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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这史诗一般的梦幻童话。
这段日子,似乎成了开战以来,两个人最为悠闲自在的日子。
萧六郎不处理政务,不见任何人,不理会与他们无关的事情。似乎他的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墨九,他也只愿意专心地陪着她,一心一意的陪伴她。
一晃,二月初一。
又一夜大风雪后,汴京城被铺成了一个银白的世界。
“梆!”
凌晨时分,梆子敲到四次——
换了以前,墨九挺习惯这种声音的,可今日,她却觉得更夫手上拿着的东西,不是梆子,分明就像一把刀,在硬生生切割着什么。
她在被子里摸索着,慢慢将身子靠近萧乾。
汲取着男人身体的暖意,在一种恨不得永远沉溺在他温柔的情绪煽动下,她吸了吸鼻子,没有睁开眼,只拿白嫩的脸蛋儿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轻轻蹭着。
“天快亮了!”她小声喃喃。
原以为他听不见,可他却回答了。
“是,快亮了。”
这一个夜晚,两个人谁也没有睡好。
可谁也没有去拆穿,另一个假寐的人。
然而,天亮了。当不得不醒来面对的时候,有些话却必须说开。
昨晚入夜时,从南边来了一匹快马……
他驮着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
那会儿墨九正在梅园剪梅,并没有亲眼看见那一幕,只是从玫儿口述时苍白的小脸儿判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而且,已经到了必须处理不可的时候了。
她靠着萧六郎,梦呓般喃喃。
“萧六郎,你可以告诉我了。”
萧乾一言不发,轻顺着她的长发。
“说吧?纸又包不住火!”
墨九低低吼出这句话,带了一点情绪。
一直没有盯开的眼,也抬起,与他在氤氲的晨光中对视。
“阿九。”似乎即将要说的话很难开口,让萧乾这个从来都很少有微表情的人,竟然五官龛动好几次,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好一会儿,在墨九安静的逼视里,他突然喟叹一声,似乎不愿意打破彼此的美梦,将英俊的面孔深深埋入她的脖子。
“阿九,一会儿天亮时,辜二会来接你离开。”
呵呵……又是接她离开。
为什么每次有什么事,他都要把她抛开在外呢?
她在他的眼里,就真是只是一个会吃会耍的拖累吗?
尽管隔了一个时空的道德观,她懂得萧乾的做法是对的,可她却不允许即将要面临的又一次分离,语气也顿时变得尖锐了。
“这一次,你又准备把我安置去哪里?而你,又得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壮举?”
看他面色深幽难测,她又有些不舍,不知不觉软了语气,“萧六郎,那些东西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盛世乱世,不过转瞬之间,千秋功业,也不过是旧时王谢堂前燕!”
顿住,她慢慢捧着他的脸,目光深深在他脸上巡视。
“六郎,只有我们的生活,才是真的啊?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也许一个弹指,就已是一生。到时再悔,又有何意义?”
“阿九……”
“除非你心底从来都没有我。”
一个小小的“川”字浮现在他的额间。
他喟叹一声,双臂紧紧将她搂在怀里,手指在她脸上动情的摩挲着,“这一次,我非去不可。”
墨九突然有点儿生气,侧过头狠狠咬他唇。
“理由!”
“血浓于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萧乾速度极快的说着,扼住她的肩膀,却没有阻止去她小母兽似的尖利牙齿在肩膀上撕咬,直到墨九听到他这句突然变冷的话,停止了挣扎。
“是萧家出事了?”
“是。”一个字说完,萧乾像个突然变得脆弱的孩子,将头埋在墨九的脖子窝里,一个一个灼热的吻烙上去,伴着他炽烈的情感,狂热地诉说着,“朝廷抄了国公府,将萧府中五百余口人悉数押解入狱,等待处决……”
什么?
墨九瞳孔瞪大,汗毛根根竖起。
“为什么?”
萧乾道:“我切断了与朝廷的联系,临安第一次派了萧二郎来传消息,我没有依从。”顿了顿,他眼眸微变,“昨晚马匹驮来的尸体,是三哥家的小儿子……”
微微阖了阖眼,墨九声音带了颤意。
“他们想得到什么?”
萧乾目光一深,“让我交出兵权以及淮水以南的控制权,再回临安受审。否则,诛全家,夷九族——”
坑深188米 一起!或生,或死
诛全家,夷九族?
这样的事儿,真的是东寂做的?
楚州萧府荷池上的一叶偏舟,白发男子长发轻绾,执一壶梨觞,笑容浅浅,如同踏月而来,走在一张镌了诗意的画上,悄悄穿行于她的记忆里……
那是一个温暖的男子。
可他,终究不是那个他了吗?
江山寂寥,御途孤独。为了皇权,连亲生父子兄弟都可以反目,何况……外人?
甚至,他们还曾经是仇人?
就算东寂无心为之,可东寂不仅仅是东寂,他还叫宋熹,是南荣皇帝。
既然坐上了那张龙椅,想来有些时候,也不得不违心而行吧?
比较自私地说,相较于萧府那一干人等来说,墨九对东寂的感情更深。毕竟那些人,与她相处不多,甚至大多人都很陌生。但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无法对同类的悲剧视若无睹吗?
萧氏是一个大族,单单萧府就五百多口人,若此事牵连九族,也许数万人都得为此掉脑袋,血流成河……
仅仅只是想一想,她的脊背也不由生生僵硬。
“……他,真的会这么做?”
萧乾默默看着她,眸底深邃。
彼此互视间,墨九突的脸颊有些发烫。
有萧六郎的目光里,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尴尬。
那一边是萧乾的全族,可她却似乎在为东寂辩护——如果东寂真的不会那样做,那么昨晚送来的尸体又当做何解释?毕竟只是一个无辜的小孩儿啊。
自古帝王多无情。
为了一把龙椅,杀人无数的例子太多,她怎能期待东寂是一个例外?
墨九抚上萧乾的脸,略带歉意,“……对不起。”
唇角微微一勾,萧乾捏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下来,紧紧握在掌心。
“阿九,我可能会失去很多。但我不能失去你。你可明白?”
可能会失去很多?那何止是很多。
多少年了,他风里来雨里去,用鲜血换来一切,汲汲营营的图谋,不仅都得鸡飞蛋打,很有可能,失去地还有他自己的性命。
心里飕飕泛着凉意,突然间,像是二人互换了角色,墨九将手环过去抱住他,轻轻抚在他的后背上,声音如同母亲般轻柔,“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萧六郎,你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应当早就会想到今日的,毕竟萧府那么多人,目标太大……为什么,你没有早做打算?”
萧乾身子微微一僵,静了好久。
望着她,他复杂的情绪交织得如同一团乱麻,都堆砌在了那一双深浓的黑眸里。
“我曾以为,我不在乎。”
墨九微微一愣。
……他以为他不在乎的?
想到第一次去萧府的情景,想到萧六郎与萧府中人的关系,还有他那个爹,奶奶,萧二郎……墨九的手指慢慢揪紧。
事实上,如果萧六郎内心里真的不在乎,不管东寂怎么做,都是输家。
他把萧府中人当成萧六郎的一个软肋,紧紧攥在手中。可这个“软肋”,也要萧六郎本人认为是才有意义。
若不是他的软肋,东寂抄了萧六郎全家,甚至杀了他的侄子,还要灭他全族,这件事会让东寂凶残的恶名天下闻名,对萧乾本人却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他为了南荣灭掉珒国,功勋可畏不朽……如今他还征战在外,东寂就因为一个谣言,派邓鹏飞对他下逐杀令,还拿他全家要挟,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起事……
是皇帝不仁,他才不义的,多好的借口?
这简直就是一个千古难逢的好时机啊!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墨九目光倏地一凉。
难道说,这都是萧六郎早就计划好了的?
萧府中人,不过也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落子?
望入萧乾的眼睛,她带着审视,然后,看见了他的挣扎。
一字一字,她问得很慢,“为什么……又在乎了?”
“阿九,是因为你……”
他慢慢的,声音像在呢喃。
墨九有些怔忡,为什么是因为她?
轻轻抿住嘴唇,她没有说话,摆出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眼神鼓励地看着萧乾,一脸的信任。
互视好一会儿,他凉凉道:“那一年腊月,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萧运长还没有回楚州,我母亲被谢忱侮辱,走投无路,去投靠萧家……他们家的院子里,有摆得整整齐齐的年货,可面对饥肠辘辘的我,却舍不得一块糕,不仅不让我们进门,还羞辱我的母亲……母亲不得已带着我沿路乞讨去漠北,后来竟然为了一口饱饭,为了我不至于冻死饿死,被乞丐……凌辱了。”
墨九从来没见过萧乾这副模样儿。
他从来面色刚硬冷漠,几乎不会出现半点悲伤至疼的情绪……
至少,墨九没有见过。
可此刻的他,声音沙哑,喉结滚动,分明在哽咽。
墨九眸中蕴了湿意,不仅为萧六郎,也为他的娘。
寒冬的风,呼呼的吹,别家别户,鞭炮声声,他们的孩子穿着新衣新鞋,吃着年糕奔跑玩耍,可怜的妇人,牵着一个孩子,衣不遮体,走在繁华却冷漠的大街上,拼命地想着,要怎样为她的孩子换来一个馒头……
抿了抿嘴唇,她没有安慰他,只是目光柔地,安静地看他,瞬也不瞬。
顿了片刻,他眸底悲凉的神色已然收敛。
再出口时,一字一句只剩冰冷,“我的母亲,从来不舍得为难任何人,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一有机会就会周济别人。还时常告诫我,要善以待人,做好人才有好报。可她就是一个好人,得了什么好报?”
眯了眯眼睛,他冷笑一声,眸底戾气似流光乍现,“从那时起,我就发誓,那些人加诸在我们母子身上的,我一定要讨回来。谢家是,萧家也同样是。我从来不承认自己是萧家的孩子,我早就与他们毫无亲缘。再回萧府,我也不曾想过要为萧家的传承,担负任何责任。但萧家百年旺族,在朝廷关系遍布,门生众多,我也需要一个萧六郎的身份……”
“谢忱、谢丙生……谢家一脉,经我之手死亡没落,算是报得大仇。”
“可我虽然不想放过萧家人,不能自己动手……”
说一段,他停一下。这次,像是触及了灵魂深处的一些阴暗,他久久停顿,再无言语。
墨九之前就猜到了。
他原本以为可以借东寂之手帮他报仇,而他可以因萧府之事,在汴京歃血起兵,以家仇之名,正式与南荣为敌,这样的行为,在以孝为先的社会制度中,能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与同情。
又是个一箭双雕!
这整个过程,简直就是一局环环相扣的妙棋。
每一个布局,萧六郎都精心策划。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自己做不到。
那么,这算不算萧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