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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阳光落在贴了花纸的窗户上,照出一圈美轮美奂的光晕,温静姝静静地躺着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一团艳丽出神。
夏青端着盛了汤药的托盘,低眉顺目地进来,“二少夫人,该吃药了。”
温静姝伤势未愈,憔悴的脸苍白如纸,瘦得下巴都尖了,还起不得床。她叹口气,由着夏青托她的背,一点一点喂入苦涩的药汁。
这样的姿势很是不便,好不容易才进了小半碗,她也不知想到什么,偏头不要了,“端下去倒掉。”
夏青药碗一晃,差点淌在被子上,赶紧用手捂了放在案上,遂不解道:“二少夫人,六爷交代,一日服三小碗,都要喝完的,您不喝伤口就好得慢,要受些苦处了。”
温静姝有些走神,“六爷昨日几时走的?”
大宅下的男女之事很敏感,她这样幽幽的语气很容易令人生疑,也很容易产生暧昧。温静姝想着自己的事,浑然不觉失态,夏青却是个伶俐的丫头,偷偷瞄她一眼,嘴唇抿了抿,细声细气地道:“六爷为二少夫人开了药方子,就离去了。”
温静姝猛地侧头,大抵扯到伤口,吃痛的嘶了一声,“你撒谎。”
她性子偏冷,却从不激烈,也很少这样厉色的吼人,夏青吓得赶紧跪下,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奴婢没有撒谎,二少夫人若不信,可唤冬梅来问。”顿一下,她意味到温静姝想听什么,润了润嘴巴,又低着头道:“六爷还特地叮嘱冬梅煎药的火候,还再三告诉奴婢,要好生看护二少夫人,说二少夫人身子骨弱,此番若不好好调理,恐会落下病根。”
温静姝意识到失态,松一口气,双手抓紧被角,“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看她不生气了,夏青赶紧叩头,温静姝看她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皱眉,“你怕我?”
夏青扁着嘴巴,紧张地攥了手,拼命摇头,想想,又拼命点头,急得都快哭了。这让温静姝不由叹息着轻轻笑开,“你伺候大少夫人不过几日,为何性子都变了?”
“奴婢没有。”
“你以前不怕我的。”
“奴婢不敢。”
“不敢还是不怕?”
今日的温静姝不若平静,似乎不太好说话,夏青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脸色,不知所措地绞了绞手指,突地想到一件事,机灵地转了个话题。
“回禀二少夫人,奴婢是紧张了。今儿一早喜婆去给大少夫人送衣裳配饰,发现大少夫人不见了,房里多了一只母鸡,就抱着母鸡嚷嚷开了,这会阖府上下都晓得了这事,老夫人和大夫人很生气,怕要寻喜婆的霉头,我那时也在院子,怕受牵连打骂……”
温静姝微微一怔,“六爷可晓得了?”
夏青不知该怎样说才不会挨她的骂,言词有些犹豫,“大抵……大抵还不晓得吧?六爷向来不管这些家宅琐事。”
“呵。”温静姝嘴角微微上翘,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憋了一口气上不来,“青儿你去乾元小筑找六爷,便说我吃了药不大好,疼得缓不过气,早上还呕血,麻烦他来看看。”
“是,二少夫人。”
夏青瞥一眼案头的药碗,默默出去了。
——
喜婆抱着母鸡跑到乾元小筑的时候,萧乾正从净房沐浴出来,换了一身轻软干净的衣裳,懒洋洋倚在雕了丹凤朝阳的花梨木大椅上,看手上的八字庚帖——萧大郎与墨九合婚的庚帖,上面有他们两个的八字。
“使君,老夫人说大爷的事,让我来找你想法子……”喜婆挨了一顿臭骂,急得快要跳脚了,“大少夫人不见了。这,这可怎生是好?”
萧乾捏在庚贴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考虑着淡淡道:“去回老夫人,我已知晓。”
喜婆“哦”一声,心想墨姐儿都没了,这祖孙俩似乎还在互相推诿,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她有疑惑却不敢问,只悻悻退出去。
“站住。”萧乾喊住她。
喜婆回头,“使君有何吩咐?”
萧乾放下八字庚帖,低头看一眼地上拼命挣扎的芦花鸡,不经意扫到红绸上墨九留下的字,脸颊抽搐一下,“把新娘子一起抱走。”
若对面的人不是萧乾,喜婆可能会顺着笑几声。可他是萧乾,只只觉见了鬼——萧六郎从来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是,是,这就抱走。”她紧张地抱着母鸡就要开溜,然而才刚调头,就被气咻咻赶来的大夫人董氏撞了个满怀。
母鸡“咯咯咯”满屋乱飞,拍打在董氏的头上。
董氏今儿一早起来,原本打扮得光鲜亮丽,想在来参加婚礼的娘家人面前显摆一下,可墨九跑了,她先被萧运长的两个小妾一唱一合的调侃了一番,再又被母鸡抓了头,一时气急败坏。
“还不把鸡抱下去,等着熬汤喝啊?”
喜婆吓得一声不敢吭,逃命般去了。
董氏回头盯着萧乾,火气没法咽下,直冲冲问道:“六郎,墨氏哪去了?”
萧乾也急着去找墨九,被董氏一问,俊脸上便露出一丝不耐,“大夫人在兴师问罪?”
董氏不喜欢萧六郎,但她娘家势弱,儿子又指望不上,从来不敢与他对着干。可这会儿,她面子里子都丢尽,气极了眼,语气也横起来,“六郎怎么对母亲说话的?莫非不懂尊卑?”
她上来就论孝道,可萧乾并不在意,也不认为对董氏这个“母亲”应当怀有什么敬意。他冷冷瞥她一眼,一边系着薛昉递上的披风,一边漠然道:“大夫人若无事,回去歇了罢。我急着去替你找儿媳。”
“哼!一口一个大夫人,好有教养。”董氏气得面红耳赤,“难不成你姨娘没有教过你,什么是孝道?”
脚步一顿,萧乾斜目看她,“我娘若会教儿子,大夫人恐怕早已下堂。”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侧身而过。
董氏被奚落,急火攻心,上前拦住他,低声道:“六郎莫要欺人太甚。”
萧乾眉梢一挑,睥睨着她,并不回答。
董氏又道:“大郎视你为兄弟,你却淫他妻室,更在婚期之前,助她私逃,置大郎于众人的羞辱不顾,六郎你到底有无人性?”
屋中除了薛昉,并无外人。
可董氏声音不小,萧乾不由皱眉。
“大夫人莫非染上墨九的疯症?”
“疯症?你不要以为做得隐蔽,就能瞒住所有人。”董氏冷笑一声:“你须记好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萧六郎懂得掩人耳目,可墨氏却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你与她做下的事,她都告诉我了。”
萧乾静静看她,不走,不动。
墨氏说了什么,他还真有点兴趣。
可董氏身为国公夫人,那“香蕉与鸭梨”的典故,自然不可能在萧乾跟前细说,只讽刺道:“我母子势孤力薄,不敢与萧使君为难,可你与她既然已有苟且,为何还要如此歹毒,是要生生逼死我们母子二人吗?”
董氏心性狭窄,为人善妒心眼小,可事关萧大郎的名声,她不会随便拿来责骂。而且她垂垂落泪的样子,也不似做假。
然而萧乾不明白,“苟且”一说,到底怎么来的?更不明白,墨九一介妇人,到底与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逮到就知道了。
这样一想,他瞥着董氏怨毒的脸,大步走了。
董氏望着他颀长孤冷的背影,泪眼模糊,气得更为哀怨……若她的大郎也像六郎一般,昂藏七尺,建功立业,为她争口气,她又怎会被袁氏与王氏之流欺负了去?
小王爷宋骜是个厚道人,听说墨九又跑了,赶紧出来把萧乾堵在路口,死活陪同他一道去寻人。
“不必了。”萧乾拒绝。
“那怎么行?”宋骜严肃地皱着眉头,回头看一眼背后,像被鬼追着似的,苦巴巴道:“长渊你就行行好,带上我吧。你是不晓得,小妍那丫头疯了似的找我哭闹,我一个头两个大……”
“她还好意思闹?”萧乾眉目发凉。
宋骜一看,又嘿嘿笑,“好了你也别生气,这丫头的性子你是清楚的,就那么一头倔驴种,也不会真生出杀人的心思。我看这事,八成是小寡妇故意激她生气,等出了事,再趁机逃跑……啧啧,这样周密的计划,太了不得了。”
萧乾走在前面,懒得理他。但宋骜这厮脸皮巨厚,也不置气,笑吟吟跟在他后头,完全看戏一般,心情愉快,“不过长渊啦,我去找小寡妇,还有一事。”
萧乾并不回头,只问:“何事?”
哈哈一声,宋骜笑得爽朗:“若没了小寡妇,小爷又怎能看你一次又一次被她气成这副德性?不可错过,不可错过的栋梁之才也。”
“奴婢给六爷请安。”夏青正走到乾元小筑门外,看萧乾与宋骜过来,赶紧跪下。
行这样大的礼,让萧乾略有意外。但他急着去寻人,却总被人骚扰,眉头不免紧蹙,“何事?”
夏青不敢乱带话,只把温静姝的交代一字不漏地说来。不过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明知温静姝没有呕血,撒谎便撒得不那么顺溜。
“六爷跟奴婢过去瞧瞧二少夫人罢。”
萧乾瞧着伏在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小丫头,默了一瞬,答非所问:“你之前在大少夫人屋里侍候的?”
夏青愕然抬头,“回六爷话,大少夫人初入府时,奴婢得二少夫人的差事,是在冥界伺候着。”
冥界两个字,让萧乾脸颊微抽,目光烁了烁,他似是想问什么又不好问,终是淡淡道:“回去告诉二少夫人,药方里田七与当归的量加至十八钱,喝上一日再看。”
看主子要走,夏青原是不敢多言的,可想到回去复命温静姝那张难看的青水脸,她一咬牙,又大着胆子喊住萧乾,“二少夫人疼得厉害,请六爷去看看吧。”
萧乾接过薛昉递来的马鞭,“我还有事。”
夏青急急道:“那六爷给奴婢一点止痛药,奴婢回去带给二少夫人?”她想有一样东西带回去,至少可以安抚一下温静姝,若不然她生病时发脾气,不喝药又好不了,她与冬梅做奴婢的,日子就难过了。
萧乾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回头嘱了薛昉,回他药房寻一瓶止痛的药丸交给夏青,再行快马跟上他们。
事情的演变,像进入一个同样的轮回。
烈日下的官道,萧乾与宋骜打头,一行人策马飞奔。
马蹄过处,路上的积水四处飞溅。
寻找墨九,不是第一次。但墨九的每一次出逃,都会给人一种不同的新奇感。
至少在宋骜的心里,她的本事,一次次出乎了意料,以致逮她成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第一次逃跑,她还是一个除了美貌的外表一无是处的蠢货,正儿八经的疯癫。第二次逃跑,她居然就能捣鼓出一个可载人飞翔的木鸢。而这一回,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掌握主动,联系上申时茂,并说服那个油盐不进的老狐狸帮她,更长了几分本事。
踏过泥泞不堪的驿道,等萧乾一行十余人策马赶到楚州城外几十里外的东怀镇时,马蹄已裹满了一层厚厚的泥土。
东怀镇的街口,一个头戴方巾的高个大汉,铁塔似的昂首迎了上来,儒雅的文人穿着,武夫似的拱手动作,声如洪钟的语气,显得极不搭调。
“回禀使君,小王爷,大少夫人在悦来客栈。”
萧乾点头,“带路。”
一行人打马从街中穿过,直入街尾的悦来客栈,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萧乾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