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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紧闭,天风掠过树梢,颇有几分苍凉寂寥的感觉。
太子负手远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回走,邵萱萱赶紧跟上:“殿下殿下,咱们不回去了?”
长街尽头栅栏封路,拐角过去有深巷,再往前又是栅栏。
太子有时自顾自跃过去,要她自己爬,有时也拉她一把,两人耽搁了半天,才走到通往皇城外的大道上。
邵萱萱心跳有点儿快,艾玛太子您不是想学电视剧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王孙公子,带个小太监就去游历江湖吧?
太子继续却又一次改了道,往西边行去。
邵萱萱捶捶腿,认命地继续跟上。
钻了大半天巷子,爬了不知多少座栅栏,眼前霍然开朗,居然是一大片湖水。因为宵禁,水上一点儿灯火也无,只码头边泊着几艘画舫和舢板。
太子在岸边青石上坐了下来,邵萱萱四下张望了会,也抱着胳膊找了块石头坐下——她胆子小,又怕冷,寻的地方既避风又离栅栏近。
若有巡逻队伍经过,几步就能躲进去。
太子只瞅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望着暗沉沉的水面发呆。
邵萱萱觉得他晚上是有些不对劲的,但他不说,她当然是不敢问的。
入秋后的夜风刮得人脸颊生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听到了四更鼓的声音,邵萱萱困得都快流眼泪了,哆嗦着打了个哈欠,拍死了好几只不怕冷的蚊子。
那些电视剧里的少男少女们,夜里到了小河边就能看到荷花灯、孔明灯,庸俗点的还能看到接客的花船和姑娘。就算在深山野湖里,也会突然无声无息冒出大群大群的萤火虫绕着主角飞啊飞的。
这儿连个月亮都没有!
星星倒是挺亮的,可月亮上半夜就沉下去了!
湖面上就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蛤(和谐)蟆叫,一两条鱼儿吐泡,还有就是蚊子的天下了……
太子装逼兮兮地在风口上坐了会,起身招呼她回去。
邵萱萱困得都快人事不知了,哪里听得到他的话。太子无奈,只得走近来拉她。
他走到邵萱萱身边才发现,这丫头找的地方果然得天独厚,因为背风,又有“肉”,周围全都是大大小小的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嗡。
邵萱萱居然就这么顶着满头包睡过去了。
太子狠狠地捏住她鼻子:“起来,你看看你的脸!”
邵萱萱朦胧着睁开眼睛,恰好又有只蚊子飞到她脸颊上,太子“啪”就一巴掌招呼上去了。那蚊子显然在她别的部位喝饱了血,身毁魂消的瞬间还留了一大滩血。
邵萱萱彻底清醒了,瞪着太子,摸了摸自己又疼又痒的脸——他居然打女人的脸!还打出血来了!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我爸爸都没打过我!我妈妈都没打过我!我爷爷都没打过我……”等等咆哮着的台词。
太子给她那看到鬼一样的表情逗得笑了下,放缓声音道:“走了。”
邵萱萱委屈地摸着脸:“你干嘛打我脸……”她觉得不但疼,还特别痒,跟被针扎了一样,一个肿包接一个肿包的。
邵萱萱的目光落到了脑袋上的发簪:……不会还拿簪子扎我了吧,这个小变态!
就是在电视剧里,也只有恶毒的女反派才会做这种事情呀!
回去的路上,栅栏内的很多酒肆私娼也都关门了,更显得寂静寥落。
四面宫墙高耸在夜幕之中,太子率先提气跃了上去,再放下软梯,接邵萱萱下去。邵萱萱仰头看着高墙和他,小腿发痒,很想扭头狂奔逃走算了,可想起他上墙那个轻轻松松的模样,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抓着绳子往上爬。
爬到一半的时候,有守城士兵沿着墙角转过来,邵萱萱整个人都僵硬了,太子皱了皱眉,拽着梯子直接跃入墙内。
邵萱萱蓦然被拉起,捂紧了嘴巴才没惊叫出声,整个人像货物一样被拉了进来。
过墙的时候脑门磕在了墙石上,再次往下坠落的时候她简直不知要护住哪里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把人接住,然后“啪”一声把她扔到了地上。
邵萱萱“嗷”的嚎了一声,半天才挣扎起来。
她忍不住嘀咕:“你不总是这样啊,我……我好歹陪你逛了这么久!我又不是什么东西,我……我没哪儿得罪你呀,你怎么总欺负我!你是人我也是人,我们老家那,从来就没有男人会打女人的,打女人,那是没出息的男人才干的事情,要被嘲笑,被鄙视……”
在太子越来越阴沉的眼神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的意思是,做人得爱好和平。”
太子冷笑:“接着说。”
邵萱萱抿紧了嘴巴,半晌才道:“你要是对我好一点儿,我肯定也会对你好的。”
太子愣了一下,很快沉下脸:“你一个被通缉的刺客,还敢提要求,孤对你不好又如何,你还想报复不成?”
邵萱萱赶紧摇头,太子说了声“量你也不敢”,拽着她往通训门方向行去。
踏入春熙宫的瞬间,正好第一声五更鼓被敲响。太子回身望向城楼方向,晨光未起,更多的鼓楼依次擂响,接着,便是宫门、城门依次开启的声音。
邵萱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壮阔而古朴的报晓方式,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仿佛真的看到听到了日光撕破云层,破晓绽放的声音。
☆、第十四回文盲
他们依旧从后窗翻入,屋内残烛将尽,积了满烛台的蜡油。
太子忙着换衣服去了,邵萱萱全身上下的大小伤口却都剧烈地疼了起了——脑袋后面有大包,背上有擦伤,腿上有旧伤……最难忍受的就是脸上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又疼又痒,想对着镜子看却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
太子换完衣服出来,就见她趴在镜子前一脸的愁苦。
“怎么了?”
邵萱萱垂头丧气地回答道:“脸上好痒啊——”
太子迅速就回报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活该!”
邵萱萱郁闷,他却径直走了过来,瞅着她的脸上下打量了会,走回到床榻那,翻找了一阵,拿了一高一矮两支白瓷瓶并一些包扎用的云布过来。
邵萱萱有点忐忑:“你帮我呀,还是我自己来吧?”
太子一言不发地拉开椅子坐下了,拔掉矮瓷瓶的盖子,倒出一些绿盈盈的胶状东西,直接就往她脸上抹。
邵萱萱登时就觉得发痒的地方像泡进凉水里一样舒服,那凉意还往皮肤里渗透,禁不住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但效果确实出奇的好,比花露水还管用。
太子抹完,拿手帕擦了擦手,又要动手来给她换药。邵萱萱赶紧抢过来:“不用吗,麻烦殿下您了,我自己来吧!”
太子也不客气,她一阻拦,他就理所当然不继续了,身体往后一靠,一副大爷样。
邵萱萱挽起小腿,笨手笨脚地把旧的云布拆下来——她记得张舜他们给她换药,那都是倒了药粉的——太子屈尊敲了敲手指,示意她去拿那个高点的瓷瓶。
邵萱萱拿起来,拨了盖子一闻,果然就是这个气味。
她于是捏着瓶子往伤口处抖了抖,这才左一道右一道裹了起来。
坦白说,结实是结实的,就是太难看太不平整。
太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想必你在家中时,也是父母疼爱,娇生贵养罢。”
邵萱萱手一哆嗦,瓶子里的药粉就洒了不少出来,落在白色云布上,像是纷纷扬扬的碳粉。“父母疼爱,娇生贵养”几个字,刺激的她小心脏一抽一抽的,眼眶登时就红了。
太子叹气道:“你与他们虽然天涯相隔,好歹还互相挂念,总有一日能团聚的。”
邵萱萱蓦然抬头看他,一大颗眼泪从颊边滚落,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才问:“真、真的?”
今晚的太子真的有点不大一样,居然还温柔地点了点头,拿剩下的云布给她擦了擦眼泪:“你都已经死过一回了,怎么还这样胆小爱哭。”
邵萱萱有点不好意思地抢过云布,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气。这个小变态好像也才十六七岁,要是换在21世纪,也就是个高中小男生,半大的孩子。
太子扭头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邵萱萱到底没憋不住,小声问道:“殿下有什么心事?”
刚才就一脸中二少年像啊,大半夜坐黑漆漆的湖边,眼神死寂死寂的。太子苦笑道:“孤贵为当朝太子,却……”下面话又没有了,灯花燃爆,火焰在镜中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太子的手轻轻地落在了胸口:“一觉醒来,不但命悬一线,连父母兄弟都忘记了。”
邵萱萱呆呆地看着他,她当然记得他“失忆”这件事的,她还在床底下趴着的时候,就听他不停地在打听各种事情呢。
但是,看他在这宫中如鱼得水的模样,竟然……还没有恢复记忆?
太子年轻的脸庞上有些憔悴,仔细一看,竟然隐约有了点黑眼圈。
要在她们那里,这个年纪,也就发愁发愁如何追女孩,如何考好试,如何躲过父母的过度关心吧。
太子坐了一会儿,慢慢起身,负手踱步到书案前:“你说孤字写得好看,可如今,它们认得孤,孤却不识得它们。”
他的声音不大,邵萱萱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心想一般失忆不都是撞到脑袋的,原来捅到胸口也会?
人失忆了,不但亲人朋友都认不得了,连笔迹也会改变?
太子低头凝视着空白的纸张,过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笔,皱眉在纸上慢慢地写了起来。
他写得很熟练,姿势也漂亮,但是手腕却仍旧有些发抖。邵萱萱好奇地走过去,就见他写了一行几乎完全分辨不出来什么字的草书。
完全不像写字,简直就是在画画。
邵萱萱无语凝噎,这样写,当然是认不得的呀,我也认不得好吗!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个鬼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古代的中国,到底是哪一朝哪一代呢?邵萱萱猜不到,也看不出来。
太子又在边上写了一行,这回倒是比较端正整齐,但笔画全错了,在邵萱萱看来,仍旧像在画画。
虽然写好的字还是有点模样的,可是……真就像初学写字的小朋友一样,照着模样画出来的感觉。
“愿陪中峰游,”为了表示自己看懂了,邵萱萱轻声念了出来,“朝——暮——白——云——里。”
太子瞥了她一眼,继续写了下去。
字迹确实完全不同,不客气的说,就是稚拙。
太子越写越多,甚至还写了点连邵萱萱都看得出不大正经的诸如“脱红衫,去绿袜”之类的句子——她不大好意思念下去了,想起白天太子跟齐王聊天时候的光景,觉得古人还真是挺早熟的。
多大点的人啊,就成天女人女人了。
太子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搁下笔,问道:“怎么不念了?”
废话!我念这种干嘛!
邵萱萱脸稍微有点烧,这具穿越来的身体其实比太子还要小上几岁,他身量又高,被这么盯着,压力还是有点大的。
孤男寡女的,又特么还都是这么小的年纪,千万千万不能偷吃禁(和谐)果啊!
邵萱萱努力板起脸,两眼放空,就当没看到色鬼太子到底写了些什么。
太子却把目光转开了,半晌,将这些全部揉成一团,吩咐道:“都烧了吧。”
邵萱萱“啊”了一声,他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