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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蝉鸣连绵,尖锐的声音犹如利剑一般将屋中所有假面戳破。
“老师,您教过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首辅党看似花团锦簇,可从它诞生那一日起便注定这条船会被凿沉,我与您休戚相关,绑在一起除了一同赴死不会有别的结果,我不惧死,可师妹与赵家却不能遭受这无妄之灾。”
“而且,是您先弃了我的,您与先帝交易,把我仓促推上了浙江总督这把火烙烙的交椅上,若非我适得其会,得到了苏南官谱,只怕孤立无援的我早就丧身在两江官场了。”
“你恨老夫?”
“不敢。”
“怀珏只想问您一个问题,当初黄河泛灾,您是不是故意把浙江驻军调走的?”
“我仓促登位,手上最大的依仗便是两江兵权,您的凋令来的那么蹊跷,正好赶在承宣布政使司联合地方大小衙门对总督府发难的关键时刻,我就想问问,您是故意釜底抽薪,想让我栽在两江吗?”
沈炳文眯着浑浊的眼睛看着趴在床边上的浙江总督,笑了。
“是。”
第247章
“老爷曾说,视怀珏如亲子; 可你做得这些; 哪像是念及丝毫情分。”
“咳咳……”沈炳文吹了风; 这会儿感觉有些凉了; 头上的晕热散开,他就又拿起了公务。
“赵怀珏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他今日来,原就只是为自己寻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他要权利,更要名望。故而他与老夫之决裂,谁先撕破脸谁便输了。”
“瞧着吧; 很快朝野间便会传出舆论; 所言不外是替咱们这位浙江总督抱屈。”
“外面那些个痴儿张牙舞爪的对付人家; 却全不知早就掉进别人挖好的陷阱里了,陪着人敲锣打鼓在朝上演了多一出好戏。”
谷氏久久不言,她眼神复杂的看着装作云淡风轻的丈夫,这翁婿俩在前朝掐成什么样她都不在乎; 可沈炳文几次三番欲置怀珏于死地; 他下手之前就没有想过女儿日后该在赵家如何自处吗。
“至近至疏是夫妻,你如此行事就没有想过我们的女儿吗?失了赵怀珏的爱重,她会活得生不如死!”
“所以我才说了‘是!’”
人人都怪他,现如今连相伴四十余载的发妻也要逼他,沈炳文不是没有火气的。
“不管有无,一切的骂名老夫都担下来了; 你以为那是为了谁!”
“他赵怀珏若非仗着桐瑚,他敢今日这么放肆!”
“他不过,不过是有恃无恐!”
枉他沈炳文一世英明,自以为将软肋安置的妥妥当当,可不想到头来反倒让他头回尝到了被人拿捏的滋味。
“老爷,放过怀珏吧,只当是你这个为父的为桐瑚尽得最后一片心。”日后沈家没落,无依无靠的闺女就是最大的牺牲品,赵汝贞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绝不会大发慈悲容留一介罪臣之女在府。
沈炳文有气无力的倚在床头,他抬袖遮住脸颊,没有答应。
“瑚娘的依仗不在赵怀珏身上,你放心,四五年内,老夫会约束好朝廷上的人,让他们少寻浙江的麻烦。除非五房有嗣,瑚娘在赵家的根基牢不可破,否则老夫是不会对赵怀珏下死手的。”
想起自己膝下唯一的傻女儿,沈炳文仰头苦笑,慨叹着,“老夫最悔恨的是把瑚娘嫁给了赵怀珏,最庆幸的也是把她嫁给了赵怀珏……”
一窗之隔,沈栗端着药盏站在转角房檐下,表情麻木。
他向来知晓小姑母与姑父夫妻情深,也清楚沈氏宗族与永安侯府关系日益僵化的原因所在。在未到烟袋街之前,族兄们常私下里偷偷议论这位“吃软饭”的姑丈是如何挖空沈家的根基平步青云的,好像永安侯府能在六部站稳脚跟靠得都是他们沈家的提携,可如今沈栗才知道那些流言有多可笑。
四叔祖一手养出来的豺狼反咬了一口,撕皮带肉,可笑的是,在最后四叔祖竟然还心慈手软了,就算明知道是养虎为患,但为了小姑母,他还是放任了赵怀珏堂而皇之的从沈家麾下破门出走。沈栗看不清楚在四叔祖心中,沈家与赵怀珏到底孰轻孰重。
谷氏瞥见窗外的人影,眉头皱了一下。
“栗儿,药熬好了就端进来,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沈炳文听见沈栗的名字,侧身往外面瞄了一眼,随即便收回脸上所有神色,专注于小几上那几分黄河发来的急报。
京城里头日日动荡,河南那边也不遑多让。孙坤是个能臣,但委实是少了些变通,六道府郡的粮仓岂是好动的,除非把地方衙门的官吏都给杀光了,否则那些硕鼠是绝不会把吃下腹的好处吐出来的。
“祖父,用药了。”
“嗯。”
浅浅一小盏汤药,忍住苦几口就没了。沈炳文用手巾擦过脸上的药啧,转头从小几上抽出一份调令,递给了沈栗。
“你在翰林院已经待了一年半了,再空耗下去也未必有什么长进,即日起,去吏部当值吧。”
“……是!”沈栗意识还有些恍惚,但脸上的喜色已经是不可自抑的往上涌。
“别高兴得太早了,莫忘了,吏部已经进了一个邵柏博,同是一辈人,他可比你走得远多了。”
沈栗的笑容一僵,顿时不是滋味。
“邵柏博的势力是他脱离邵家独自建立的,赵秉安亦然,你既有意与此二人相争,那么老夫便给你一次机会,拿着新身份去招揽那些太原世家吧,老夫倒想看看我沈家子比旁人差在何处。”
“孙儿一定不会辜负祖父的期望,我沈家门楣煊赫百年,绝不会赘在沈栗这一辈。”只寥寥几句话,青年便恢复了斗志,他是沈家子弟,骨子里便有为官做宰的血统,邵柏博如今不过领先他几步而已,有了四叔祖的鼎力支持,相信他很快就会在吏部扳回一局。
沈炳文向来看不惯喜形于色的人,偏这又是甩不掉的包袱,索性扬手将人退下,省得看着心烦。
另一头,赵怀珏从烟袋街全身而退之后却没有急着回永安侯府,相反,他转道刑部,想去探望一下昔日同门。
陈家满门都下在大狱里,因为赵秉安有过交代,故而陈府上的女眷都没受什么折辱,不过罪魁祸首陈岸已经快要被裕王世子给打死了,赵怀珏赶到之时,盛玖差点把人的眼睛烙瞎。
燕长品尴尬着从世子手中夺过刑具,好言好语地先把人给哄了出去。盛玖虽喜胡顽,但为人很有眼色,一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浙江总督沉了脸色立马变身娇弱小王孙,一阵风刮得眼泪哗哗掉,赶紧回王府修养去了。
一门之隔,赵怀珏看着落魄狼藉的陈旭宁,不知该怎么开口。
“一别经年,倒不想再见之时会是如此光景。”
“师兄……”
“陈某如今带罪之身可当不起赵部堂如此称呼,您今日大驾光临到这大牢里来,肯定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同门情谊,有何事,直言吧。”
“宗室之案可不累及陈氏阖族,除陈岸必须伏法外,令府上其余人等皆可法外施恩,特赦归乡。”
“呵呵呵……,不成想还有这样的好事。赵部堂,好歹相识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我陈旭宁会蠢到信你这番鬼话,别白费心机了,你们不可能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赵怀珏,我输给你是技不如人,我认,可你让赵秉安设计我膝下孽子,这手段,委实下作!”
“彼此彼此,师兄不也给我安排了一个罗良吉吗,可惜,他被人给逼死了。”
陈旭宁最见不得赵怀珏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从草垫上爬起来,扑在牢桩上死死的盯着这个曾经让他如鲠在喉的对手。
“别得意的太早了,江南世家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怎样,在官场上我早就习惯了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常,我与江南之间并无死结,只要利益一致,重修盟好亦非难事。”
“师兄,你和老师都太想当然了,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和江南士族斗呢,要知道当初太子能在宫变中安然无恙,靠得可全是我侄儿赵秉安的功劳。首辅党的党政是维系国统,这一点上我赵家可是身体力行。”
“原来你不仅想要湖湘,连老师一手筹建的江南势力你都想染指。我们真是瞎了眼,居然没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随你怎么说吧,陈师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其实只要你向新皇投诚,说出首辅党在朝中的布局,那陈氏一族也免了灭顶之灾。”
“呸!你休想!我陈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向弑父屠弟的暴君屈膝。赵怀珏,你以为永安侯府有多威风,别忘了,功高盖主!你赵家叔侄屡次僭越,早晚会遭帝王忌惮,届时你们赵氏一族的下场一定比我凄惨千倍、万倍!”
对着眼前狰狞的面孔,赵怀珏不为所动,话不投机半句多,既说不通,那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即刻起,天牢防守外松内紧,盯着这间牢房,凡人出入,一律拿下,记着,本官要活的!”
燕长品打了个激灵,赶紧应下了。
第248章
赵秉安回府已近夜幕,沈林小心伺候着; 简明概要的报出了下午烟袋街中发生的几件大事; 至于五老爷在天牢里停留的那片刻功夫; 沈林没敢细说; 聪敏如他,自然知道主子也在刑部里安插了不少眼线。
“罗孚的戏唱过了头,你且去敲打一二,让他安生操办后事,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
“是,那依主子之见,是否可将罗良吉下葬了?”
“不急; 这个人还有大用。扳倒了一个闫子胥不算什么; 关键是要清理御史台这块后院; 他人是死了,嘴可还长着呢。”
“嘶——”臂上一道狭长的伤口在灯光下泛出黄白的脓色,赵秉安先前未有感觉的地方,这会儿已是痒麻难忍。
肖明端来药箱; 手脚麻利的换下了宫中的药帖; 小管家留了个心眼,把东西放回了格屉里准备带到老供奉那去验一验。
赵秉安瞥过一眼未放在心上,不过人站在跟前,倒是让他一下想起了远在苏南的肖学理,记得当初他可是给了自己好大一份惊喜,区区一个没落的低等世家居然掌握着北疆军粮倒卖的关键物证; 肖学理本性自私,肯定不止藏了一份救命良方。除了苏泽均,势必还有很多名字压在他的舌头根底下没吐出来。如今,乾清宫不得不与虎谋皮,若能提前往手里搜罗一些筹码,那将来说不定有用上的时候,对付那些桀骜的军界巨擘,光靠家眷可不把稳。
“阿明,入京两年,心里可还惦记家里人?”
“主子,奴才是府上的赵明,不再是肖家的庶子肖明了。”
“你小子,倒是乖觉。不过人伦孝道,不可违逆,往苏南去两封信吧,就说我允了你老子的求,让他带着家里几个儿子来京中做事吧。”
肖明不想这点丑事都传到主子的耳朵里,一时臊得面红耳赤,他鼓着一张白嫩的小脸恶狠狠的瞪着沈林,似是想用眼神把人给剐成片。
“那些人最是贪得无厌,招至京中只会给主子徒添麻烦——”
“他们自有他们的用途,倭瓜大的萝卜纽子,你懂什么。”沈林就看不惯这小马屁精,当初他真是瞎了眼,怎么把这么个小坏心眼留在了主子身边,明着暗着天天说他坏话,自以为改个姓就高人一等了,屁,想跟他斗再修炼个千把年吧!
“成了,你堂堂一大掌柜,没事总跟一孩子斗什么嘴,这回就你亲自去,把肖家的人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