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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信哪知道她的心思,抿嘴笑了下,转身道:“时候不早,方叔叔,我先回去了。”
方卫长吩咐两名侍卫:“你们两个,送世子回去。”
待到苏信走出院门,柳梢心中得意,扬眉朝陆离看去——现在一样有人能保护她!当她真的非要他不可呀!
不知白凤问了句什么,陆离侧脸含笑回答她,全不关心这边。
柳梢正憋闷,方卫长看着地上的女孩发话了:“打死!”
淡淡的语气如同吩咐吃饭一般,许多孩子都没反应过来,包括那个女孩,直到木棍重重地落在额上,头破血流,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翻滚着躲避。
“我再也不敢了!师父别打!别打!”
“救我……”
不会立刻死,长长的过程代表着刻意的折磨,到最后那声音已不再是人的声音,凄惨尖厉如同小兽的嚎叫。
原以为她逃出生天了,哪知道会是下地狱!这比活活饿死更加残酷!孩子们骇然,之前的羡慕全都变作了庆幸,尤其是柳梢,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脸灰白,方才她也打过同样的主意,幸亏没有说出口,否则下场也和这女孩一样!
恍惚间,脚被什么碰了下,柳梢低头看,却是那个女孩挣扎着滚到她脚边,满脸鲜血,柳梢吓得失声尖叫,跳得远远的。
唯有陆离,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儿,神情不变。
哭喊声骤然停止,院中悄无声息,女孩终于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拖出去扔了!”方卫长扫视众人,狠毒的目光如同利刃,“这就是背叛侯爷的下场。”
女孩的尸体被拖走,方卫长带着侍卫离开,地上残留着斑斑血迹,孩子们这才如梦初醒,低低地哭出声。
柳梢虚脱地坐倒在地,连哭都不会了。
半晌,她猛地扑过去抱住那高高的少年,颤声道:“她死了!他们把她打死了!陆离,她被打死了!”
短短时日,她经历了无数从前都不敢想的事,情绪变化太突然太剧烈,恐惧,耻辱,绝望……远远超出了小女孩的承受能力,她快要崩溃了,因此急切地想要寻求安慰,他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不孤单。
面对她的索求,他仅仅皱了下眉。
“怕死吗,柳梢儿?”
“怕。”
他叹息了声:“人总会死亡的,怕什么呢,你要习惯。”
没有安慰,只是陈述事实。
柳梢不可置信地仰起脸,为他的无动于衷而愤怒,他的态度告诉她,他不在意,根本不在意这种事,紫瞳里是见多之后的平静。
终于,他拍拍她的头,象征性地哄道:“好了,去睡吧。”
看吧,他明知道她害怕,却连一句安慰也吝惜!柳梢莫名地感到浑身发冷,倏地推开他,擦干眼泪,转身跑进房间。
。
三个多月过去,孩子们偶尔仍会被噩梦惊醒,有个孩子甚至吓得病了,那一幕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让孩子们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方卫长手里。方卫长的训练更加严酷,孩子们之间的竞争也更惨烈,平日里身上无一不带伤。
柳梢居然侥幸坚持下来了,然而她以前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如今尽管已经很努力,仍是比白凤她们落了一大截,好在有陆离护着她。陆离颇受方卫长看重,期间杜明冲又撺掇几个孩子挑衅他,之后又有个男孩被拖走,从此就再没人敢惹他了,柳梢在他的庇护下心惊胆战地活着——她从那次事件中隐约察觉到陆离的冷血,或许比杜明冲更恶劣,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能保护她,也不会羞辱她,这就够了。至少他是喜欢她的,不会那样对待她吧。
深夜,柳梢费力地翻了个身,眼睛盯着不远处的角落。
月光透过窗户,照着一张死沉沉的脸,那里躺的是一个两天没吃上饭、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孩,也许明天就会被侍卫拖走。
眼皮发沉,头有点晕,身上发冷,不适感越来越重……
柳梢焦急万分,为明日的训练担忧。
这种感觉很熟悉,可是现在她万万不能生病,她不是最出色的,方卫长不会给她请大夫,要是她病得没有力气训练,他们同样会把她拖出去丢了!
不能生病,千万不能病!
柳梢抱着沉重的头,惊恐地祈祷,她很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可是又不敢睡,她害怕睡着了明日起不来!
夜沉寂,房间里呼吸声此起彼伏。
这时,她听见了一道琴声。
真真切切的琴声,高亢至极,犹如裂石崩云、鸣钲碎玉,携撼山倒海之力,冲破黑夜,横空而至,瞬间响彻山谷!
空中气流震荡,地面剧烈摇晃,梁间尘灰簌簌落下!
耳膜刺痛,柳梢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其余女孩子们亦纷纷惊醒,尖叫。柳梢赶紧爬起来冲出门,刚到院子里,就见隔壁几个男孩子跑出来。
孩子们陆续聚集院中,在恐慌中乱成一团。
余响未绝,威力犹在,头顶气浪滚滚翻涌,伴随着“喀嚓喀嚓”的响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要破碎崩塌了,连同月色都变暗淡了许多。
方卫长带侍卫赶到院外,孩子们见到他立即安静了,不敢再闹。
须臾,琴声复起,渐成曲调,比之前要平和了些,可是其中蕴含的压迫感依旧半点不减,声声如同敲在心头。
地面仍在轻微晃动,侍卫们知道遇上高手,都要上前。方卫长抬手制止他们,抬脸仰望半空,颇不客气地质问:“阁下深夜拜山,不知有何见教?”
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孩子们听得打了个寒战。
琴声忽转低沉!
侍卫们同时闷哼了声,方卫长面色大变,忙运功抵抗,这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转脸看看安然无恙的孩子们,隐约料到此事棘手了,暗暗后悔——此等法力借弦发出,又不至伤害无辜,对方必定是仙门中人,且修为非凡,明显是在警告自己,不作回答,只怕是嫌自己这些人没资格与他对话,身份恐也非同寻常。
方卫长看身旁侍卫,那侍卫低声回道:“已经去报侯爷了。”
青光里,一名侍卫现身禀告:“卫长,护山法阵要破了!”
“都随我来。”方卫长一声令下,带着侍卫们行阵遁走。
等到他们离开,孩子们才重新议论起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方卫长他们过去了,那些不安也就随之散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兴奋——敢来找武道的麻烦,连方卫长都对付不了,谁这么厉害啊?
有人提议:“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一来孩子们早已息了逃跑的心,二来山外设了法阵,想逃也逃不了,因此他们活动范围不再受到限制,这提议一出,胆大的孩子纷纷响应,胆小的孩子则缩到旁边。
柳梢忍住身上不适,下意识地寻找陆离,发现人群里根本没有他的踪影。
“陆离,你去不去?”白凤走到门口低唤。
陆离果然出现在门里。
众人都吃了一惊,原来方才他一直在房间没出来,这也难怪,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慌了,哪里会留意别人。
白凤高兴地邀他:“我们去看看吧,谁这么厉害呢!”
“琴不错,”陆离似笑非笑地望向夜空,“去看看他也好。”
还点评,装模作样!柳梢撇嘴,因为享受他的保护,她不敢远离他,却始终不肯像白凤她们那样去亲近他,她故意站在原地不动。
陆离果然叫她:“柳梢儿,你去不去?”
就知道他不会忘记自己呢。柳梢如愿看到白凤眼中的怒色,暗暗得意,摸着额头道:“我……不太想去。”
“我去。”陆离说完就走。
柳梢忙跺脚:“喂,你,你……陆离!”
陆离回身笑道:“好了,别任性,走吧。”
温柔,却没有过分的迁就,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病中的女孩脆弱又敏感,身边无一个可信的人,满肚子委屈与害怕无处倾诉,她想他留下来陪她,他居然说她任性!柳梢站在那里气苦万分,眼泪都险些泛上来了。
紫瞳微眯,陆离朝她伸出一只手:“快来,再不来我走了。”
熟悉的声音诱惑十足,柳梢咬了咬唇,终是和往常一样,很没有骨气的跟上去了。
。
孩子们在山里住了几个月,已经熟悉了地形,陆离准确地带着大家找到了方卫长的位置,他和侍卫们都聚集在主山山头上全神护阵,孩子们连忙站住,远远地张望,始终不见那个来犯者的身影,只闻琴声悠悠。
法阵闪烁,武扬侯带着府中亲卫现身。
“阴城苏某在此,不知是哪位仙尊驾临?”武扬侯开口,声势比方卫长又不同。
琴声止,半晌,一个声音自半空响起。
“南华山,重华宫门下弟子,领教武道妙法。”
声音极其年轻,清晰冷冽,犹如秋风推云,海上生潮,席卷千山,余音悠远。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气势十足,却丝毫不觉刺耳。
他既自称弟子,身份应是不高,面对堂堂武道高人武扬侯的客气,竟连句“不敢”之类的谦辞也没有,如此不将武道放在眼里,实在是轻狂嚣张,方卫长等人听得沉了脸。
武扬侯却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笑着朝半空拱手:“不知何事惊动仙驾,门下无知,多有怠慢,失礼。”
一声轻哼,几道黑影自空中砸下,竟是四名武道门人,身上装束与侯府侍卫相似,此刻趴在地上,神情委顿,内行人一眼便能看出缘故,他们已被废了筋脉,伤了根骨。
方卫长惊怒,待要上前说话,却被武扬侯制止。
武扬侯沉声问道:“不知我这门下如何得罪了仙驾?”
“敝派一位师弟奉命追踪食心魔,昆仑山下偶遇贵门高徒,令徒四人觊觎其法宝,趁其不备暗下杀手,”对方停了停,“原是我这位师弟技不如人,然而令徒以多欺少更兼偷袭,我看武技用于此道,不如废了更好,伤及高徒,特来请罪,兼为师弟向贵门寻个交代。”
此话一出,却是严重了。
柳梢听得幸灾乐祸,就知道武道的不是好人,不帮忙抓妖魔,竟然还对仙长下手,真是坏透了!
听到这番丝毫不留情面的话,方卫长等人都十分恼羞,暗中汇集灵力蓄势待发。
也难怪,武道弟子眼红仙门弟子的东西,偏又没抢到,还被逮住废了功夫,武道颜面尽失,照他们素日的行事,定然要杀人灭口维护面子。
武扬侯立即严厉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客气地朝半空作礼:“仙门武道本有盟约,此事全怪苏某治下不严,惭愧,仙驾若肯卖苏某一个薄面,就请现身相见吧。”
想不到他会认错,柳梢惊讶。
半晌,清淡的声音传来:“贪图小利,自相残杀,武尊创人修不过千年,武道竟已沦落至此。”
晴空月下,一道人影浮现。
足底踏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单手按身前一台浮空的古琴,背后月光映出深刻的轮廓,看不清他的面容与装束,只见到那长长拖开的、起伏翻飞的广袖素带。
一月,一琴,一剑,一人。
刹那间,冷漠夜空变得璀璨。
画面莫名地眩目,柳梢下意识闭了眼睛,依然能感受到那迫人的气势。
周围只余抽气声。
面对斥责,武扬侯等人竟谁也没有答话。
“仙门守护人间,尔等回报令人心寒,”语气比之前更寒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