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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部堂所言的这位罗大人是……”苟俪旬觉得堂中气氛诡异,便刺探了一句。
赵怀珏脸上适时露出悲痛的神色,听到山东总督搭话,就摆手接了话头,“唉,说起来老人家与本官颇有渊源,其乃怀珏母家的庶出堂舅,今晨噩耗传至府中,家母深感悲痛,便让本官留心一下老人家的身后事,聊表亲谊。”
“原来如此,这倒该让赵部堂节哀了。”人死在御史台,又跟赵怀珏这般关系,看吏部那些人的脸色指定里面藏着古怪,苟俪旬暗悔自己多管闲事,忘了祸从口出的忌讳。
“说来也奇怪,本官与这位堂舅本不大亲近,可今晨临上朝前突然有罗府中人拦轿,嘴里尽是些很奇怪的话,闹得家中颇为不宁,故而刚才寻着闫大人这位主官多问几句,别是里面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赵部堂玩笑了,生老病死皆是顺应天命,老大人六十高龄,有这一日也不足为奇啊。”
人一死,闫子胥就让人扑向了罗宅,想封住那一家子的嘴,可赶到之时早已人去楼空,他那会儿就知道要不好了。
尸首草草入殓,被罗家人当众领了回去,他当时不在场,御史台里又大多是赵怀珏的旧部,处处都有眼线盯着,那棺椁想留都不敢留。
啪嗒,赵怀珏摘下了和蔼的面具,似笑非笑的扫过这一屋子同门,他将装有滚烫茶水的青瓷狠狠扣在茶几上,手上都被溅出了红点。
“猝死能在脖子上勒出两条痕来,这还真是不足为奇!”
“当值官员无故吊死在府衙里头,你闫子胥还恍然无事一般的狡辩,怎么着,想瞒天过海吗?”
“赵部堂!”吴肇汉被夺了先机,现如今被眼前之人牵着鼻子走,他倒是想搬出阁老来震慑赵怀珏,可另外三省总督都在,有些事尚不能捅破。
“想必闫大人也是被底下人给蒙蔽了,他昨夜刚接到宫中谕旨调查裕亲王府一案,无暇分心处理御史台中琐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吗,可罗孚不是这么想的,他于其父罗御史的内襟中发现了一封血书,血书上头讲着什么闫大人要不要听听。”
“培植朋党,任人唯亲;巧立名目,贪敛赋税;私拥重兵,勾结阉宦……”
“闫大人还真是看得起本部堂,这十条大罪恨不得将本官扒皮卸骨啊!”
“大人明鉴,这都是小人诬陷。下官入职御史台以来屡受大人提拔,能有今日的作为也全靠大人举荐,下官岂能做这般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事情!”闫子胥此时也顾不得颜面了,他匍匐跪倒在赵怀珏膝下,乞求着一线生机。
“罗良平是自尽,仵作已经验完尸了。”
赵怀珏一脚将人踢开,他现在看着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都觉得恶心。
“人是在御史台自缢的,他这封血书里详述了你是如何逼迫他构陷本部堂的,有理有据,甚至还有你亲笔补署的勘合为证!闫子胥,本部堂给你个机会,就当着满堂大人与另三位部堂的面,你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解释清楚,若有一个疑点不通,本官就将此事奏呈圣上,治你一个污蔑忠良的大罪!”
“构陷一省总督,逼死朝臣,闫子胥,这是抄家流放的重罪,你可想好了再说。若你是被逼无奈,与那罗良平一般苦衷,本部堂便酌情减免你的罪过,就是在御前,本部堂也会尽力说情,保住你的性命。”
“大人,下官……”
“闫佥都,你竟真的知法犯法,真是让我等痛心疾首!阁老平素最是痛恨如尔这般奸吏,若让他老人家知晓你如此行径,非大发雷霆不可!”
吴肇汉疾言厉色,几句话让闫子胥生无可恋,他差点忘了,这些人身后还站着沈首辅呢。出卖他与吏部两位侍郎的交易纵使能让他偷活一时,可只要沈首辅临朝一日,他的下场就必然凄惨无比,甚至家中老小也会受到牵连。
闫子胥的生路被堵死了,这口黑锅只能他自己背。
湖南、陕西、山东三省总督眼看着赵怀珏的雷霆手段,心里都有些打鼓,一头小狐狸不可怕,可若是再加上一头快成精的壮年狐狸,那他们几个老家伙可就未必招架得住了。
三人犹疑着要不要寻个时机与赵家修复一下关系,毕竟人家是新皇的心腹,最好还是不结仇为妙。
赵怀珏直勾勾的望着吴肇汉,脸上满是冷酷。
他刚要逼问,老管家沈伯就从后道里出来了。
“姑爷,夫人让您进去。”
第246章
一声“姑爷”让首辅党上下耸动了脸皮,吴肇汉压抑着内心嫉妒的火苗; 无力的目睹两人亲昵离去。
闫子胥还瘫在堂中; 他们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封住这个人还有三省总督的嘴; 毕竟赵怀珏还没有出走; 名义上大家还是同门,若这件事幕后的阴谋被揭穿,那日后赵怀珏即使破门而出,另立山头,朝野上下也会以为人是被他们逼走的,毕竟先头陈旭宁的手段着实不怎么光彩。
一品大员的府宅,都有特定的规制; 沈炳文与先帝又有一层师生名分; 所以烟袋中赐下的这座宅子尤其的大; 偏小沈宅中人丁稀落,处处深楼幽径。
一路上赵怀珏神色恍惚,脚下踩出卵石径了都没发觉,沈伯似也是想到了什么; 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 就又开始絮叨了。
谷氏不放心女婿单独与老头子见面,故而一直在屋中拖着,方才她故意让沈伯以亲眷称呼唤怀珏入后院,也是有意敲打沈炳文那些学生,好歹让人在心里存个忌惮。
进到休寝的院子,赵怀珏没有急着进房; 反而收拾官袍跪在了院中的大石板上,以前他在沈府读书时,每惹了老师生气都会像这般乖觉的认错,只是不知如今老师还会不会如往昔那般轻敲几下戒板,笑骂他个没出息的小贼……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这院中没有屏荫,不过片刻,赵怀珏便汗如雨下。
屋里沈炳文倚在床头,一旁挪来的小几上还零散摊着几张文书勘合,他使劲摁了摁脑袋,勉强自己清醒。室中寂静无声,他却被冰龛上呼呼的风扇扰得神思不宁,索性丢开手,生自个的闷气。
“到底是老了,身子愈发不中用了。”
“老爷,姑爷已经在外面跪了小半个时辰了,您看……”
“哪个让他跪了,自作聪明!”
嘴上这么说,人还是不由自主的拢着手坐了起来。沈炳文打量着窗上透射的日光,神色也不好看。
“还不滚进来,待老夫却门相迎吗?”
赵怀珏踉跄着爬起来,抹去一脸汗,垂着脑袋进了房门。
谷氏朝他努努嘴,示意人早在内间等着了。眼见女婿有些踌躇,她老人家便一把掀了帘子,让这翁婿二人坦诚相对。
恩师鬓丛华发,面容憔悴,赵怀珏只看了一眼就酸了鼻头,跪伏在床前泫然欲泣。
“瞧这出息的模样,你这也是一省总督该有的气派?好生站起来回话!”
“唉,老夫到底是不如子琪,你那侄儿杀伐果断,手段狠辣,对敌从不心慈手软,怎得你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官场相对,从无师生同门,陈旭宁既然决定对你下手,那他就应该承受技不如人的后果,这件事里你没有过错,为何要内疚?!”
沈炳文这番话是在开导自己,他一手把眼前这个最得意的学生加爱婿给捧起来,曾几何时,在首辅党还未成型的时候,他就有把湖湘势力传给赵怀珏的打算,可不过几年之后,一切都物是人非,赵家自己站了起来,这孩子已经不安于他铺好的路了。
“老师,您知道我本无意与人相争,走到今日这步,都是时势所迫。现如今,只怕师兄们是都容不下我了,方才堂前对峙,我一怒之下又把闫子胥,给废了……,吴侍郎还逼着要我去疏通刑部的关系,为陈家谋利,可他难道不清楚陈旭宁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吗?老师,他们都想置我于死地,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赵怀珏在逼问着,其实师生二人都清楚,首辅党想除去赵怀珏,根子是出在湖湘一派的归属上,可当初湖湘出走八分是受吏部遗弃,二分是赵秉安在朝上冒了头,让湖湘士子活络了早就不安分的心,于远在浙江的赵怀珏而言,他只不过是个无奈的旁观者。
非要给他定个罪名,可能就是罪在将来吧。
首辅党组成庞杂,明面上看为沈炳文一人独尊,其实内里各系势力交错,互藏心机。而武勋出身的赵怀珏在这些势力眼中绝不是合适的继承人,尤其他膝下还有那么个智多近妖的兼祧子,十分不好控制。可无奈赵怀珏的屁股已经坐在浙江总督的位子上了,以永安侯府的圣宠至多熬不过几年内阁就要给人腾把椅子,那时候吸纳了湖湘势力的赵怀珏会不会强势夺去老丈人的权利,把首辅党内世家踢出朝廷中枢。
赵怀珏不仅出身不好,而且他最可怕的地方是他太年轻了!一位四十几岁的阁老起码能在内阁里熬二十年,而反观沈炳文,谁也说不好老大人还能撑多久,这样一股可怕的潜在势力不乘其羽翼未丰扼杀在摇篮里,那日后谁还能牵制住他。
故而,不管沈炳文愿不愿意,首辅党都不会停下对赵怀珏的围剿,搭进去一个陈旭宁算不了什么,江南士族多得是能臣,葬送个把两个无碍大局。其实他们更想除去的是赵秉安那个幸进奸佞,不是那个小畜牲,江南士族早就垂帘太子,执掌山河了。如果没有赵秉安的煽动,湖湘那些乡野愚夫也不敢叛逃,现如今那些个丧家之犬还把持着刑部胡作非为,简直是不把他们首辅党放在眼里!
沈炳文听出了赵怀珏的冤也听出了他的怨,老人家合上眼皮,猛然觉得头疼欲裂。
陈旭宁之事不是受他指使,但沈炳文确实放任了首辅党下势力对赵怀珏发难,甚至以后类似这般的事情定然还会发生,因为,他也在提防着赵怀珏啊。
赵怀珏是什么样的性子没有人比沈炳文更清楚,三分重情,七分重理,为人做官虽然瞧着被动居多,可脑子里永远绷根弦。在这个学生心里,闺女与赵秉安最重,赵家次之,随后才是他们的师生情谊。
说到底,他们师徒两个骨子里是相像的,都带着一股凉薄,只是赵怀珏没有多么大的野心,他的格局局限在了永安侯府那方寸之地,这也是沈炳文最后放弃他的理由,一个没有政治宏图的政客能指望他担起江山社稷的重担吗,以赵怀珏的心性,阁老之位便是他仕途的顶阶了。
而且,若赵坏珏心里真的只有师生之情,他方才便不该那般逼问。沈炳文看着在最后一个纯碎的弟子在他跟前戴上面具,心神俱疲。
高温逼汗,首辅大人在室内只着了一件中衣,这会儿他乏味而又厌倦的拍了拍赵怀珏放在床沿上的手,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句。
“那你想怎么着呢,杀了陈旭宁?或者连同吴肇汉、闫子胥他们几个一起处理掉?”
“怀珏,你真的清楚自个想要些什么吗?”
“赵秉安年纪虽小,但从不肆意妄为,他所做之事势必会提前与你商议,若你真的无心,早该严辞推脱,不拒绝就是想要,你想要就该付出代价!”
“你利用赵秉安把脏事都做尽了,如今反倒来问老夫,你做错了什么,怀珏,你当真以为自己腹中的心思无人可知吗?”
窗外蝉鸣连绵,尖锐的声音犹如利剑一般将屋中所有假面戳破。
“老师,您教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