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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手展开文章,乾封帝倒是先被叙名的馆阁体惊艳了一把,俗话说字如其人,这横竖撇捺间的坚锐之气半分没掩压圆润字体的中正,只是一笔字而已,却让人生生看出耳目一新之感。
转眼看到正文,乾封帝开始没觉出什么来,可越往下看眉峰就耸的越高,引得内阁里沈邵二人忍不住担心起来。
两张卷面过得很快,乾封帝最看重的还是那两张草纸,以这小子的算法,朝廷不过支出五十万两就可以保住黄河几十年的太平,简直不可思议!
“将此文呈给东宫看看,难得他这回没看走眼。”
越看越觉得该把人送进户部里去,这花钱的手笔可比苏袛铭省多了。
太子恭敬的接了过来,先隐晦的往下面瞥了几眼,随后摊开了卷面。
内阁里几位老大人早就被勾出了好奇心,这会儿也借机一观,看完之后环环相顾,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可以肯定,户部要按照这份文案下达勘合,绝对会得罪一票地方官衙。
这油水卡的也是没谁了,丁点都不往外漏啊。
唐老尚书也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了这主意的可行性,心眼一转算着徐淮之间的沟渠,越算越觉得有门。
当即走下高堂,就站在赵秉安身旁看他接着往下算。期间瞧见两个差价,恨不得一手指上去让他改。
这哪是内阁辅臣呐,简直就像是教授启蒙的老师傅盯着小学生做作业。
只差拿个戒板转悠转悠了。
瞧见唐老尚书实在忍不住要开口,邵文熙赶紧扑过去将人给拉走了,干甚呢,这还殿试着呢,急什么啊。
这么一搅和,赵秉安受没受影响不知道,左手边的十几位贡生反正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阁老们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谁还能安心答题啊,就听着前头那人刷刷往下写吧。
整整两个时辰,赵秉安赶在午时之前将文章完成了,以他的计划,户部支出四十六万两左右就能度过今年的春汛,接下来的修整可交由地方财政填补,以最完美的前景来看,朝廷两年后便能从税银中找补回此次投入的银子,绝对只多不少。
苏袛铭此刻冷肃着面孔,心里却恨得直骂娘。
小兔崽子,能这么算吗!五十万两,还不够给各级衙门塞牙缝的。这银子从户部拨出去估计都走不到坪洲,还打着地方财政的主意,出去不给人踩死!
乾封帝与内阁都清楚这银子指定是远远不够的,但按照赵秉安这算法,确实是没毛病。以圣上抠嗦的秉性,苏尚书觉得最后极有可能户部会背上这天坑。
唐尚书与沈首辅相互递了一个眼色,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苏老头这下要倒大霉了!
地方没有油水可抽难免消极怠工,户部若想就五十万两了事,那只能自己全程盯到尾,跟黄河流域三十多州府死磕,呵呵,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苏老头得意门生就那几个,估计这回又得折进去不少。
乾封帝还真就是这打算,所以殿试还未结束,他便将赵秉安的答卷转赐给了苏袛铭,官话是带回户部参谋,实际上的意思在场之人没有不明白的。
张焘、顾椿知道这篇文章确实是搔到了乾封帝的痒处,自然倍加推崇,反正他们都已经转投东宫了,踩踩苏袛铭也没什么。
沈邵唐仨人就更不用说了,银子又不是他们出,巴不得越少花越好。而且开年苏袛铭算计了沈炳文一回,这些时日忙着收拾朝局,老首辅一直没腾出空来还手,现如今,这名义上的外孙给自己扳回一局,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至于这状元的归属,旁人当然也不用想了,没听见圣上御口金开,夸赞此文有国士之才吗。
再说,这六元及第旷烁古今,圣上的政绩再添一笔浓墨,正合了四月大祭的彩头,哪个不开窍的敢上来添堵,没瞧见苏老头吃了黄连还得硬着头皮往下夸吗……
第206章 相面
赐官的圣旨在意料之中,当日殿试的情形早就传遍了京中上下; 谁都知道状元之位已是那人囊中之物; 只是至今仍不敢相信他能以如此稚龄走到这一步。
六元及第啊; 多少文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竟生生被一武勋之后给夺去了,若非他是邵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恐怕士林中早就炸开了锅。
永安侯府这几日风光无限,亲友故旧无不登门贺喜。
赵秉安虽尚未经吏部造册,但身上已经挂着六品翰林编攥的衔,现如今出门迎客都要以官身作对了。
说到这个,蒋氏这几天还有些小别扭呢。幼子得圣上看重; 赐下翰林户部双职; 原本荫蒙家眷; 也该给她讨份凤冠霞帔回来,可惜,蒋氏的诰命早就跟着三爷定下了,所以最后这敕封就落到了邵媛馨头上; 六品安人; 虽不是高多的位份,但好歹是儿子挣回来的第一份荣耀,撇下老娘给了媳妇,终究心里不是滋味。
好在蒋氏心眼粗,自个郁郁几个时辰便想通了,儿媳妇有身份将来出门才能给儿子孙子挣面子嘛。
更关键的是; 她也忙得没工夫儿琢磨这些琐碎小事。赵映姝的肚子已经快到九个月了,按双胎的月份算早就该生了,可闺女就是迟迟不卸货,赵姚两家日日急得上火。
说来也巧,正赶在赵秉安跨马游街的当日,镇远将军府发动了。谁都没成想,赵映姝怀的根本不是双胎,两男一女,这最后一个小娃娃出来的时候哭的像个小猫崽,气若游丝的。
幸亏邵媛馨一早就把府上供着的太医院老供奉送了过去,否则,一般人哪能保住这小丫头的性命。
姚鼎诚这根憨木头最近一直忙着收拢兵力,收到消息的时候腿都软了,等他快马加鞭赶回将军府,当即就挨了好几道眼刀。
等到闺女闷声坠地,丁点哭声都不见的时候,姚家上下心都悬着。老太太连烧了百张佛经,只盼自家的煞气不要害到孩子身上。
老供奉眼明心亮,早早下针迫出堵在嗓眼的羊水,把姚家几代才出的一位千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这孩子在娘胎里就没养好,不仅比寻常婴儿小了一圈,而且本元底浅,日后恐也是红颜薄命。
这实情自然不能跟姚家吐露,老供奉拿的是永安侯府的钱粮,自然知道顶头主子是哪位。
再者,那位十爷手段百出,他嘴上若无禁忌,只怕不仅一把老骨头难归故土,就连后辈族人亦要受到牵连。
老太医对外只道姚府千金体弱,日后娇养些便好。
将军府确实不算豪富,但赵映姝嫁妆肥厚,养这闺女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几位女眷听到这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亲姐发动的时候,赵秉安正在谨身殿等着传胪放榜,他只着了一身进士冠服,乌纱帽上别了一小簇绿叶黄花,整个人清新淡然的不成样子。
榜单虽还未开,但永安侯府早就接到了赐官的圣旨,众多士子从那品级就可以肯定今科鳌首归属,打量着赵秉安的眼神很难不带上点怨怼嫉妒。
赵秉安对这些浑然不觉,他正烦躁着呢。户部现在还是苏家的地盘,不管圣上将他调进去是什么用意,估计接下来的日子都要热闹了。
尤其是他那片策论,将预算卡到了极致,户部里估计无人不对他恨之入骨,早知道就不放任凌何几家折腾了,现在人人都有小算盘,再想把人手拧成一股绳指定要多费不少心思。
唱名的宫侍姗姗来迟,这厚帛巨榜抬出来可废功夫。
谨身殿的气氛在司礼监身影显露的刹那就猛然一变,窃窃私语全都停下,诸多眼神汇集在重重禁军中间,恨不得就地扒开看个究竟。
十年苦读,历经了百劫千难,求得不就是这一刻的光荣吗。
殿外传来净鞭的响声,圣驾已经到了。
群臣三跪九叩,大礼终了之后,鸿胪寺寺卿踏出一步,接过礼部从祭捧出来的制诰,诵念这一届大比的时间源头规制以及录用的人数,虽然这些都会记在新科进士的履历里,但当值此时,在这种氛围下,还是让众人油然而生一种仪式感。
“隆宝四年四月初六辛亥恩科,策试天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鸿鹄寺官员低厚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预备进士们站在文武百官身后,一个个既急且慌。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鸿胪寺卿便悄然退场。此时,御座下方领首的一个紫袍小太监将殿试弥封的前二十名皇榜排名交到内阁学士手上,文英殿侍读大学士手捧皇榜再度向乾封帝大礼参拜,随后转身步向谨身殿东面设置的长木供桌。
看到这一幕,江成云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状元已经没了,榜眼、探花就成了必争之位。而且殿试前二十免试入翰林,这可是高人一等的官场起步点,谁不想要。
“隆宝四年辛亥恩科殿试一甲第一名,……赵秉安!”
“隆宝四年辛亥恩科殿试一甲第二名,……庞笠生!”
“隆宝四年辛亥恩科殿试一甲第三名,……沈栗!”
轰隆,这下乐子出大了。状元早有预料,但榜眼探花都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没听说过啊。
江成云满脸呆滞,整个人仿佛遭雷劈过一样无法言语,直到内阁学士即将念完皇榜,他才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像是二甲十六,就缀在章尾。
今科进士偏重出身,前二十的榜单里国子监擢了九个,状元、传胪都囊括在手。江南士族尽皆撵落二甲,可谓出乎预料。
也不对,探花沈栗籍贯还是吴兴的,但因着沈首辅特殊的政治立场,他也只能算是半个江南人。
皇榜已定,不管得意还是失意,都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三百进士,只是唱名就花费了大半个时辰,从谨身殿层层外扬,直至午门外,那里一早就涌动着众多百姓,大家都等着跨马游街的热闹呢。
民间的说法,第一个见到状元的人会沾上灵气,通慧窍启灵根,儿孙多出读书苗儿,所以放榜这一日,宫门外堵得是水泄不通。
若非禁军开道,礼部的行伍都未必走得出来。
打头阵的三位皆是俊逸非凡之辈,一路上不知招惹了多少风流债。可惜,好男儿都早早成家了,没给京中闺秀留个下手的机会。
赵秉安不敢低头,胸前那朵大红花太过伤眼,转头想跟沈栗叙叙话,可瞧着旧时伙伴不苟言笑的神色,也只能无奈长叹,收了自己的心思。
沈赵两家走到如今这地步并非他俩所愿,只能说造化弄人。
喜队行至烟袋街附近就不那么拥挤了,这里到底是阁老会居之所,寻常老百姓还是不敢造次的。
巷街交替之处,常有狭窄昏暗的污水浊道,此刻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屋檐下的两个乞丐却诡异的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一个双目渺渺的瞎子,一个两腿畸形的瘫子,虽是衣衫褴褛,隐于陋巷,但脸上的神情却怡然自得,半分不见生存的苦难。
“你瞧见了什么?”
“唉,怎得就不死心呢。跟你讲过几百遍了,紫微星虽是黯淡,但宫位未移,只要有贤臣良将辅佐,再撑个几代不是问题。”
“喔,都死了那么多了,你说的贤臣良将怎么还在。巫咸,二十年前可是你说天机有变的,别又是忽悠老夫吧。”
“哼,忽悠你怎得,还能吃了本座不成。本座连天谴都不怕,还怕你个残废!”
“嗯,说的是,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