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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精锐大批内耗,地方官吏贪腐横生,虽然祥瑞多出,可民间早起流言。
这几年,长江沿途平原一年三稻,植桑采丝,按理说老百姓应该越来越富有才对。可其实不然,百姓收入多了,地方官衙的苛捐杂税也随之增加了。
更不用说,江南士族圈地成风,地方赋税十成里能收回三成就算万幸了。
水车,纺架这两件利器,最后肥了大户,真正落到老百姓头上的实惠所剩无几。
这都是因为朝廷在吏治上的不作为造成的!
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但如今的现状却是,朝廷官员个个忙着投机倒把,今日投了哪个门庭,日后便为哪派鹰犬,府衙内部争斗不休,谁有心思关注民生民意啊。
沈首辅单凭一人之力,也就能勉强维持朝局运转,江南官场这一谭巨墨,至今还是无法可破。
原本湖湘一派已渐有气色,可朝廷几番动荡,人才奇缺,沈首辅无奈,只能从江南抽调人手,好在继任者赵怀珏光速拿下苏南官场,总算扳回一局。
乾封帝对东宫已起猜忌,为何不再扶植九十等几位小殿下,却将政治希望寄托在离长成还需多年的皇太孙身上呢。一方面是因为圣上自忖寿元长久,自信能亲手培养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储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实在折腾不起了!
看看现在的六部九卿,有哪座官衙敢说自己没在夺嫡中受创,尤其刑部,那真是凋零的啥都不剩了。穆家一败,二十多堂官也跟着落了马,若非蒋正楷凭借几十年的资历硬拉起一点班底,刑部真就成一个空壳了。
赵秉安盯着面前雪白的答卷,犹豫着答题的方向。
本朝吏治的毛病一大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眼下这个时机,太子真点这样的文章出头岂不是当众打乾封帝的脸吗。
要记得去年末,太子可是亲率宗室百官贺当今千古功绩的,这才过去几个月的功夫,堂堂储君怎么会自打嘴巴子。
东宫不会不知道满朝文武都在关注这科春闱议题,可仍然将吏治这个惊雷抛出来,是不是在表明自己的政治志向?太子有一颗想做实事的心,既然武不能开疆拓土,那文就要治国平天下。
现在储君之位已稳,所以太子想对乌七八糟的吏治下手了!
赵秉安抿唇哭笑,东宫这步子迈的太大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雄心壮志。可历朝历代,改革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失败的案例比比皆是。莫说他还只是个储君,就是真坐上了那把龙椅,被拉下来的也不在少数。
若只想整顿朝廷风气,这倒是不难。朝野上下目前最完备的衙门大概就是都察院与御史台了。将十三道巡检御史都撒出去,各州道官员至少能消停个一两年,剩下的日后再徐徐图之。
可怕就怕太子豁出心想查,以赵秉安对这位主子的了解,那恐怕得等东宫碰个头破血流才会晓得收敛。
不是说詹事府引进了不少英才吗,怎么不劝着点太子,任由他这么莽撞行事。
赵秉安哪里晓得太子就是故意为之,此科点出来的三百贡生都会是他整顿官场的试行军。
压抑了二十多年,太子就想肆意一回,满朝上下从此刻起都该知道,他盛阆瓒不是乾清宫的应声虫,而是堂堂正正的东宫之主,未来的九五至尊!
第200章 悬在头上的污名
赵秉安就算知道了太子的意图,也不能顺着这位主的意思来。
此番东宫是主考不假;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真正掌控会试走向的还是顾椿与那三位翰林院的大学士。
这些人都是朝局博弈的老手; 最不待见的就是高歌猛舞; 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 先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愤青菜鸟。
每届大比,总有那么几个刺头让人棘手,最后不是被扫到御史台就是打发出京,但眼下,煽动人心的却是东宫储君,顾椿就是有心挽回局面都无从下手。
号房内,学子们也正愁着呢; 越有见识的士子便越了解这道题的难处; 无人敢轻易下笔。
批判吏治; 无异于侧面抹黑当今圣上与沈首辅的功绩,这样就算熬过了会试这道坎,那接下来的殿试、入朝,恐怕结果不会好到哪去。
可不写; 太子正在高台上殷殷期盼着呢。修得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众学子里多得是有志之士,希望得遇明主,大展宏图。
现如今有了这上佳的跃板,谁肯放弃一鸣惊人的好机会。
就连赵秉安,也得考虑将来的政治定位; 好生捉摸这个议题。朝廷的现状绝不能戳破,赵秉安不想成为肉眼可见的炮灰,所以他将眼光迁延到了未来几年的吏治上,着重剖析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那些问题。
大朔无冗官,但地方多贪腐。就赵秉安亲眼所见,小官巨贪的不在少数。苏州的汪明全、马关成,河北的肖学理,哪个不是捞的脑满肠肥,这些人受庇于党派之下,在地方胡作非为,一手遮天,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不严加惩处,何以给那些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不过小吏难治,这些人骄奢淫逸惯了,上头纵使有心彻查,却奈何一个法不责众的说法。
大朔会典,明文律法,受贿越百石便革职查办。换成雪花银,尚不足两百两,一个七品县令每年收到的炭火孝敬都不止这些。真死板的按刑律来,朝廷上下还不得被揪空了。
张弛有度,官场风气如何整顿,当权者得小心拿捏分寸。
赵秉安就借着苏南官场巨贪案为例,深入浅出的阐述了清腐正官的办法。
这个案子是五爷赵怀珏亲自处理的,在灭口之前,还理出了苏南咸亨十五年之前的所有账目,贪渎数额触目惊心。而那时,江南三十七道州县才刚刚度过旱灾没几年。
说到底,财政不清,才是地方官制溃烂的根源。
自古以来,地方赋税瞒报都是常例,区别无非是丰年多瞒灾年少瞒。朝廷无从得知百姓真实收入,只得仰仗地方官衙行事,这里面就给了许多不法之徒可趁之机。
目前,大朔的财政正在度过一段虚浮的辉煌阶段,江南兼并土地的苗头才刚刚冒出来,国库猛然暴增的税银迷晕了苏次辅的眼睛,让他对江南种种变化视而不见。
或许,他老人家也是清楚的,但想想苏家的出身,也不可能自毁门庭。就连沈首辅在这个问题上不也是一直装傻充愣。江南是天下士林的根基,那儿养着世家的脊骨,谁敢伸爪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可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等地方官员把所有的土地都败光了,朝廷便无税可征,届时空守着江南的金山银山却无从下口,哪位君主能忍得住!
不是乾封帝就是太子,这爷俩与江南必有一战,成则传颂千古,败则一无所有!
这件事从苏州回来后就埋在赵秉安的脑子里,他至今未能想出办法彻底破解这个难题,但长久的捉摸倒让他想出了几条缓解之道——统一役法,并“部分”的摊丁入亩。
将原来的里甲、均徭、杂泛等项徭役合并为一,不再区别银差与力役,一律征银。一般民人不再亲自出力役,官府需要的力役,则拿钱雇人应差。
向百姓征收的役银也不再像过去按照户、丁来出,而是按照丁数和地亩来出,即把丁役部分地摊到土地里征收,这就是所谓“摊丁入地”;田赋及其他土页方物一律征银;以县为单位计算赋役数目;赋役银由地方官直接征收,以减少各种弊病。
这条律法的绝妙之处在于,可抢在世家掠光资源之前,将所有土地百姓收归国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士族想分蛋糕,可以,按规矩交税就成。
赵秉安挥毫下笔,一气呵成。写完之后,脊背上却冒出了层层冷汗。他这策论,可比批判吏治来得更为凶险。
顾椿也出身江南,他能否容得下这篇文章,或者说,他是否会容得下自己这个异类!
太子已然刀刃出鞘,赵秉安犹豫着自己是否也该疯上一回,不为别的,大丈夫天地间走一遭总要留下点什么,为国为民,方不负男儿本色。
罢了,天天捣腾那些阴谋诡计,赵秉安也腻烦了,他的政治方向原就不是在朝上混吃等死,凭着宠信筹谋官位。既然太子有心折腾,他就在一旁架火有何不可,反正自己早就留好了后路,真败了,将来赵氏一族也不会坐以待毙。
交卷退场,管它功名几何,反正东宫在,总不会黜了他去。
三月十九,赵秉安从北郊出来,意气风发,全不似旁人疲累模样。
但回到永安侯府之后,却闭门大睡三天,随后悠然等着会试结果。
他倒是逍遥了,可考场内却是闹沸了天。
果不其然,顾椿读完这篇策论之后大惊失色,死活不给私下传阅,若非东宫一直留心赵秉安的答卷,恐这几张纸会被人想方设法毁了去。
太子一直以为赵秉安是心腹,是干将,得了这篇策论之后却觉得两人合该是知己!
何为良材,何为远见,这字字句句可都踩到了太子的心坎里,当堂就拍下了会元。
听不得顾椿这个老顽固一直在耳边聒噪,太子连夜快马出场,带着这篇策论进了乾清宫。
乾封帝或许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但不可否认,他一直为成为一名明君奋斗着。这份策论含金几何,他心里门清。
他倒不信这原意是赵秉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想出来的,极有可能是赵怀珏在后辈面前提及了几嘴政治抱负,而永安侯府那小子添油加醋就拿出来卖弄了。
不过,就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锐气,足以证明那个小家伙也是个不凡的。
赵家这叔侄俩倒都是干才的料!
正好,赵怀珏在浙江练好了就诏回来替他对付顾椿,而赵秉安这个小的,丢在翰林院磨上个一二十年,留给元澈保驾护航。
乾封帝不想让锐器早折,所以打算将赵秉安的名次压一压,以他四元及第的身份,压到二十应该就不会引人注目了,可他没想到,太子已经定了会元,君无戏言,这下,赵家那小子麻烦了。
太子这用人之道啊,真是,毫无长进……
“诏太傅入宫,朕有要事相商。”
既然要用赵家,那就要提前施恩。赵家那小子此次锋芒毕露,世家指不定会杀鸡儆猴,紧紧太子的皮,这时候,得有位德高望重权倾朝野的巨擘出来罩着才行。
沈炳文,无论从私情还是从公务上来讲,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乾封帝先前已经暗示过了,沈首辅的政治资源将来会一分为二,赵怀珏一份,邵文熙一份,其余人谁也别想染指。
沈家本身就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世家,若非出了沈炳文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异类,江南魁首还轮不着苏家来坐。
纵然如此,沈炳文登峰造极的人情功夫也维护住了他与各大世家的情面,让他出面说和,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沈老大人好容易躲了一阵清闲,就被乾清宫内侍再度诏了进去,他还以为是哪处又出了乱子,没成想是要给太子收拾烂摊子。
抖了抖那几张薄纸,沈炳文不得不说,赵家那小子确实是干户部的料。可惜啊,还是年轻,这也太过直白了,条条桩桩都直指世家的钱囊,这小子若非出身武勋,非得祸及满门不可。
再者说,东宫点这样的文章出头,未免不合时宜,不是他老人家看不起这位储君,实在是他老子都没这个能耐正面杠,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