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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大老爷心绪分外畅快,“你大伯母、三叔、三婶都说了,要亲自来接你回去。予莫恰好是这一两日回京复命。后天办个热热闹闹的赏梅宴,多请些人来同贺我们一家人团聚。”
随时可以回府,又没叫他帮忙做什么,这就是说,陆家那边出什么事都不会拖江家下水。
只要炤宁和予莫不引发、不参与让整个家族蒙难的事,他就不会伤害、严惩他们。
只要他不阻挠予莫的前程、不纵容子嗣排挤打压予莫,姐弟两个就不会给他添堵。
是很早就达成的默契,这默契容不下更多的亲情,便不约而同站到了相安无事的位置,慢慢拉开距离,哪日真翻脸,无需优柔寡断。
这情形并不会让人感觉人情凉薄,相反,最是省心。
至于炤宁头上那个被有心人刻意夸大的邪名,大老爷从始至终都没当回事——皇帝有耳闻,不过一笑置之,别人还能翻出天去不成?他最担心的是陆家,若那边用此事挑拨得他家宅不宁,才是最棘手的。
两个人说着话,穿过街巷,左转到状元楼,经由大堂进到雅间,这一路,引来人们的频频注目、低声议论。
大老爷一直是笑微微的。容貌如炤宁的女孩,便是置身佳丽三千的宫中,都是独一无二的焦点,更何况在市井之中。有才有貌还有头脑的一个孩子,要是生在自己的膝下该多好,能义不容辞地帮他调|教予茼、素馨。现在这样,她才不会理他的烦恼。
落座没一会儿,红蓠送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将其中一碗面和辣油送到炤宁面前,“小姐快吃,奴婢叫伙计照着您的喜好做的。”随后才对大老爷歉然一笑,“大老爷想添些什么,吩咐奴婢就是。”
“不用。”大老爷道,“这就很好。”有早膳打底,只是做样子吃几口。
炤宁在面里加了很多辣油,拿起筷子搅拌几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先吃牛肉,再吃面条和铺在碗底的青菜,末了又拿过汤匙,一口一口喝掉小半碗热汤。推开碗筷的时候,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吁出,是特别惬意、满足的神色。
大老爷全程目睹,被牵引得心头柔软,慈爱的笑意直达眼底,“这么好吃?”有些时刻,他是那么想给这个孩子足够的疼爱,就像她儿时一样。
炤宁点头,用帕子掩了掩唇,“真饿了,便是寻常饭菜入口,亦是珍馐美味。”
“这倒是。”大老爷给她斟了一杯清茶,“现在跟我说说吧,怎么这才舍得回来?”
“又没几个盼我回来。”
大老爷哈哈一笑,“这话可是很有些听头。”
炤宁笑而不语。
大老爷转而讲起家里那些变动,为的是让她尽可以安心回去。她在外的情形,她可曾查出陷害她的元凶,他都不曾用言语试探。
没资格。以前没帮她,现在就失去了得知始末的资格。
到最后他才表态,“日后需要我出面、出手的事,不妨直言相告。我心中的计较,你也清楚。”
“我晓得。”炤宁应下,“需要您为我做主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逞强。”
往回走的时候,大老爷才提起江予茼:“你要是还没消气,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炤宁素手一挥,“我才不要,您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回去。”
大老爷真的惊讶了,“不想问问他为何帮着外人害你?”
“他便是说了像样的理由,我怎么能确定属实?还能对他用刑不成?他若是在我手里出了闪失,您能发誓不责怪我?”炤宁展颜一笑,“大伯父,其实这是您的分内事,真与我无关。”
若换成犀利的言辞,她的意思是:是你教子无方在先,拎着儿子表态这戏我不看,想教训儿子,你得亲力亲为。
大老爷静默片刻,竟是哈哈一笑,“我明白了。”由此,回到筱园便道辞,带上江予茼回府,说定了明日来迎炤宁回家。
当日午间,师庭逸亲自送陆骞进宫面圣。陆骞禀明皇帝:燕王数月前为他寻到了一位神医,近日他已痊愈如初。患病期间,亲人误认为自己忽发急症与江四小姐有关,实在是急怒之下连累了无辜之人。他可以用性命保证,此事与江四小姐无关,病因是在回府的途中出了意外受到惊吓所致,特来如实禀明。
皇帝端详了陆骞一阵子,并没追问他到底是受了怎样的惊吓,只是道:“最该听到你这番话的人,不是朕,是你的父亲庆国公。朕从不相信歪理邪说,庆国公却是言之凿凿,想来是公务繁忙所致。如此,便让他歇息一段日子。”又问师庭逸,“你可有异议?不会为你舅舅鸣不平吧?”
“儿臣并无异议,全凭父皇做主。”幸亏师庭逸早已练就七情六欲不上脸的本事,不然早已满脸通红。
皇帝摆手命二人退下,吩咐内侍发明诏,随后又问:“回来没有?”
内侍答:“已经回来。”
“既然如此,怎么……”皇帝没把话说完,神色显得特别困惑。
内侍比他还困惑,想不通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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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庭逸亲自送陆骞回家。
陆骞的心一直狂跳着,不知道父亲知道皇帝的决定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而这件事捱过去之后呢?阿福会不会再现身,会不会让他身败名裂?他若是不听从燕王的吩咐,燕王也会亲口揭露他做过的丑事。
恐惧,他的日子已不需想,唯剩无尽的恐惧。可又能怎样呢?一死了之的话,父亲还是会知情,不把他鞭尸火化才怪,总不能连个转世投胎的机会都失去吧?
他信这些,与很多人一样,自小深信不疑,所以现在才连死都死不起。
进到陆府暖阁,一大群人迎上来,或是对师庭逸嘘寒问暖,或是将陆骞带到别处悄声询问这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往昔,师庭逸会感受到融融暖意,此刻萦绕于心头的,唯有怀疑。他怀疑陆府的每一个人——知晓陆骞的事在先,利用陆骞谋害炤宁在后。
说实在的,陆骞那种事实在是惊世骇俗,丑陋得可以,任谁也会怀疑原因之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品行只要不是太恶劣,怎么会调|教得出这等有悖伦理纲常的畜生子嗣?
“落水的那个情形如何?”师庭逸听炤宁说了陆掌珠落水的事情之后,便命手下直接将人送回了陆府。此刻问起,却是连她的名字都懒得提及。
庆国公夫人此刻心念转动,反思种种,感觉像是吉兆,又像是危险的示警——装疯的好了,装病的却真病了,实在是叫人看不清对方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她迟疑间,陆骞已在别处忙里偷闲地扬声道:
“刚听人提了,她现在只是虚弱得厉害,将养三五个月大抵就痊愈了。”
师庭逸又问:“若是谁与她叙谈几句,不妨事吧?”
“不妨事,不妨事。虽然病情严重,说几句话的力气还是有的。”这次抢先搭话的是庆国公夫人。
她的想法偏向了乐观的一面:是燕王的人把掌珠送回府中,意味的一定是燕王时时留意大表妹的安危,虽然那些人不能防患于未然,却能尽快送掌珠回城中得以寻医问药,这表明的是什么?其次就是,都说燕王战捷后回京是为着寻找江炤宁,要真是那样的话,怎么会那么快就回来?再有,美人性情各有不同,江炤宁一定是最好强最绝情的那一种,怎么可能回头再与放弃过她的燕王携手?——就是为这些,他才从速回京转而对掌珠侧目的吧?
一定是。
思及此,她不由窃喜,掌珠这三年,果真是没白付。
师庭逸颔首,“将人抬到此处,你们退下。”他总该亲口问问,陆掌珠因何助纣为虐。
“啊?”庆国公夫人惊讶不已,随后才意识到他此刻态度强硬。终究是有着身份的高低差别,当下她也只得低头行礼,“是。”
第012章 回家
第012章:
陆掌珠倚着美人榻,盖着厚厚的锦被,由四名婆子抬进暖阁。看到师庭逸,她强撑着坐起来,“表哥……”刚吐出这两个字就咳嗽起来,忙用帕子掩住嘴。
师庭逸摆手遣了四名婆子,望着陆掌珠,视线凉凉的。
陆掌珠咳了好一阵子,心头怆然。这次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迟早的事,她会变成动辄咳血、晕倒的病秧子。察觉到师庭逸的视线,她抬眼对上,片刻后会过意来,什么都明白了,“你是来责问我为何要害江炤宁。”
“你作何答复?”
陆掌珠惨然一笑。昏迷很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回到家中,母亲告诉她,是他的手下将她送回,想来他是很关心她的。处境不好的时候,人会生出不切实际的希冀,她愿意相信母亲的说法。此刻看来,无疑是自作多情。
“作何答复?”她拥着锦被,语气飘忽,“害她又何须理由?有多少人欣赏她爱慕她,便有多少人嫉妒她憎恨她——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么?我恨了她很多年,看到可以毁掉她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
师庭逸不动声色:“彼时陆骞怎么跟你说的?”
陆掌珠勾出嘲讽的笑,“他说江炤宁一定会被毁掉,之后会被杀掉,而我会如愿嫁给意中人。”随后反过头来质问师庭逸,“江家也有人极力促成此事,难道你就没想过江炤宁的品行有诸多不妥么?怎么单单是她这么招人恨?她绝对有你所不了解不曾看到的至为恶毒的一面。”
师庭逸端起茶盏,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梅兰竹纹样。男人若和一个女子打口舌官司,是最不可取甚至可耻的行径。尤其眼前这一个,是病重之人。
陆掌珠给出的原由是妒恨和儿女情长,对于很多女孩来说,已经是最充分的害人的理由。但是对于她这样一个饱读诗书向来聪慧的人来说,很可能是推搪之词。
想辨别真伪,还需另想法子查证。
想想自己也是多此一举——炤宁就是没法子知道更多,才这样处置陆掌珠的。
他放下茶盏,起身举步。
“表哥!”陆掌珠眼中含泪地看着他,“你为何不看看别的女子?为何单单认准了江炤宁?知不知道我的意中人是谁?”
师庭逸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只觉得她莫名其妙。他认准谁,关她什么事?
陆掌珠哽咽道:“我的意中人是你,难道你从来不曾察觉么?都是为了你,我才变成这样的……”
师庭逸的直觉是:这是不遗余力地对他做的又一场好戏么?随后生出满心嫌恶。为了得到一个人,就要毁掉别人?哪个混账灌输给她的混账心思?
他脚步微顿,凝了陆掌珠一眼,“我以识得你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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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回到府中,只让江予茼先行回房,自己去了书房,唤两个管事说话,先是得知陆骞进宫的事,随后知道内宅出了一档子事:
江素馨的贴身丫鬟小翠找到大夫人、三夫人面前认罪,自行招认此次江予茼、江素馨染病是她所为。原因是她尽心竭力地服侍了江素馨多年,眼下到了出府的年纪,江素馨却要把她许配给一名下流猥琐的别院管事,已经得到太夫人的首肯。她宁死也不肯嫁给那样一个人的,又知晓兄妹两个这三年做的好事,索性让他们假戏真做,眼下唯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