这声音又有了些杂乱。
“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这些,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偏你说,我有一个哥哥不学好,在外面做了许多坏事,我是吃不了苦从那边逃回来的,我要忘记我哥,忘记在小山村里的那段岁月,我要变成另一个人。只有这样,你才愿意嫁给一个逃犯的弟弟,其实,你却不知道,我也是这个逃犯的同伙。”
“可是,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你是可以忘却的。”他终于听到妈妈的声音了。
“不,我忘不了我哥。这许多年来,不断传来他的消息,说他又在哪里犯了案,持枪杀了人,不断传来对他的通缉令,几十年来,他一直潜逃在外,我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但我依然记着他,牢牢地记着他。”
“别说了。”妈妈再一次打断了爸爸的话。
又是一片可怕的沉寂。
门铃,一声声急促的门铃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半夜两点钟,会是谁呢?”妈妈疑惑的声音响起了。
没有人动,但门铃继续在响。
“是警察来抓我的吗?”爸爸说了。
然后响起了爸爸的脚步声。
“别,别开门,从窗户下去,从窗户里爬下去。”这是妈妈急切的声音。
“你要我干什么?”
“走,快点走,远走高飞吧。走得越远越好。”
门铃越来越急促。
“不,我不走,我留下来。”
这时候,他听到砰地一声,是门被踹开的声音。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冲了进来,有人在大叫着爸爸的名字,然后,他听到了手拷晃动的声音,许多人在房间里走动着,一些人影的光线投射到了他的眼皮上。
“不!”
他忍不住了,他睁开了眼睛,从床上起来,向房间里冲去,可是,房间里却一个人都没有,灯关着,一片漆黑与寂静。爸爸和妈妈呢?那些冲进来的人呢?夜风从窗户吹来,让他的后背沁出了许多冷汗。久久的,他狂乱的心跳才平静了下来。
他们都去哪儿了?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向父母的房间走去,他轻轻地推开了门,看到灯开着,妈妈正熟睡着,爸爸却独自坐着抽烟,房间里都是一团团烟雾。
爸爸看到他,脸上很惊讶。
“儿子,那么晚了,快睡吧。”
“爸爸,你怎么不睡呢?”
“儿子,爸爸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梦到你做了强盗,持枪抢劫了银行,你带着几百万赃款,逃回到了家里,然后警察追到了家里,把你带走了。儿子,你真的做了强盗了吗?”
儿子听完父亲的话,象是被什么钝器击中了后背,他低下头,忍不住哭了起来。
父亲站了起来,他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把儿子搂在怀里,父子俩拥在一起,莫名其妙地哭泣着。
夏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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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年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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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人生五十年,轮转变化中,短促如梦幻。天地之万物,无有不死灭。”——摘自能剧幸若舞《敦盛》
一
马蹄踏着人的身体往前冲刺着,就象是在淤泥中行军,死人的铠甲破碎了,黑色的血沾满了马蹄和它前胸的皮毛。熊谷直实的马蹬上挂着十几颗人头,这些人头有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喜怒哀乐一应俱全,有的皮肤白净宛如贵族,有的满脸血污面目全非。他一口气冲到了海滩上,几乎被人血染红的海水反射着的阳光突然呈现了一种惊人的美,直实觉得奇怪,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于是他有些目眩,他看见海面上有几艘战船在颠簸着,一之谷的火光象从高天原上丢下的火种一样星罗棋布地燃烧。
沙滩软软的,不时有海水涌上来,被马蹄溅起,咸涩的海水打在直实的脸上,凉凉地渗入了皮肤。终于在死尸堆中见到了一个活人,在百步开外,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头戴有着金光闪闪的龙凤前立的筋兜,筋兜下是漆黑光亮的护面甲,身着的是赤色条纹的胴具足。身后插着一支平氏红旗,就象所有的衣着华丽得象京都贵族那样的平家大将。直实紧了紧马刺,舞剑追了上去。那人似乎不太会骑马,一个劲地用马鞭狠狠地抽打着,马却始终在原地打转。熊谷直实很快就追上了他,挥起沾满血迹的剑砍在了对方的马上,那匹漂亮的白马立刻跳了起来,把骑马的人重重地掀了下来。
那人倒卧在了沙滩上,失去了抵抗能力,金色的头盔和红色的铠甲还有全身绘制的美丽条纹的装饰一起一伏,就象海浪般放着光泽——一只受伤的虎,直实在心中冒出了这样的比喻。然后他跳下了自己的大黑马,把剑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上准备砍下去,在此之前,他先揭去了那人的头盔。
他看到了一张少年的脸。
熊谷直实楞住了,怎么是个少年?为什么不是满脸络腮胡或是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至少应该是一个青年武士。
然后他仔细地看着少年的脸。那张光源氏般的脸苍白地象个涂抹脂粉的歌伎,细细的眉毛,大而明亮的眼睛,嘴上只有一圈淡淡的绒毛,两片匀称的嘴唇倒是象血一样鲜红,连同那小巧的下巴,越发地象个女人。
少年的眼睛虽然明亮,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嘴角忽然漾起了淡淡的微笑,让人不可思议。直实突然觉得那双眼睛是那样熟悉,熟悉地与自己的眼睛一样。
二
那双眼睛注视着清晨的薄雾所笼罩着的信浓群山,上百只栖息在树林里的大鸟受到了惊吓发出鸣叫和拍打翅膀的各种声音,向那更为高竣的山峰翱翔而去。在那双眼睛里,父亲右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来不及包扎,鲜血刚刚凝固,只能用左手握着剑。直实的头盔不知在哪儿丢了,于是父亲把自己的黑色筋兜戴在了儿子头上。
那是直实的第一次骑马,十五岁的他浑身颤抖着,腰上的双刀还没用过,两条大褪外罩着的鱼鳞甲片上却已溅满了血,那是别人的血。他紧紧地抓着缰绳,跟在父亲的身边,带着父亲体温的筋兜让他的头皮温暖了一些。
父亲清点了一下自己的部下,只剩下十来个人了,他看着四周幽暗的丛林和自己疲劳不堪的马,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对儿子说,跟我一起去死吧。
直实睁大了眼睛无法回答,突然他听到了从树林外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仿佛是一支大军。直实把头埋进马鬃里,过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把眼泪抹掉了。
父亲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脸,然后紧紧了马刺,第一个冲出了树林。他此刻感觉父亲骑在马上的背影突然就象个毗沙门天王一样,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