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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玉袍的宋骜,不再是那个领着狼群衣衫褴褛的邋遢男子了,一身王孙公子的贵气,让她仿佛回到了当年。
“小王爷!”她兴冲冲的喊。
宋骜听见,微微一怔,笑了笑,客气地向她揖礼。
“钜子回来了?”
“是啊。”墨九瞥向他手上的东西,“拿的什么?”
宋骜不好意思地提了提手上一只青竹编成的蜻蜓,“我答应给小虫儿做的,试了几次都不成,今儿才弄好,做得丑了些……”
“不丑不丑。”墨九摆了摆手,低头问女儿,“是不是?小丫头。”
萧直有些困了,打个呵欠,马上笑眯眯地附合,“是。我娘说的话都对。”
“乖!”墨九最喜欢这个会拍马屁的亲闺女了,摸着她的脑袋,又笑望向宋骜,“小王爷回头也给我直直做一个?”
宋骜面带尴尬,“若是小公主不嫌弃,自然是可以的。”
“不嫌!”萧直抢在墨九之前回答,“但是我可不可以要两个,我想再给离儿一个。”
“当然可以啊。”宋骜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钜子这次回来待几天?”
“大概两三天就得走!”
“不待过完年?”
“等不了啦——前线紧张。”
“哦。那你可得仔细身子。”
对于即将灭亡的南荣,失去记忆的宋骜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这一点,也是墨九觉得欣慰的。
若他忆起,身为男儿,身为南荣皇室子弟,他断断没有如今的轻松自在。
两个人站在灯下闲话几句,看萧直再次犯困打呵欠,也就道别分了手。
在墨九看来,如今的宋骜和以前有很大的差别,他少了锐气与痞气,脸上也没有那种无时无刻不挂着的淡淡坏笑,取而代之的是文雅有礼,对人十分疏离——哪怕把他带回兴隆山的第一天,她其实就暗示过他和彭欣的关系,依可过去这么久,他们之间的感情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他一直在等,等着寻到自己那个梦,以及那个梦中的姑娘。
彭欣也一直在等,等着以前那个宋骜回来,认回她的小虫儿。
而另一个当事人宋彻,似乎从墨九把宋骜带回兴隆山那天起,就不等了。
他取代了乔占平的位置,成天成天的呆在千连洞里,对着那些机关巧术与火器图谱深深入迷,完全沉醉在乔占平留下的手稿和资料之中,在前三年与乔占平研究火器的基础上,又经三年的独自历练,竟也成了火器专家。果然,一个人在同一个领域,只要肯花费时间,在长达数年之后,哪有不精的道理?更何况,他本身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三年来,他彻底醉心于此,平常几乎不出现在人前,更不像以前那样去打扰彭欣和小虫儿了。
他似乎选择了退出。或者说,选择了自我放弃,以另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来消耗时光。
可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夜深人静时,在彭欣的小院外,常常有一个默默观望的身影。
宋骜不会去,那么……只能是宋彻。
在宋骜和小虫儿玩耍时,他们欢声笑语中,也有宋彻躲在某个角落里落寞的凝视。
世事两难全。
三人行,必有一失。
这个维持了数年的结,千千根线,千千个纠结,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开的办法了。
……
刚过腊月二十,兴隆山的新年气氛就越来越浓。
回到兴隆山的第二日,墨九什么正事都没干,只一心一意陪女儿。
领着萧直,她去望情崖看日出,去兴隆镇上吃早点,然后去镇民家里串门,就像一个寻常妇人似的,除了女儿的事,一概不管。这么一来,可把萧直给乐坏了,像一只小麻雀似的,不仅陪游,还陪聊,一路上把墨九不在兴隆山这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小事,以及她和小伙伴之间的恩恩仇仇,一件一件说给墨九听。
也是这一天,墨九突然发现,她的女儿,长大了。
在她的成长中,父母亲的缺失,成为了她和萧乾毕生的遗憾,却并没有影响萧直的身心发育。
想到这些,她心里又酸涩,又欣慰。
几乎也就在同时,就想到了墨妄——这个没有成亲,却又当爹又当娘照顾小丫头的师兄。
在兴隆山上,小丫头是不缺爱的。尚雅、彭欣、宋妍、宋骜、玫儿、曹元,织娘还有众多的墨家弟子,他们都会照顾她。
然而,付出最多心力的人,还是墨妄。
墨九记得去年回来时那天晚上,风雪遮蔽了兴隆山的苍穹。她落屋的时候,小丫头已经睡着了,墨妄居然还守在门口——因为那晚突然降温,天寒地冻的,小丫头睡觉不老实,总爱掀被子,墨妄怕她受凉生病,不放心奶娘丫头伺候,生生自己守着。
所以对墨妄,墨九心里除了感激,是有愧的。
她是墨家钜子,可她也就是一个精神领袖了,基本的事务都是墨妄和曹元等人在操持。
也因为有了墨妄的存在,墨九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
在镇上玩耍,吃吃,走走,乐乐,玩玩,墨九带着小丫头一直到天黑方才返回墨家九号。
匆匆洗漱罢,小丫头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墨九坐在床边,端详她片刻,为她掖好被角,去洗漱换好衣服,正要上床,墨妄就找上门来了。
这会天刚入夜,墨妄找来想是有事。
墨九匆匆披上衣服,掩上门出去。
经了那一场生死攸关的事故之后,墨妄人是醒过来了,可身体一直不大好。也正因为如此,这三年里,墨九随萧乾四处征战,墨妄并没有跟随,不得不长驻兴隆山上,一来是为调养身体,二来么,当然也是为打理墨家事务,做萧军的大后方。
墨九进房的时候,墨妄正倚在椅子上,望着油灯出神。
咳一声,墨九满脸带笑,“师兄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
“哈哈!”墨九笑着坐在他对面,“你确定不是故意损我的?”
墨妄也跟着笑了笑,俊脸上一如既往带着阳光般的温暖。
“昨晚的小会上,也没寻到单独的机会问你。这一次回来,你什么时候走?”
墨九抿抿唇角,与他玩笑,“我刚回来你就撵我走?莫非不想见我?”
“哪有的事?”墨妄不是一个会爱玩笑的人,淡淡牵了牵唇角,又凝神盯着墨九看了片刻,“小九,你好似瘦了些。”
“可不么?天天那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能不瘦么?”
看墨妄担忧的视线,她噗嗤一声,又笑了。
“不过师兄不要担心。瘦是瘦,有肌肉,你别小看我这身子骨,如今老结实了!”
行军打仗吃苦受累,人瘦一圈是肯定的,可也正如墨九所说,她整个人精神抖擞,身体也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加上年龄的增长,完全度过了青春期的墨九,少了一点美萌的婴儿肥,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似的,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女人,比往昔更娇美可人,亦更添妇人的风韵。而且,她并不像普通妇人那般,将开疆拓土当成男人的天性,也从来不把自己当女人使唤,在战场上,她铁血无情,根本就充当着男人的角色,所以,天生女性的柔美加上她身上散发的英气与阳刚,就养成了墨九式的美——独一无二。
或许有人比墨九长得好看,但绝对无人有墨九的气质。
那自信、那气势,那身上自带的光芒,是从骨子里有的,不是谁人可以模仿得来的。
当然,当今世上,也惟墨九一人有这样的底气,做这样的事情,睥睨于众生。
墨妄念之,心尖微微一窒,赶紧耷拉下眼皮,装着喝水的样子,不再去看墨九的脸——
又一次阔别数月,见到她,没有丝毫的陌生,反倒让他更加难以自持。
“师兄你在想什么?”墨九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神思。
“嗯?”墨妄放下茶盏,抬头。
“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问我?”
看他一脸茫然,墨九噗一声,又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问话都没听见。”
墨妄有些惭愧,神色微涩,“小九说什么了?”
“我问你,怎么身子骨看着比以前……”墨九的脑袋猛地往前一凑,恶狠狠地盯住他,“看上去更弱了一些?怎么回事?萧六郎开的药,你没有老实吃,对不对?”
她一句接一句的询问,像个大家长。
墨妄失笑,“钜子吩咐,我敢不从命吗?只是,身子一旦亏损得狠了,也非一朝一夕可以调理好的。”
“唉!”墨九想到他长达三年的昏迷,深以为然,甚至觉得如今他可以坐在面前,与她秉烛夜谈,已是上天的眷顾,确实不可急功近利。
想到这里,她将袖子里的药方掏出来,“这次回来,萧六郎又换了药方,本来是准备明儿让灶上煎了再给你端来的,你既然来了,就自个儿拿去瞅瞅。久病成良医,萧六郎人在远方,从钟大夫的医案来判断到底隔了一层,你自个儿得多感受感受,并适时的反馈。”
中医调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得不停根本当时体质调整药方。
为了墨妄的病,墨九也真没少操心,三年来长期让弟子来往……
墨妄知道她的心意,默默收下药方,抬目道:“前方战事要紧,你们都多照顾自己,我这里其实不打紧的了。那样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下生活这么好,还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话是这么说。可谁让我挂心你啊?”
墨九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在他面前还像当年的小丫头。
野性,率真,纯粹,不留半分城府。
墨妄看着她的神色,唇角扯了扯,却没有展露完整的笑容,迟疑一下,突然问:“临安那边的情况,不知如何了?想来用不了几日,就可攻陷皇都了。只不知,大汗会怎样处置那些人。”
那些人?哪些人?
“你是指?”墨九想一下,不待他回答,又笑了,“你还是关心着她的吧?”
方姬然。
墨九知道他心眼里,也是对方姬然念着旧情的。
要不然,也不会有千连洞那件爆炸事故了。
不仅墨妄,还有一个织娘,嘴上不说,心里也始终念叨着。
这三年来,每次墨九回来,她都会支支吾吾扯东扯西说半天不着点儿,其实就是想打听方姬然的情况。
可墨九能说什么呢?
从兴隆山盗去四个侍女玉雕的方姬然,对宋熹来说,俨然是一个大功臣。她如今已经是宋熹后宫里的女官,在谢青嬗死后,宋熹没有立后,又对后宫嫔妃不太眷顾的情况下,方姬然不是东寂的女人,却成了南荣后宫最有权势的一个女人。
这些事,平常墨九也不爱提。
但这次回来,可能萧军离临安近了,她总能从墨妄和织娘的眼睛里,看到某种奇异的目光。
他们一个是母亲,一个是青梅竹马,又过了长达三年的时光淡忘,伤疤好了,总会忘了痛。
可墨九沉浮两世,该心狠的时候,绝对不会含糊。
“师兄,很遗憾。你们能原谅。我不能。新仇旧恨,都得和她清算的。”
灯火摇曳中,墨九的脸,美而妖冶,似乎还带了一点狠戾的光芒。
墨妄凝视着她,久久没有回答。
过了好久,才听他重重一叹。
“让她从千连洞拿走仕女玉雕,原就是我的罪过,我本不该问你这句话。”
“师兄不必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