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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这蠢钝的模样,”太子突然又开口道,“大约也就能做做‘全自动’马桶了。”
邵萱萱手指头已经够到糖糕的边缘了,冻在半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太子拿开书,“吃吧,吃完也该做点事了。”
邵萱萱的脸慢慢垮了下来,做事,做什么事?总不至于真要她设计马桶吧?她默默地缩回了手,小媳妇一样乖乖坐正。
太子却并不因为她端正的坐姿就这么放过她了,唤了吴有德进来,铺了纸笔,又叫张舜磨墨,向邵萱萱道:“既然不饱了,就先去把那桶的模样画出来吧。”
邵萱萱为难地看着案上的笔墨纸砚:“我画不好。”
太子和缓了一天的脸色渐渐阴云密布:“画不好也得画!”
吴有德拿起笔,递到邵萱萱手里。
邵萱萱自从小学毕业后,再没握过毛笔,拿手里就跟患了热伤风似的,胳膊一阵一阵的哆嗦。
笔尖悬空半晌,“啪嗒”滴下来两点墨汁。
吴有德和张舜都同情地扭开了脸,只有太子殿下还“耐心”十足地吩咐:“画。”
邵萱萱在歪歪扭扭的画了个椭圆形的圈,然后又在这个圈外沿着轮廓套了个圈——配着那两点墨汁,像是没来得及画鼻子的一只猪头。
还是只双下巴的猪。
邵萱萱上下打量,又给下面添上了梯形的底座,上方加了只盖子,再在盖子后面胡乱涂了两笔,就算是水箱了。
她搁下笔:“就……差不多这样了。”
见太子盯着那只丑兮兮的抽象马桶发呆,她就又在水箱那轻戳了一下:“这是水箱,这地方一般有个按钮,按一下水就自动冲洗了。”
吴有德和张舜都伸着脖子看着,一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的样子。
太子突然道:“你将那水箱,画清楚点。”
邵萱萱当然不会傻到画剖面图,三两下画了个四四方方的方块,又在中央添了个按钮,画了根粗线连接到马桶上,就算交任务了。
这一下,不但太子瞧了又瞧,连吴有德都看出了些端倪。
张舜嘴快,嘟囔道:“上头的水箱倒是容易,可这水蓄得多了,不得往外流了?”吴有德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见太子没生气的意思,便也老实待着。
邵萱萱拿笔在地下又画了一道:“下面也是通管子的,每次用完,按下按钮,水箱里的水就自动流出来,再顺着马桶流进下面的排水管。”
太子突然抢过她手里的笔,另铺开一张宣纸,照着她的样子三两下画了马桶的轮廓,在垂直的上方添了水箱,用管子连同,下面增设了排水管。
邵萱萱愣了愣,这样的马桶……她倒是见过的,一些老实的马桶和公厕,就用这种蓄水箱。使用完一拽绳子,水声轰隆隆,便清洁干净了。
太子将图纸交给吴有德:“你去寻几个工匠,做一个来瞧瞧。”
吴有德捧着这个烫手山芋,躬身退了下去。
邵萱萱瞅着吴有德的背影发呆,太子将糖糕盘子拖近了一些,拍拍她脑袋:“吃吧。”邵萱萱受宠若惊,仰头看他:“我……”
太子微微一笑:“日后,你每画出一张图纸,便赚一顿饭,吃什么吃多少都由着你挑。”
邵萱萱先是大喜,随后大惧——她怎么也想不到,就连穿越了,居然还得担心手停口停没饭吃!这简直跟现代职场一样残酷!
还不给上保险,不给公积金,不给发工资!
封建帝王家比资(和谐)本主(和谐)义还特么吸血,简直不拿人当人嘛!
太子已经负手踱到中厅了,向一个年岁不过十七八岁的宫人道:“你去吩咐厨房,再做些什锦水晶饺和酒酿豆腐。”
邵萱萱——现在应该称呼为邵豉了——听得明白,这些都是她这几日吃得较多的菜色,他倒是细心,连这些小事都观察到了。
不过,好像也更可怕了些。
好吃的菜,可能就是她以后唯一的“工资报酬”了。
她像只断了腿的兔子似的挨在床边,瞪着面前案上的半盘子糖糕呢喃:“给我安排工作,先问问我学什么专业的,对不对口啊……”
☆、第七回故旧
邵萱萱又失眠了。
糖糕是下肚了,晚餐也下肚了,明天早上的早饭,可还没着落呢。
她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帷幔深垂的床榻,想起太子那张阴冷的漂亮脸庞,就觉得小腿肚子抽筋。
她翻来覆去半天,忍不住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
脚尖才碰到地呢,就听到太子问:“去哪儿?”
邵萱萱全身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去……去厕……茅房……”
太子于是没声息了。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他仍旧没阻止。
她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他还是没说话。
邵萱萱拉开门,走得太急,腿上又有伤,跨过门槛时差点被长长的袍子绊到,侍卫门犹豫着互相看了一眼,就听到里头说:“让她去吧。”
邵萱萱显然也听到了,一步一回头,最后一瘸一拐,小跑着往宫人内侍专用的净房跑去。
邵萱萱其实特别能理解少年太子三番两次追问自己抽水马桶的事,看看这个破地方,盆啊罐啊壶啊的一大堆,用完就得倒就得洗,不洗就发臭……邵萱萱吭哧吭哧洗完了器具,又洗干净手,慢腾腾地往回挪。
夜风吹得院子里的花香气飘荡,邵萱萱耸耸鼻子,隐约闻到了点桂花的香气。走廊上悬着八角的宫灯,缨络随风晃动,遥遥望去,像是随波晃动的水草。
在邵萱萱看来,这里的各种照明总是昏沉沉的,透着股死寂。
她缩着脖子,正要踏上台阶,胳膊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使劲往后拖去,她张嘴想要呼救,嘴巴也马上被捂住了。
她被连拖带抱着拉进了草木茂盛的假山深处,一路上只瞅见急速往后掠去的红色宫灯流苏和飞起的檐角。
禁锢住她的人浑身一股馥郁的幽兰香气,比空气里的桂花香还要醉人。
她虽然没当过人质,但也听法制节目说过“不要让歹徒觉得你记住了他的脸”,所以一直老老实实的目视前方。
那人却丝毫不介意,把她拖到假山里压住之后,迅速就把脸凑了过来,还非常迅速地拉开蒙面的布巾,故意让天光照到白皙的脸上。
“聂师姐,你果然还活着!”说着一把扑抱住她。
邵萱萱全身僵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
又是“聂”,上次吴有德也称呼她为“聂姑娘”!
这个身体的主人有名有姓,被那么多人惦记着。
恐惧、心虚、愧疚、慌乱一齐涌上心头,她闻着蒙面女孩身上的香气,不知要作何应答。告诉她自己不是,还是……装傻求她带自己出去?
但是,这里是皇宫,出的去吗?
出去了,是不是就永远失去了可能回到自己那个社会的契机?
女孩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溜溜的,左眼下一颗泪珠,眼中泪光闪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见邵萱萱一直不吭声,抬手捧住她脸庞:“你怎么不说话,那个……那个混蛋当真欺负你了?”
说着,伸手扣住她手腕,略一试探后低声道:“他居然还废了你的功夫……”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哭腔,在仿佛呜咽的风声。
邵萱萱想到的却是更加悲凉的事情——她要找的那位聂姑娘早已经不在这具身体里,而她邵萱萱自己的父母,恐怕也正为发生在女儿身上的巨大灾难而悲恸不已。
没有了灵魂的人会怎么样呢?直接死亡?变成植物人?
还是……会有像她一样的人穿越到那具身体里,顶替自己,接收剩余的人生?
面对女孩一颗颗落下的泪珠,她觉得背脊上仿佛有尖锐的针芒扎入。
假如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代替了自己,顶着自己的脸,称呼自己的父母为爸妈,与自己的亲友嬉笑交际……
光只是想象,心里就又抑制不住的庆幸和落寞。
她当然不想父母失去至亲人的照顾,可为什么偏偏要代替自己呢?
人死了尚且有墓碑,被人这样顶替了位置,不就等于完全被抹杀了?
“我……”邵萱萱艰难地张开口,“我不姓聂,也……也不是你的师姐……”
女孩脸上的神情先是诧异,然后是震惊,最后又转为巨大的悲恸。她更紧的抱住自己,呢喃一样的细语:“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想的,师兄也不想的,大家都不想的……师兄他……师兄他今日见了你那样,回去就病倒了……他也是在自责呀……你不要怪他,你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
邵萱萱被她揽得几乎窒息,背脊一下一下硌在假山石上,痛得她的脸都要扭曲了。
虽然我不是你师姐,但这个躯体确确实实是她的呀!
就当这是个遗物吧,也得好好保存不是,再这么磕巴下去就真的要坏掉了!
邵萱萱陡然觉得,自己就跟防腐剂似的,又吃又喝,维持着这个身体的正常机能运转……坏处大约是有思想,性格也不够硬气,动不动就吃人的亏,被人拖来抱去,抽来打去的。
她于是小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师、师妹啊,你硌到我的背了,好疼啊。”
女孩又晃了她好几分钟,这才怔怔地去检查她后背,随后就是一声满是懊恼的叹息:“哎呀,都流血了,我果然是个丧门星,我真该死!”
说着,还抬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
邵萱萱简直要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太子储宫,自己是不是又一次穿越,被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做刺客还做得跟拍电视剧似的这么多台词,居然还真的没人发现,太子被刺似乎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女孩从怀里摸了只瓶子,从她后颈附近的衣襟处伸进去,胡乱的洒了些粉末,扶着她肩膀道:“师姐你别怕,这里不少侍卫都是我爹爹的旧部,我来带你出去。”
邵萱萱被她说动了,被人当防腐剂也好,起码先从这个可怕的地方逃出去吧。
这么跟着她一跑动,腿上的伤口就烈烈的疼起来。
女孩也发现了,语气里全是愤然:“你的腿也受伤了?肯定又是那混蛋干的!”
邵萱萱十分赞同这一点,确实是被太子捅的,他也千真万确就是个混蛋。
女孩显然对这里的路线和侍卫巡逻规律十分熟悉——也可能只是因为有了“旧部”的配合——她拉着邵萱萱走走停停,有时在一簇小灌木突然蹲下,有时明明走廊上还没有出现任何人,猛地就拉着她闪到了栏外的假山堆里。
邵萱萱自从穿越来之后,走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净房,看到最多的建筑就是装着各种复古的木质窗棂古式房子,看到幽暗天光下明显有别于别的地方的高大围墙,心跳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这大约,就是隔绝外部世界的宫墙了吧?
邵萱萱去过北京,读书时候也会追星跑过影视城,但亲眼见到真正使用着,有军队驻守的巍然高耸着的宫墙,还是被震撼到了。
又是敬畏,又是难以征服的感觉。
“来人了,小心!”女孩低声警示,四下一看,钻进了半人高的灌木里。
邵萱萱反应不够及时,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红紫绿相间的花木从中,装着一副独自在溜达的模样。
“邵公公,小邵公公!”那人越奔越近,竟然是太子储宫的宫女绿葛,“可算找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