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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之后便坚持让人换了药方。
当年赵秉安在蒋氏喝药之前特意闻了一下,就是这股涩腥气,悠悠淡淡的气味闻下去便让人觉得喉头发苦,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念头。
这号房里的东西几乎都是赵秉安自己带进来的,唯一能做手脚的就只剩下派发的那几根蜡烛了。
赵秉安低头用手帕掩住口鼻,装作咳嗽的模样靠近烛台。
大根的粗蜡烛,外面是半透明的乳白色,烛心火苗跳跃,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棉芯下方浊黄的烛柱,在火焰炙烤下,时不时会有一两个细微的颗粒发出被烤裂的噼啪声。
赵秉安从蜡烛周边捻起一个细嗅,确实是川乌头。
好歹毒的算计!将川乌头这样的毒物磨成颗粒掺入烛心,一旦火焰燃到定点,便会把乌头的药效熏烤出来,按照科场里常见的情景,赵秉安至少还要在这样的烛火下应考两个多时辰,届时一整根蜡烛都会被吸进去。
以手上这药量算,不用等下一场,赵秉安就能死在这号房里。最妙的是他会不知不觉的昏过去,一如往昔考场中那些猝死的士子一般,丝毫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就算有人进来查验,蜡烛也已经烧完了,死无对证,这就会成为一桩悬案。日后就算永安侯府知道这事和谁脱不了干系,他们也找不到证据,只能任下这个闷亏。
今日若非赵秉安粗通药理,他恐怕就得栽在这一劫上了。
用手捻灭灯芯,赵秉安蕴含暴怒的视线直接杀向了高台,恨不得立刻剐了年处仁,这一手太阴毒了!
第158章 乡试(四)科场大难
握着手里这根燃到半截的蜡烛,赵秉安恨不得直接扔到年处仁脸上去。
可眼下这时机不合适; 如果在考场将这件事闹开; 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届时主考官很有可能为了维持考场秩序强迫他提前离场; 赵秉安手头还有大半页试题没有答完,此时出场,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可让他吃下这个闷亏,那也是妄想!
以他此时的心态根本不宜再继续答题,号房里的客观条件也不允许,赵秉安只能提前休整,他勉强压住自己的怒火; 将桌板上的东西收拾一空。随后将三根蜡烛摆在其上; 这在外人看来; 委实怪异。
用力的敲击了几下房框,边上的戍卫军士立即不动声色的挪了过来。
这军士也是一早安排好的自己人,在这一片就是为了照应赵秉安的安全。他赶来之时背对着场中高台,谁也没看见他和赵秉安对了什么口型。
未过一句话的功夫; 这军士便转过身来站立; 以一种戍守的姿态守在赵秉安的外面。
高台上的考官们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那位又想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唯独年处仁神色大变,几近失态。
孟薛涛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什么妖魔诡窍没见过,底下那小子摆明是想告诉所有人——蜡烛有鬼!
文濂身为圣上心腹; 朝廷中独掌一司的三品大员,自然也不是蠢货。瞧着那排排站的三根蜡烛,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种手段实在是太过下作!
这个时候,文濂和孟薛涛还以为是蜡烛中藏了什么作弊的机关用以陷害应试的士子,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考场中行谋害之事。
谁也不知道这蜡烛是随机派发还是有人故意送到赵秉安手上的。如果是后者,那没什么难处理的,安抚住赵家那小子,将这件事悄悄地藏下去,大家都好。若是前者,那今科秋闱就要出大麻烦了。谁不知道有多少学子拿到了含有玄机的蜡烛,等到批卷之时若出现成批雷同的答卷,那涉及此次乡试的所有官员,恐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孟公,何解啊?”考试已进行大半,这个时候什么补救措施都来不及了,文濂现下只能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要这件事是单独冲着赵秉安去的,那他们就不难把自己摘干净。
“巡检官下场,去检查那三根蜡烛,看看到底藏了什么玄机?”孟薛涛还稳得住,现下事态未明,就凭赵家小子几根蜡烛就弄的满场风雨,绝对不合适,还是先派人下去摸清楚情况,再做应对比较稳妥。
“下官请命!”
“孟老说的是巡检官,您这位同考凑什么热闹,莫不是做贼心虚了。”让年处仁去检查侯府那位,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再说任重从这件事一冒头就怀疑姓年的是幕后主使,让他过去,难不成让他毁灭证据吗?
“杨大人,你身为提调,巡视考场也在你职责之内,此番就由你入场吧。”
别看这几个月任重名誉受损,但按资排辈,他仍稳压年处仁一头。再说,布政使大人从刚才就未接年处仁的话茬,底下人自然明白风向该往哪边倒。
“下官领命。”这位是承德府的知府,因靠近北直隶被总督府抽调辅考。他不从属于布政使司衙门,所以由他下去,在场的其他官员也都比较信服。
夜色渐深,一连串烛火黄明的号房中间突然闪出一个幽黑的地段,怎么看怎么诡异。
前头两个军士执着火把,这位杨府台亲手提了一盏阁灯,直奔赵秉安的号房去了。
而赵秉安此刻正端坐在卧铺之上,面沉似铁,他绝不会让这件事轻飘飘的过去,谁敢朝他下手,那他怎么也要敲断那个人的爪子,鱼死网破可能不至于,但怎么也要撕下他一块肉来。
杨参进来一瞧见赵秉安的脸色,就觉得事情不好了。
他只是区区一个四品知府,哪惹得起眼前这尊小菩萨。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的试探了一句,“汝何以停考,是否身体有恙?”
赵秉安抬眼望着这位大人,嘴角挑起一抹极不屑的笑容。
“有恙,太有恙了……”
呃,人提调官说这话只是客气一番,你怎么不按照套路来呢。
杨参越发肯定今日要出大事,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稳着声音想把话题往别上引。
“科场重地,当以应试为首务,尔若非病入膏肓,不妨坚持一二。”这也就是赵秉安,搁其他人身上,哪用费什么话,早叉出去了!
“小子亦想坚持,但就怕命不够硬,撑不过去!”用手将烧出乌头的那半截蜡烛推到桌边,赵秉安脸上诡异的表情越发让这位杨府台心惊胆战。
眼下这种情况明显已经不是他应付得了,将蜡烛默默藏于袖中,这位杨提调装模作样的在附近转悠几圈之后立刻快步赶回了高台。
台楼上,四位同考,两位主考官盯着这一截蜡烛瞧了半刻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此子最喜故弄玄虚,说不定这又是他一时兴起的玩闹罢了。以下官看,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玄机,全是那竖子仗势胡为!”
年处仁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当初没拦住那些人已是大错,这会儿只能将错就错,尽力闹腾,惹人注意,把这盆脏水往自己身上引。
他是恩师的学生,却已成了丢在河北的弃子,在党派之中,他的话已经渐渐失去分量。但若能保存衡泽背后的那些势力,那他在河北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年处仁没有对赵秉安下过手,就算把他查个底朝天,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最后纠缠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查无实证,所以他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一五一十再说一遍。”任重懒得去理会年处仁,在他看来,姓年的现在的表现妥妥的就是被踩到痛脚了,他才不信这里面什么猫腻都没有。
杨参夹在两位参政大人之间是苦不堪言,虽说他们地方衙门主从属于总督府,可凡是钱粮补给,军政要务,布政使司哪个不插一手,他今儿一句话说不对,得罪了这两位里的一个,那将来的日子可就别想好过了。
心里再苦,嘴上还得按照人家的吩咐来。杨参统共就和赵秉安说了不过两句话,当即一字不差的全吐了出来。
孟薛涛听完之后,抬手将蜡烛举到鼻前轻嗅,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脸色大变,一双眼如刀斧冷箭,直接扫向年处仁。
“封锁高台,将场中的大夫即刻请过来!”但愿不要是年处仁这个蠢货干的,否则以底下那小子的秉性,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
“传信巡绰、监门,召集附近医者。”他得做好最坏的准备,这科秋闱很有可能已经毁了。
文濂凝视着这小小一截蜡烛,神色也是说不出的凝重,但愿只有这一根……
大夫小心翼翼的剖开蜡烛,露出与外围截然不同的黄色油面,围绕棉芯的烛柱里掺杂着细微的褐色颗粒,灯火照耀下挺显眼的。
他用刀刃挖出一小块,先照着光看了一下成色,随后慢慢架到火焰上,只是气味稍微展开,他就吓得双目瞪圆,赶紧丢掉了小刀。
“大人,此为剧毒啊!”
只这一句话,满堂惊起!任重一把把大夫从地上提溜了起来,粗声质问着,“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东西,若敢胡言乱语,欺瞒我等,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小民绝不敢向诸位大人撒慌啊,此为川乌,又名附子,煎服有落胎之效,熏烤则成迷毒,药性十分霸道,只要吸进小指节般大小,便能使人丧失神智,晕厥至死,以小民刚才剖开的那烛面看,应该刚好是半节的药量。”
“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天是要塌了,任重此刻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没用孟文两人吩咐,便带人下了场去寻摸情况。
小半个时辰过后,任重带着两大筐未燃尽的蜡烛回来,这些都已经被剖开了,含毒的不在少数。
完了!这根本不是针对单个人的阴谋,这是科场大规模投毒啊!
“即刻停止考试,安排士子就医。”
“不行!贡院门一关,除非散场完试,否则火烧水漫也不能开。”中场停试势必会引起大规模慌乱,他们毫无准备,到时一旦事态失控,谁也挽救不了局面。
再说,这件事真闹大了,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渎职之罪少不了。尤其是两位主考,四位辅考,分分钟就得脱了乌纱帽。
“目前考场中还没有爆出人命,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下官刚才已经问询过那个大夫,此药虽毒,但并非无解。”任重下去一趟可不只是为了收蜡烛,他是摸清楚了场中的情况在想招呢。
“解川乌之毒不难,只要用万年青、茯苓、白薇煎成药茶,服下一碗即可。”
这是拿上万士子的性命在赌,文濂下不去手。
“川乌发效至少要三个时辰,磨成细粉药效受损,但也不会超过六个时辰,昨夜这些士子已经吸进不少,要想解毒,咱们马上就得行动。”
“可以朝廷慰问,圣上加恩的名义派发药茶,正好可以借机将那些毒烛都收回来。”
在场的都是打拼了大半辈子才坐到如今的位子上,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抛弃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这件事坚决要瞒下去,绝不能曝光于人前。
“可是永安侯府那位小公子已经有所察觉,咱们该怎么堵住他的嘴?”药茶一发下去,那位不可能猜不到场中还有其他人中招,这就相当于在场诸位送了一个天大的把柄给他,以后说不得就要受制于这个毛头小子了。
“那你还想怎么办,杀他灭口,那惹出来的风波会更大,你可别忘了他背后那些关系,哪个咱们都惹不起。”这人脑子是被驴碾过了吗,底下那位是朝中大员之子,东宫心腹,不明不白的死在考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