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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他紧张了起来。“你确定你想知道吗?”他说。
我盯着远处一个骑脚踏车的小女孩。我知道这不可能是我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不是他第一次不得不向我解释这些事情,也许我每天都在问他。
“是的。”我说。我意识到这一次有所不同,这一次我会把他告诉我的写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是12月,结冰的天气。你在外面工作了一整天,在回家的路上,其实是一段很短的距离。没有目击者。我们不知道那时是你在穿过街道还是那辆撞你的车冲上了人行道,但不管怎么样你一定是撞上了汽车引擎盖。你的伤非常严重,两条腿都断了,还断了一条手臂和锁骨。”
他不再说话。我可以听到城市响着低沉的节拍。车流声,头顶一架飞机的声音,风刮过树林的低语。本捏了捏我的手。
“他们说一定是你的头先撞到了地面,因此你失去了记忆。”
我闭上了眼睛。那场车祸我根本记不得,所以并不感到愤怒,甚至也不难过,相反我心里满是无声的遗憾。一种空虚感,一道从记忆的湖面上掠过的涟漪。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一只手,我用另一只握住他,感觉到他手上的寒意和硬邦邦的结婚戒指。“你很幸运地活了下来。”他说。
我觉得身上涌起了寒意:“司机呢?”
“他没有停车,是肇事逃逸。我们不知道是谁撞了你。”
“但谁会这么做啊?”我说,“谁会撞了人,然后自顾自地把车开走了呢?”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不知道我原本期待的是什么。我回想着从日志中读到的、跟纳什医生的会面。一种神经系统问题,他告诉我。结构性或化学性都有可能。或者是荷尔蒙失衡。我猜他指的是一种病。是那种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事情,天灾。
可是眼前的原因似乎更糟:是别人对我犯下了错误,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如果那天晚上我挑另外一条路回家——或者如果撞我的司机挑了另外一条路——我本来可以不出事的。我甚至有可能已经做了祖母。
“为什么?”我说,“为什么?”
这不是一个他可以回答的问题,因此本没有说话。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天渐渐黑了下来。城市却是亮闪闪的,一座座建筑都开了灯。冬天即将到来,我想。11月已经快过去一半了,随后是12月,圣诞节。我无法想象我将如何从此时此刻到达那些日子,我无法想象一直活在一连串相同的日子里。
“我们走吗?”本说,“回家?”
我没有回答他。“我在哪儿?”我说,“被车撞的那天。我在做什么?”
“你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说。
“什么工作?我在做什么?”
“噢。”他说,“你有个秘书的临时工作——其实是私人助理——在一个律所,我想。”
“可是为什么——”这句话我没有说完。
“你需要工作,我们才付得起月供。”他说,“日子很艰难,不过只有一段时间。”〖TXT小说下载:。。〗
这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你告诉我我有个博士学位。为什么我会接受一份秘书工作?
“可是为什么我会做秘书呢?”我说。
“这是你唯一可以找到的工作,那段时间不景气。”
我记起了早前的感觉。“我在写东西吗?”我说,“写书?”
他摇了摇头:“没有。”
这么说写作只是一个短暂的梦想。或者我可能试过,但失败了。当我转身问他时,云朵亮了起来,片刻之后传来巨大的轰隆声。吃了一惊的我放眼看去,遥远的天空闪着火花,星星点点地落到脚下的城市里。
“那是什么?”我说。
“是烟花。”本说,“马上就是‘篝火之夜’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抹烟花照亮了天空,又是一声巨响。
“看起来会有个烟花秀。”他说,“我们去看吗?”
我点了点头。这不会有什么害处,虽然我有点想赶紧回家写日志,记下本告诉我的事情;不过我又有点想留下来,希望他会告诉我更多东西。“好的。”我说,“我们去看烟花吧。”
他笑着搂住我的肩膀。天空黑了一会儿,接着传来噼啪声、咝咝声,然后一点小小的火花带着尖细的哨声窜上了高空。它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嘭一声炸成了一个灿烂的橙色光团,非常绚丽。
“通常我们会去一个烟花秀的现场观看。”本说,“那是大规模观赏点中的一个。但我忘了是在今天晚上。”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脖子。“现在这样还好吗?”
“很好。”我说。我放眼望着城市,望着城市上空炸开的团团色彩,望着灿烂的光亮:“很好。这样我们能看到所有的烟花秀。”
他叹了口气。我们的呼吸在面前结成了雾气,交织在一起,我们默默地坐着,望着天空变成五彩的亮色。烟雾从城中的花园升起来,被各色光照得透亮——红与橙,蓝与紫——夜色变得雾蒙蒙的,渗透着干燥、铿锵的火药味。我舔了舔嘴唇,尝出了硫黄的味道,这时又一幕记忆突然浮现出来。
它跟针尖一般锐利。声音太响了,颜色太亮了,我觉得自己不像在一旁观看,反而仿佛置身其中。我有种正在向后倒的感觉,于是抓住了本的手。
我看见自己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她长着一头红发,我们站在屋顶上,看烟花。我可以听到脚下房间里音乐跳动的节拍,一阵冷风吹过,把刺鼻的烟雾吹到我们的上空。尽管只穿着一条薄薄的裙子,我却感觉很暖和,因为酒精和还夹在指缝里的大麻烟卷而格外兴奋。我感觉到脚底下有沙子,才想起已经将鞋留在这个女孩楼下的卧室里了。她转脸朝着我,我看着她,只觉得活力十足,晕头晕脑的高兴。
“克丽丝,”她说着拿走烟卷,“想不想来个药丸?”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一脸茫然。
她大笑起来。“你知道的!”她说,“药丸。迷幻药。我敢肯定尼格带了些来。他告诉我他会带的。”
“我不知道。”我说。
“来吧!很好玩的!”
我笑了,拿回大麻烟卷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要证明我不是无趣的人。我们答应过自己永远也不会变成无趣的人。
“我不这么认为。”我说,“那不是我。我想我还是守着这个,还有啤酒。好吧?”
“我想是的。”她一边说一边从栏杆后回过头。我可以看出她有些失望,尽管没有生我的气,我有点好奇没有我陪,她是不是还是会去。
我不信。我从来没有过像她这样的朋友。一个知道我一切的人,一个我信任的人,有时甚至比我自己更可信赖。现在我看着她,她的红头发随风翻飞,大麻烟卷的尾稍在黑暗中发着光。她对渐渐定型的人生满意吗?还是现在言之过早?
“看那个!”她指着一个罗马焰火筒炸开的地方,它的红色光照出了附近树木的影子。“真他妈的漂亮,不是吗?”
我大笑起来,同意了她的说法,我们沉默地站了几分钟,互相递着烟卷。最后她给了我一个湿漉漉的烟蒂,我没要,她用靴子把它在柏油地面上碾碎。
“我们该下楼去。”她说着抓住我的手臂,“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
“又来了!”我说,但我还是去了。我们从在楼梯上接吻的一对情侣身边经过。“不会又是一个跟你上同一门课的蠢蛋吧?”
“滚!”她说着快步下了楼梯,“我还以为你喜欢艾伦呢!”
“我是喜欢他没错!”我说,“直到他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叫克里斯蒂安的男人。”
“是啊,好吧。”她大笑起来,“我怎么想得到艾伦会选你听他的出柜宣言呢?这一个可不一样,你会爱他的,我知道。只是去打个招呼。别担心。”
“好吧。”我说。我推开了门,我们加入派对中。
房间很大,四面是水泥墙,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些没有灯罩的灯泡。我们走到吃东西的地方拿上啤酒,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那家伙在哪儿呢?”我说,但她没有听见。酒精和大麻的作用让我难以自控,跳起舞来。屋里挤满了人,大多数穿着黑衣服。他妈的艺术生,我想。
有个人走过来站在我们的前面。我认得他。基斯。我们以前在另一个派对上见过面,最后在那里的一间卧室里接过吻。但现在他正在跟我的朋友讲话,手指着客厅墙上挂着的她的一幅画。我不知道他是决定不理睬我呢,还是不记得我们见过面。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觉得他是个浑蛋。我喝光了啤酒。
“还想来一点儿吗?”我说。
“好啊。”我的朋友说,“我留下来对付基斯,你去拿点啤酒?然后我会给你介绍刚说过的那个家伙。好吧?”
我笑了:“好啊!随便。”我晃荡着去了食品区。
有个人在说话,接下来。在我的耳朵边大声说话。“克丽丝!克丽丝!你没事吧?”我觉得很迷茫;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我睁开了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屋外,在国会山的夜幕中,本叫着我的名字,面前的烟花把天空染成了血色。“你闭上了眼睛。”他说,“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说。我的脑子非常混乱,几乎不能呼吸。我扭过脸避开我的丈夫,假装在看余下的烟花秀。“我很抱歉。没什么事。我很好。我很好。”
“你在发抖。”他说,“你冷吗?想回家吗?”
我意识到我想回家。我的确想回家,我想记下刚刚看到的东西。
“是的。”我说,“你介意吗?”
回家的路上我回想着看烟花时见到的幻觉。它清晰的质地和分明的棱角让我震惊。它完全吸引了我,仿佛我又一次身临其境。我感受到了一切,尝到了一切。冷空气和啤酒泡。在我喉咙深处灼烧的大麻。我舌头上暖暖的基斯的唾液。那个画面感觉真实,几乎比它消失时我睁开眼见到的生活还要真实。
我不确定画面发生在什么时候。大学或刚刚毕业的时候,我猜是。我看到的那个派对是学生喜欢的那种。没有责任感,无忧无虑,轻松。
而且,尽管我不记得她的名字,这个女人对我很重要。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会是,我曾经认为,而且尽管我不知道她是谁,但跟她在一起我有一种安全感。
我心里闪过一个疑问,有点好奇我们的关系是不是还很亲近。开车回家时我试着对本提起这幕幻觉。他很安静——不是不高兴,而是有点心不在焉。有一会儿我想告诉他关于那幅画面的一切,但相反我问他我们相遇时我有些什么朋友。
“你有些朋友。”他说,“你很有人缘。”
“我有最好的朋友吗?什么特别的人?”
接着他望了我一眼。“不。”他说,“我不这么认为,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却想起了基斯,还有艾伦。
“你确定吗?”我说。
“是的。”他说,“我敢肯定。”他转身看着路面。开始下雨了,商店里发出的光和头顶霓虹招牌的光亮映在路面上。我有许多事情要问他,可是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几分钟过后为时已晚。我们到了家,他已经开始做饭。太晚了。
*****
我刚刚写完,本叫我下楼去吃晚餐。他已经摆好了餐桌,倒上了白葡萄酒,但我不饿,鱼也很干。我剩了很多菜。然后——因为晚饭是本做的——我主动提出来收拾。我拿走碗碟,在水池里放上热水,一直希望着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