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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壁说一壁哭,额头上的血缓缓流下,与眼泪混在一处,叫人看得心惊。
韩拓看过圣旨虽然心神激荡,但并未全信。
若是元和帝派梁晨光出宫,那怎样也得是四个月前了,这么久的时间,往返京师与大同两趟都足够。他要怎样耽搁,方能拖延到今日才进营寨?
事不合理,便有可疑。
不过,眼下看他这泣血哭啼的样子,悲伤愧疚都不似作伪。
韩拓便命侍卫去传了军医,先为梁晨光将额上伤口包扎好。
待军医退下,韩拓将侍卫们也遣了出去,才开口问道:“梁公公,本王有一事不解,既是父皇命公公前来,想必时日已久,公公却为何来的这般迟?”
原来,当日梁晨光奉元和帝旨意,领一队侍卫出京师直奔大同而去,初初几日一路顺畅,谁料想走到徐州地界却碰到山匪,侍卫全部被杀,他却被关押起来。
那些人关着他,好生磋磨。梁晨光惦念元和帝交代的事情,几次逃走又被抓回,次次都少不得一顿痛打。一直到数日前,有个蒙面的男人将他放出来,给他一匹快马请他上路。
“原来该去哪现在就去吧,要是让我知道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下次再关起来就别指望出来了。跟殿下说,这次我又自作主张了。但凭殿下的本事想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没人能拦得住。请他以战事为先,该守着的我替他先守着。”
梁晨光复述那人临别前的话,末了又道:“殿下,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想来有可能是认识的,不然他也没必要蒙着脸不让我看。”
韩拓“嗯”了一声,心中已明白,那是陈永安。
陈永安是早年伺候韩拓的内侍之一,后来适逢宁皇后收买宫人陷害韩拓,便将计就计投靠了过去。
当时两人曾有言在先,只要不涉及韩拓性命,任何事陈永安都可以自作主张处理安排。
一晃十几年过去,为了不暴露身份,两人从来未曾联系,韩拓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如当初那般忠心,所以早就不再抱有期待。
没想到今次陈永安竟主动送上一份大礼。
可,韩拓要如何接这份礼?
不知道的时候什么事都无。
如今知道了,父皇打算传位给他,却被宁皇后暗中阻止破坏,硬将皇位抢了去,他断不可能若无其事,静心一如从前。
“姐夫,我回来了。”
顾枫的声音将韩拓从回忆中拉出。
他连忙披衣下床,将顾枫迎进帐中。
不过一个月未见,顾枫黑了也瘦了。大抵真是忧患使人成长,少年原本微带稚气的脸庞,如今添出几分坚毅,看起来更像个成熟可靠的男人。
韩拓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先命人送来两坛酒。
酒是北国的烈酒,入喉辛辣爽利,只用来款待出生入死的兄弟。
酒过三杯,还是顾枫先开开了口,“姐夫,他们信了,为了让你再次相信我,之后那边再有举动都会事先通知我,让我将消息告诉你。”
“做得好。”韩拓赞许,亲自给顾枫倒满酒。
顾枫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姐夫,可是我不明白。他们既然明知事情会被泄露,肯定不会做什么重要的大事,那么我们套取这些消息到底有何用处?”
韩拓不答反问:“如果换做是你,要相信一个人真心实意为你套取对手情报,需要他成功送上正确的情报几次?”
“至少也要两到三次。”顾枫稍作思索便答道。
韩拓点头道:“嗯,那便是了,就算韩启每隔一月折腾一次,两至三次也足够撑到年底,我已经与孟布彦谈妥,他熟悉瓦剌那边的部署,我们联手,预计最迟年底前即可取胜。”
自从见过梁晨光后,韩拓再也不曾韩启为七弟,而改做直呼其名。
他从前不曾觊觎过那个位置,但不代表会愿意将本应属于自己的白白让别人夺去,何况那人事后还不停施展阴谋手段,想将自己赶尽杀绝。
“那之后呢?”顾枫追问道。
“之后,”韩拓握着酒杯,笑言道,“之后,杀死现任汗王,推孟布彦登位,之后他保证瓦剌不再犯境。”
顾枫酒量不大,几杯下肚脸以泛红,他抓了抓头发,口气透出些许烦躁,“姐夫,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的打算。”
韩拓品着酒,半晌沉吟不语。
顾枫只得主动道:“我知道,身为下属我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不过作为姐夫的小舅子,我不能不问,姐夫之后打算怎么办?还有,姐夫打算将璨璨怎么?”
“我已经将璨璨送回幽州。”韩拓道。
其实,韩拓并不放心顾婵一人留在幽州,安全上他可以多派玄甲卫保护她,但心情上侍卫却照顾不到。因此,韩拓本打算将顾婵送去福建,不过只是离开军营都令她十分难以接受,要他哄劝多日才能说通,所以唯有暂缓,等日后见机行事。
这些话韩拓并不想对顾枫解释,所以他只说:“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璨璨并不知道,我怕担心,也不打算让她知道。等孟布彦登上汗位,边境稳定下来,我们要做自己的事情,届时我会将璨璨送去福建,送到岳父岳母身边去。”
送得那么远,应当足够安全,那他就可以不必挂怀,放开手脚做想做的事情。
同样身为男人,思考角度自然十分相似,顾枫也不觉得将事情瞒着顾婵有何不妥。他们并非存心隐瞒欺骗,实在是这些事女人家帮不上忙,就算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忧虑,倒不如一无所知,反而能安心无忧,平常度日。
顾枫想了想,觉得还是做事情更实在,于是问起:“那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上姐夫么?”
韩拓闻言微微一笑,“事情当然有,让你取接近韩启与太后,除了能在战事结束前不再节外生枝,另一个目的便是为了之后要你做的事情。”
顾枫再灌一杯酒,拍着胸脯保证道:“凡是姐夫吩咐的,潼林必然万死不辞。”
“死倒是不必的。”韩拓道。
再次亲自为顾枫斟满了酒,两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潼林可有兴趣做军中主帅?”
☆、91|8
顾枫再次回到幽州时,已是秋末冬初。
西山层林尽染,霜叶红艳如血,正是郊游赏景的好时节。
顾枫却心无旁贷,目不斜视,一路快马扬鞭,直奔靖王府门前。
五间三启的朱漆铜钉大门紧闭不开,他一跃下马,步上石阶,握住兽头铜环轻叩。
余光里寒光闪过,一柄长剑倏然而至。
顾枫迅速闪避,拔剑回身,一剑刺出,才看清偷袭他的人,连忙收招抽剑,吃惊道:“是你!”
“对!是我!我来替姐夫教训你这个叛徒!”
傅依兰横眉冷对,举剑便刺,出招毫不留情,尽往顾枫要害招呼。
被逼无奈,顾枫只得出剑格挡。
两剑在空中相交搏击,“铮铮”声响连续不断。
他二人功夫本不相伯仲。
此时此刻,一个招招杀意,一个被迫应战,出手狠辣对上只守不攻,顾枫渐渐露出颓势。
一次躲闪不及,冰冷的剑锋滑过他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见顾枫受伤,傅依兰手下剑招竟然微微顿了一下。
只这一下,已被顾枫趁隙而上,利用男子先天力气大过女子的优势,几招间便将她逼退直至墙角。
脚下退无可退,手上也被压制住不能动,傅依兰恨恨地瞪视顾枫,满脸不屑,鄙夷道:“除了阴谋诡计,你还会什么!”
顾枫左手抹一把伤处,见到指尖血迹,拧眉不悦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谁管你中间过程如何?”
“姐夫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串通狗皇帝害他?”傅依兰愤怒质问。
靖王府占地极广,因此正门前整条大街只有它一家,平素里若无人登门造访,便是绝对安静,并无车马路人经过。
然而,顾枫闻言,还是下意识地先向四周张望,尤其多看了大门处几眼,确定附近无人后,厉声警告道:“当街当巷的,说话注意些,不要信口雌黄,惹祸上身。”
“我才不怕!”傅依兰鄙薄道:“只有你才会做贼心虚!”
这时靖王府的大门渐渐开启,门房探出头来,见状大吃一惊,顾枫与傅依兰两个他都认得,而且明明都是自己王爷亲厚之人,却不知为何吵得面红耳赤。
“李叔,叫侍卫过来,”顾枫朗声吩咐道,“请李侍卫长来四个人一起来,记得让他们带绳索来。”
约莫两个月前,整个靖王府上下都收到王爷密令,从今往后见舅爷顾枫如同见王爷本人,要听从他一切命令。
门房老李当即毫不迟疑地领命去了。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合起。
“顾枫,你想干什么?”傅依兰咬牙问道。
顾枫轻哼一声,“干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不知道安分守己,成日里撩事斗非,造谣诽谤,还行刺朝廷命官,我绑了你送回去给安国公请他好好管教。”
傅依兰哪里会肯乖乖等他绑,当即斜出一脚,便往顾枫胯。下踢去。
幸好顾枫反应快,捉住她小腿往外一带,轻松化解开来。
“啧啧啧,原来还不光是刚才说的那些,还有诡诈狡猾。”
“你放手!”傅依兰挣扎着。
即便是未出阁,尚不通人事,却也本能地感觉到被顾枫分开腿站立的姿势太过羞耻。
顾枫只是自卫,压根儿没打算轻薄她,可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要我放开你也行,不过你得答应,以后再不能在街上胡说八道,”他停了停又加道,“在家中也不行。”
管得还真宽,傅依兰是个拗脾气,冲口反驳道:“你们做得出,还怕别人说。”
她冥顽不灵,顾枫气得直摇头。
正巧李武成带着四个侍卫鱼贯而出,顾枫便将人交给他们处置,自己迈步往王府里去。
“顾枫,你别走,你把姐夫还给我!”
一个男人傅依兰尚对付不过,何况是五个,生生被绑缚住双手。
好在玄甲卫们知她身份,行事并不粗暴,但这也足以让自幼尊贵的姑娘难堪不已,说话中已带着哽咽。
顾枫本已走到大门口,听她如此,又退了回来。
“那是我的姐夫,不是你的。”
他皱着眉,神色一本正经,说出的话来却像争抢玩具的孩子一般。
“可是,你根本……”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顾枫解了腰带蒙住她嘴,绕在脑后系紧。
“爷有正经事办,不得闲同你纠缠不清。”
抛下这句话,顾枫头也不回地离开。
其实,如果能选,他情愿和傅依兰一起胡闹,而不是去办那“正经事”。
从大门到紫韵山房足足得走上两刻钟,顾枫每走一步便觉得心下更沉重一分。
傅依兰尚且如此,顾婵会如何?
顾枫可以不大顾忌傅依兰的情绪,却不可能不担心这和他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姐姐。
*
顾婵缝好最后一针,将线贴着布料打结,取过矮几上的金剪刀剪断。
一件寝衣终于做好了,她举起来左看右看,笑得眉眼弯弯。
“王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碧落奉上茶来,顺口赞道。
“可不是,等王爷回来穿上这衣服一定舍不得脱。”碧苓也帮腔。
他肯定会脱的……
顾婵想得偏了去,即便没人知道,还是自己羞红了脸。
两个多月未见韩拓,她想他想得紧,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