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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国愿意放弃帝号; 以属国封王之礼侍奉尊上; 朝贡纳岁,想必皇上也能向朝廷和天下人交待了。”温缈坦然说着,“如此可不兴刀兵; 罢手言和。”
“先生如此说明,不怕露怯吗?”秦诺问道。
放弃建邺,退守康城以南,也说明南陈的兵马和实力确实不足,只会让人更加轻视,觉得有机可乘。
“皇上是睿智之人,两国交兵多年,想必早已经知根知底; 就算温某在这里将牛皮吹破天,也不可能空口白牙变出兵马和粮草来。”温渺两手一摊。
“朕眼看着能下南陈半壁江山,为何要答应这种割舍一半的条件呢?”秦诺又反问。
温渺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个卷轴,素白的绢布薄如蝉翼,上面带着细密的字迹。
许敏才上前接过,经过侍卫检查无害之后,才递到了秦诺的面前。
两侧侍从打开,秦诺看去,果然是一封信笺。只扫了两眼,他就蹙起眉头。
信笺很简单,是北朔写给南陈皇帝的国书,提出两国联合,出兵劫掠大周东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国书不是穆氏皇族所写的,而是东部的突毕族。北朔的皇朝构成与大周不同,是多部落的联合政权,虽然穆氏一族占据着主导地位,但其他大小部族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这个突毕族,便是东部最大的部族势力,拥有藩王的封号,其女儿,还曾是北朔皇帝的前一任皇后。
秦诺示意宫人将信收起来。
他含笑看着温渺,“如此良机,贵国主君为何拒绝呢?”
“若能有一线生机,谁愿意与虎谋皮?”温渺坦然说道。
突毕族提出的建议固然很诱人,但是他们有一个要求,就是由南陈出动水军战船,北上突毕族的领地,将他们的战士运到中原战场上来。
南陈的水军战船,是如今南陈最重要的家底,要是出动去运送,往好的方面想,能运来援军,若是往坏的方面想,说不定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这支水军,是秦诺也一直觊觎着的。
南陈的小朝廷里,要说有什么是秦诺迫切想要的,非这只水军莫属了。
南陈拥有当今世上最先进的造船技术,大周远远不及,而北朔与之相比,更是直接被甩入原始社会去了。
当年,南陈的水师庞大强盛,堪称当世无双,内部大小战船五千余艘,其中还有闻名于世的云霄舸。这种战船是南陈特有的,长近百丈,高数十丈,内中数层,可跑马奔腾无碍。两侧还带着巨大的箭楼飞弩等设备,乘兵四五千人都绰绰有余。
这种巨大的云霄舸所用的材料是南蛮地带特产的数百年参天大树,质如金铁,千年不腐,用之制作成大船,乘风破浪,行驶如风。
偶尔有些木料流入北地,大都是被权贵用来当做贵重家具,甚至棺材板了,造船是不可能的。
南陈自百年前开始制作这种云霄舸,持续百年,耗尽人力财力无数,也不过制成了十六艘。是横行海上的大杀器。
当年南陈灭国的时候,南军攻城略地,占据了数处州郡,直到密州一带,被水师总督白飞恒率军阻截。
景耀帝对这支庞大的水军也极为觊觎,对白飞恒竭力招揽,还连续亲笔写信,许诺他若是原意投效,立刻封侯封公,世袭罔替,职位俸禄一切比照南陈再加等级。甚至听说白飞恒丧妻多年,愿意以郡主许配。或者白飞恒无意续弦,可以为他的独子,十三岁的白光曦许配大周公主,自己膝下几个年幼的女儿,都才貌双全……
可惜白飞恒对南陈帝脉忠心耿耿,一口拒绝了,而且率军连续狙击南下的大周兵马,将大周这几年来攻陷的几个州郡又一一收复了回去。
对他这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行为,景耀帝大为光火,再加上战事胶着,南军被困,无以为继。
景耀帝狠下心来,又从北部调动了北疆兵马南下,誓要将南陈一举灭国。
于是,才有了裴翎率军南下,采用声东击西之计,在密州城外,阵斩白飞恒。
之后又一举攻陷了建邺城。
为了瓦解南陈顽固势力的抵抗之心,裴翎一边重赏归降的南陈世家,请封不断,一边强力打压保守派,灭族屠家,不在话下。
白飞恒的全家,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屠戮一空的。
不过这只庞大的船队最终也没有落在大周或者任何势力的手中。
白飞恒死前,知晓此战必败,别无出路了,干脆命令亲信对着船队放了一把火。但所谓放火,只是烧掉了一部分伪装的船只,水师的主力,迅速启程南下,徘徊在南部港口等待反攻。后来听说八皇子陈玹在南部站稳了脚跟,船队又投效到了陈玹那边。虽然经历灭国之战,剩下的船只有当初的一半左右,但依然是当今世上最庞大最精锐的一支水师了。
这些年南陈小朝廷能苦苦支撑,甚至四年前南军全力出击,都被陈玹逃到乌理国去,也是靠着这只船队的功劳。
秦诺望着温渺,突然想起了一事。
“之前若是我大周无法解除瘟疫之困境,如今先生北上,所携带的,就不是这一封书信,而是一车金绵草了吧?”
温渺身形一顿,苦笑着躬身道:“皇上聪慧。”
南陈的最初战略,本来就是以疫病扰乱大周内部,然后图谋北上,最后以疫病的解方,换取自己立身的根本,当然,到时候肯定会以太医凑巧发现了解方的名义,而不是以投毒者的身份。
可惜疫病的布局被秦诺机缘巧合之下破解了,便只能拿出这封密信了。告诉秦诺,他们若是被逼到绝路,只会选择鱼死网破。
温渺突然跪倒在地,“皇上,疫病之计是臣所提出,皇上若是不忿,可以将臣明正典刑,以谢天下。想必京城百姓也会因此消散些许对南陈的恨意。”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先生是一国使臣,朕杀你,是要留下千古骂名吗?”秦诺冷笑一声。
“皇上既然不忍心杀我,又能忍心逼杀南陈皇脉吗?别忘了,皇上也是我南陈皇脉之后,真要将南陈赶尽杀绝吗?只怕泓义太子泉下有知,也不愿意如此惨剧发生吧。”温渺低声说道。
秦诺垂下视线,没错,那位陈玹,论血脉,还真是他的表哥,跟崔骞一样。
哈,一堆的表哥表弟,就没个省心的!
“永王一脉与朕身上的血脉,可是不共戴天,有篡位之仇。”秦诺平静地指出。
“皇家夺位,本就如此。只是血浓于水,南陈帝脉延续至今,已经日渐凋零,神龙帝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意目睹如此惨剧。”
“敝国主君少年继位,励精图治,所求者,只是为了不愧对祖宗,不要让南陈国祚就此灭绝。皇上也是年轻继位,当知守江山之难……”
之前在金銮殿上,温渺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对上范文晟众人的时候,引经据典,丝毫不落下风。而如今在乾元殿里,在自己面前,却意外的温和有礼,身段放得极低,主要在打感情牌。
温渺交代了他们的底线,秦诺也没有隐瞒,略一沉吟,他开口道:“陈玹可以封王,作为属国镇守康城以南。但是朕要南陈水师所有战船,还有瑶光的身份。”
温渺猛地抬起头,“皇上这是要将我们逼入绝路吗?”
“朕索要水师,并非为了攻伐地方,而是为了将来开海贸行事方便。”秦诺开口说道。
他突然想要苦笑。这个理由,只怕对方不可能相信吧,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恐怕也不会相信,而这样简单地将保命的利刃交到生死大仇的敌对势力手中。
但是苍天可见,他说的完全是实话啊!他对这支水军船队的迫切需要,甚至超过他的父皇景耀帝,
尤其云霄舸,如今存世的不过七艘,而且根据南陈那边的资料,想要制造一艘,花费多少银两不说,秦诺现在有钱,不在乎这份消耗。关键是时间长啊!至少得四五年的功夫才能制成一艘,这还是在有详尽的图纸和娴熟的工匠的基础上。很遗憾,图纸和工匠,已经在当年南陈国灭的时候,一起失落了。
云霄舸关系到他将来开海贸的大局,还有将来对付北朔的战略,根本耽搁不起这么多时间。
所以如果能顺利拿到这支船队,他不介意给陈玹和南陈小朝廷一条活路,通过更柔和的经济和政治手腕来消化这个属国。
但是温渺显然没有相信,或者,他原意相信,眼前少年帝王并不像是欺瞒狡诈的模样,但是,他不敢赌,如今南陈的局面,危机重重,怎么可能将保命的东西,交到别人手上。
“皇上若坚持要此两样东西,只怕此事无解了。”最终,他沉声道。
果然是这个答案。秦诺叹了一口气,温声道:“先生可以慢慢考虑,朕并不着急。”
**********
夜色浓郁。
温渺离开了皇宫,乘坐在宫中安排的马车,很快抵达了使节下榻的馆舍内。
房间里一片静谧,他推门进入,刚走到桌子旁,脚步突然一顿。
“你来了。”一边说着,他抬头看向窗边。
一个高挑的身影正站在帷幕之下,安静沉默,仿佛与这个房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脸上戴着青铜的面具,一种冷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这样很危险。”温渺低声说道。一边抬手点燃了桌上的灯。
“我有办法摆脱眼线。”依然是嘶哑怪异的声音,南陈密探的首领瑶光从帷幕下走出来,丝毫不避讳光芒,坐到了桌子对面。
原本跟随在温渺身边的年轻侍从脸上流露出一丝激动,他望着瑶光,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看了温渺一眼,终究不敢惊扰他们的对谈,躬身一礼,退了出去。然后抱着剑,安静地守卫在门边。
温渺也在桌边坐了下来,他武功也是绝顶,自诩有任何人接近,都能听见。
外面是禁军重重的严密守卫,而在室内,两人却开始轻松畅谈。
“今天有进展吗?”
“进展出乎预料的快,那位皇帝啊,真是明快直接。”温渺叹息着。
瑶光顿了顿,“他一向如此。”
“他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水师,一个是你。然后可以承认南陈封王。”
室内一片沉寂,片刻之后,瑶光开口道:“其实可以答应他,他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皇上不会答应的。”温渺摇头。这个皇上自然是他们自己的皇帝。
瑶光沉默了,他大概能想象那个人的回答,只会讽刺地反问一句:“交出水师,自断生路吗?”
“而且,就算大周的这位皇帝陛下不会出尔反尔,世事变幻,攻守难言,谁知道将来有一天,局面会变成什么模样?朝臣众口一词要求攻伐南陈,难道他还能断然拒绝吗?”温渺说着。这些年来天下大势变动剧烈,有时候就算一国之君,都无法掌握国脉的动向。
“甚至说不定哪一天这位帝王突然驾崩,换上了新君上台,到时候皇帝想要攻伐南陈,朝臣们会拒绝吗?”
瑶光继续沉默着。
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那笔钱的位置确定了吗?”
“已经确定,等到运俘虏的船只送到,会趁返程的时候取出藏金。”温渺叹息了一声,“有了这笔钱,进可攻,退可守,就不必如此困顿了。”
打仗实在是个费钱的功夫,而养水军尤其费钱,这些年南陈的小朝廷入不敷出,实在艰难。但是弄到这笔钱之后,一切就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