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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成了皇帝——只要你是个男人,就仿佛是一种原罪。
皇帝原本就不是个轻松的职业,性别若是和主流不同,那就更为艰辛。
而理论上他们富有四海,为天下之主,但沈如玉毫不怀疑,如果不出意外,李瞾或许一辈子都看不到京师之外的世界——他所拥有的江山,究竟是什么模样。
沈如玉想,她既然无法说些什么,那她就画些什么吧。
画她和朋友们从黄河顺流而下,波涛汹涌,两岸青山相连,云雾缭绕,画祁州码头的喧哗繁杂,楼船画舫,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画她们前往巨鹿郡时,她所看见的天空苍茫高远,白云如絮,还有此时,她身处巨鹿郡,坐在巨鹿郡郡守的客房中,临窗而画,画窗外的院落,花繁树茂,翠鸟清啼。
等画完之后,沈如玉想了想,又把放在一旁的那张信筏拿了过来,添上了一句玩笑般的戏谑话:“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少女提腕而起,看着自己新写下的句子,这才满意般的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她将几幅画卷和信纸仔细收拾了一下,才舒了口气的直起身来,然后有些惊讶的看见窗外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看样子,似乎已经站了许久了。
“温明?”
少年好像一直在望着她发呆,听见她轻轻的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才有些窘迫的突然回过神来。
他今日穿着一件雪青色的道袍——女子当权的世界总是讨厌单调,因此道袍只要制式没错,颜色不要碰犯禁的那几种并不作要求,宽松的很——雪青色颜色温柔素雅,衬着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让他整个人只是站在那,就能让人忍不住的夸上一句芝兰玉树,自是风流。
“你好些了没?怎么站在窗户前吹风?”温明看着对方发呆,结果被当事人抓个正着,本来就有些尴尬,他努力板着脸关心的训话,却乱糟糟的话都有些说不流利了。
“我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沈如玉朝他微微一笑,“我来吹风透透气啊,总躺着太闷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因为……那些被你救出来的人,就是那些女子——她们投了帖子,想要拜访你当面重谢一次,子君……她以你在养病暂时回绝了,不过,她说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沈如玉望着他,哪里不知道肯定是他说要来,王子君也不好直接拒绝。
然而她救人本来就出自私心,哪能心安理得的去接受人家的谢意,更何况沈如玉此刻一点都不想再看见所有能让她想起卫南的事物,因此眉头下意识的蹙紧了一些,“没什么好谢的,让子君继续这么跟她们说好了,有那个功夫,我还不如再跟你说说故事呢。”
听到说故事,温明神色微微一动,显然也颇为意动,只是他看着她,突然神色就变得有些沮丧起来,“……你不想见她们对不对?”
沈如玉不知道温明的情绪怎么突然变化了,她愣了一下,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对。”
随着这些时日不短的相处,温明似乎已经能够分辨得出她笑容中所含有的不同含义了,他顿了顿,又问道,“你觉得应对她们太麻烦,是不是?”
沈如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默认了这个理由。
温明顿时就变得更失落了,他垂下了眼睑,低低的说道:“你从没跟子君提过,但她却能知道你想些什么,不想些什么……”
他未完的感叹带着隐藏的意思——什么时候,我也能懂你的言下之意,懂你的弦外之音?
但沈如玉还没有说话,也或许是知道沈如玉的回答绝不可能会令他满意,温明迅速的自己调整了过来,干脆不去听她的回答,望向了沈如玉认真的在她说话前抢先问道:“你今天还说上次那个关于男子当权的故事吗?”
这就是他们谈心的内容。
沈如玉当时说,“我跟你讲讲世界的另一个可能性。”
不过她也记得跟他约定,“此言或许太过狂悖,不要告诉他人。”
虽然沈如玉已经确定已有的穿越者和她并非同一时空,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会一脸崇拜的看着她——哇!沈如玉好有思想,好有深度!
所以说她有时候真的好好奇在他们时空里,沈如玉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啊!
想着这些杂事,沈如玉将桌椅收拾了一番,等到温明从屋外落座,她抬手为他们倒了两杯茶水,随意的问道,“我们上次说到哪里了?”
温明记得非常清楚,立刻回答道:“说到女子不愿意嫁给父母选中的人,也不会被视为大不孝而关押入狱,她们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自由恋爱,婚姻自由。”
沈如玉点了点头,启发道:“按照我们这个地方的情况来说?”
这样的话,就实在有些狂悖了,但温明迟疑了一下,依然说了出来,“男子……不愿意嫁给父母选中的人,也不会被视为大不孝而关押入狱,他们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自由恋爱,婚姻自由。”
沈如玉朝他笑了笑。“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理想中的世界——不是男人压倒女人,也不需要女人压倒男人——只是平等。”
但沈如玉自己也明白,那只能是个理想,现实哪有那么美好,最多也只能做到尽可能的平等,可温明的眼神,却闪闪发亮,她所描述的那个世界虽然真实的存在,但对于温明来说,不过是一个可能,但即使是这样一个渺茫的可能,他却依然为此目眩神迷。
说完这个,温明突然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上次还说过……你并不会因为我是崔文珺的未婚夫而拒绝我。”
沈如玉眨了眨眼睛,她沉默了那么几秒,温明就瞬间露出了坐立不安的模样,但好在沈如玉终于肯定的回答道:“嗯,不会。”
沈如玉对温明的感受,就是颇为同情。
不是因为他的家庭待他不好,更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却求而不得,而是因为他是个被压迫的人
在她曾经所在的那个父权社会的世界,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母权制的被推翻,是女性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从此,女性被贬低,被奴役,变成男人*的奴隶,变成单纯的繁衍后代的工具。这种被贬低的地位,即使被粉饰伪装,在某些地方披上了温和的外衣,也丝毫没有被消除和改变。而随着古代共产制度的解体和人口密度的增大,失去了原始生活的朴素性质之后,女性越来越感到屈辱和压抑,这使她们迫切的要求取得保持贞操的权利,取得暂时或长久的只和一个男人结婚的权力作为解救的办法。】
这是女人对于自己命运最后的抗争,她们失去了大部分的自由和尊重,必须用些什么事情来证明女人还没有被男人所完全压倒,还没有到可以让他们肆意玩弄欺压的地步,她们至少还有一件事情能够自己做主——只要这件事情女人不同意,男人就没有办法。
这看起来有些可悲,但更可悲的是男人在随后的历史中扭曲了女性对于保持贞操这件事的态度和意义——女人保持贞操是为了留住最后的一些自由——能够自己选择献身与谁的自由,但男人们却告诉她们,保持贞操是为了最终在某个时刻,将它献给一个男人,那就是你未来的丈夫,你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否则你将会被整个社会所厌弃。他们把那个场景宣扬的无比神圣,告诉你你只有这样做了,才是好女人,才会得到奖赏,才能得到尊重和爱,相反,就会被他们恶意的羞辱为烂,贱,脏。
但可笑的是,男人却能拥有许多女人,还要自己的女人容忍这一切,并保持对他的忠诚,为他保守贞操,以便用这种方法宣布男人对女人的无条件统治乃是社会的根本法则。
有些女人甚至也认为自己应当为了男人守贞,她们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和权利,来换取男人眼中的“贞洁”,还用男性欺压女性的说法来压迫其他的女人。
女人所保留的最后一点自由,也终于在被男性洗脑之后,彻底失去了——直到沈如玉成长的年代,才终于又有了些恢复的苗头——女人有选择献身于自己想献身的人的自由,但尽管在她的年代,也有无数男人和被男人洗脑了的女人试图将这些自由的女性重新压迫下去,他们说这样的女人脏贱,以此来威胁和侮辱她们,想要让她们重新被束缚和被欺压。
因为沈如玉所在的时代有许多伟人挖掘出了许多关于世界的发展脉络和逻辑道理,并找到了隐藏在层层假象下的真相,所以她站在这些巨人的肩膀上,比这个年代的所有人,站的都要高,看都要多,在那个世界的许多道理,在这个世界,也依然适用——
在母权制被推翻后,女性丧失了许多自主的权力,一夫一妻似乎是她们争取到的最后底线,但对于封建社会的男人来说,妻子不过是他孩子的母亲,他最高等级的管家和仆人的总管而已,这样的“正妻”和“正室”意义究竟在哪里?就算斗倒了无数妾室,生下了无数的孩子,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妻妾,不过都是被父权制度所迫害的可怜人而已,又算是什么胜利。
正因为男人除了妻子之外,还能够享受对其他女人的支配,一夫一妻说到底针对的只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女人只能有一夫,男人却未必只能有一个女人。
然而这样的不公平,男人们只要狡猾的给妻子一个所谓“正室”的名分,她就能忍气吞声,甚至觉得男子三妻四妾——反正自己是正室和妾不同——理所当然的过下去。
而一夫一妻的专偶制虽然建立在父权之上,却是文明时代开始的标志之一。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个制度都是一种进步,而这个进步绝不会是男性所创造的出来的——他们直到今天也不会想要放弃能拥有许多女人的便利。
只有女性坚持,男人才能实行严格的一夫一妻。
犹如战争一般,你稍微退后一步,对方就会得寸进尺。
那位伟人说过:【因为一夫一妻制并非因为男女之间的和好而出现,反而是作为女性被男性奴役,作为整个史前时代前所未有的两性冲突而出现的。】
【最初的分工起源于男女之间为了生育子女的分工,而历史上出现的最初的阶级压迫,就是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一夫一妻制是一个伟大的历史进步,开辟了一个一直延续至今的时代,但同时,任何进步也是相对的退步,因为在这种进步中,有一些人的幸福和发展是通过另一些人的痛苦和受压抑而实现的。】
沈如玉不想做被压迫的那一方,所以她运气算得上是极好,来到了女尊的世界,但同时,她也不想成为一个压迫者。
正因为在男权社会中,身为女性,所以她知道压迫的那一方有多令人厌恶,被压迫的那一方又有多么无奈。
沈如玉记得她穿越前,曾经看见过一篇新闻,关于女性在被罪犯□后,一些舆论毫不关心受害者,却指责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么晚还不回家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直到后来又出来一则男性被□的新闻,女人们用他们曾说过的话反击回去的时候,才知道那些指责究竟有多么荒谬和可笑。
被压迫者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歧视和误解之中,这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