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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昭大惊,两手接过。众臣跪下听旨。
那不是一封正式的圣旨,应当是唐贽去世前写下的,是以字迹潦草无力,行文颠倒不明。
李伯昭两眼扫了一遍,将纸反过来,呈给众人看,朗声道:“宋问学德兼备,深解经论,兼通术数。今封为国师。陛下驾崩之后,一切丧礼,由宋问操持。”
那底下切实盖着唐贽的印章。
众臣一阵喧哗,难以理解。贵妃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宋问抬头,疑惑的看着前面的人。她自己都不能明白。
唐贽说,赦免她的罪过,虽说她原本就没有罪过,却连护丧官员的位置都交给她了吗?
照理,应当是由唐清远,或朝中众臣安排才是。这样交给她,难道不是不伦不类吗?只是为了明确宋问的地位罢。
李伯昭见宋问没有动作,两步上前,说道:“孩子,速速接旨。”
宋问手呈于头顶,接过了那封粗劣的圣旨。
这下,宫人以及臣子,都在等待宋问开口。
一官员上前道:“请国师安排。”
宋问低头看了眼那纸,有些无措。这发展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对这些皇家葬礼,她并不熟稔,更加不敢妄自插手。于是扭头去看礼部尚书,请求道:“听凭尚书决议。”
李伯昭点头:“陛下信任国师,然国师年岁尚轻,少不得你我提点。陛下丧礼一事事关重大,请田尚书与诸友多多上心才是。”
众人点头称是。
礼部尚书便顺势过去安排事宜。
如此,宋问就离不开了。
众人彻夜未眠,守在宫中。
大多是礼部的事。要报丧,着寿衣,推算吉时,布置各人事务,妥善安排各处布置。
将殿内镜子和字画,该蒙的都用白单糊上。床单,挂帘等,亦全部换成白色。
宋问看他们忙进忙出,极为繁琐。站在一旁,无所事事。
宋问看了一圈,问道:“殿下呢?”
内侍听见,过来躬身答道:“似乎在偏殿。”
李伯昭皱眉:“宫人怎么还不去请?如此失职。”
内侍低头道:“请了,可是殿下关着门不出来。”
李伯昭不说话了。
唐清远是唐贽如今唯一在的皇子,此事不能不在场。只是,父亲离世,想他触景伤情,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宋问片刻后道:“我去看看吧。”
李伯昭说:“劳烦宋先生了。好好劝劝殿下。”
宋问点头。
她都到唐清远的殿门外,敲了敲门扉,试探道:“殿下?”
里面没有回音。
宋问又道:“殿下,陛下已驾崩。请殿下过去,主持大局。”
唐清远依旧没有回音。
宋问:“臣进来了。”
她说着推开门,走进了宫殿。粗粗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唐清远,走往里走了一段,才发现人。
唐清远正颓坐在角落的地上,头靠着墙,静悄悄的坐着。
宋问远远站在殿中,说道:“虽说言轻莫劝人,只是殿下,逝者已矣,请保重。”
唐清远自嘲笑了一声,说道:“他对我很好,他很疼爱我。他给了我天底下,一个父亲,能付出的最多的东西。可他对我越好,我越是惶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应该亲近他,我却做不到。我做的事情,我带着一股刻意和戒备。我害怕他对我失望。我不敢忤逆他。但我对自己,已经尤为失望。”
唐清远闭上眼,抿着唇,脸上浮现出悲恸神色:“他咽气的时候,我竟然松了一口气。我痛恨自己。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宋问走到他面前,发现他脸上满是水渍。
“明明他应该是这世上,最疼爱我,最关心我的人。”唐清远张嘴,眼泪便往他嘴里钻,许久没有尝过这样的味道,泪水跟着流进了他的心里。那一刻,仿佛未干的伤口上滴了盐水,酸涩,刺痛。
“因为他的身份,他的地位,我抗拒他,警惕他。”唐清远哑声道,“我害怕,我将来会不会落得和他一样的境地?”
宋问说:“所以,无论怎么讲,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我敬重他。无数人畏惧他,这已经是地位带给他的惩罚。”
唐清远抹了把脸,用衣袖擦干:“我能做的,就是答应他要我做的所有事,做一个好储君,做一个好皇帝。这就是我唯一能为他的补偿。”
宋问说:“殿下,这不就可以了吗?请这样做。”
唐清远看着她,抽了抽鼻翼,朝她伸出手:“……宋问。”
宋问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两人视线交汇,殿中一时无声。
宋问道:“请殿下,过去主持大局。”
唐清远又是苦笑一声,一手撑着从起来站起。
她走到门外,等唐清远整理完毕,换了身衣服,然后往寝殿过去。
唐贽驾崩一事,传遍京城。
百姓穿白衣,系白布,吃素食,念经咒,为之恸哭,替他送行。
长安城内一片素白。
七日之后,唐清远登基。
一朝君王,再此更跌。从此,便是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天下。
唐清远两手捧过冕旒,感觉手指在发颤。
这冠冕旒,其实不沉。但是它承载的太多。
他将它捧到胸前,仔细看着上面的痕迹。
仿佛唐贽还在他耳边说:
“这冠冕旒,是朕留给你的。你不用害怕。我会将它好好戴到你头上。勿论是谁,都不会让他抢走。”
“不用怕沉,会有人替你撑着的。”
“儿。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唐清远再抑制不住,一时痛哭出声。
他到今日才发现,这个位置,仿若针毡。
要成为一个所谓的明君,又是何其艰难。
以前,只要看着唐贽的背影。
从今往后,他要看着万民的身影。
随此。
宋问担任国师一事也传了出来。
长安百姓对国师一职原本已信心全失,实在是张曦云的事情叫他们太过失望。任谁发现自己被数十年,一时都难以接受。国师二字,仿佛就成了一个笑话。
但是如今,宋问成为了新任的国师。这事就不一样了。
众人先是一阵迷惘,随后便是释然。
宋问总算是去做官了。虽说国师没有什么实权,但也代表了德高望重,才学丰厚的意思。多少,可以算做对宋问贡献的表彰不是?
宋问拒绝了接手张曦云的府邸。那地方她实在是住不下去。何况她这国师当的莫名其妙,根本不明其意。朝中不服的人在多数。
只是,这府邸已经赐下来给她了,她拒绝,也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她就将里面改装一下,决定弄成一个收容所也可以,孤儿院也可以,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可以暂时有个庇护之所。那样岂不是挺好?
林唯衍因为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在大理寺里多呆了几天之后,跟着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几位他在狱中结认的朋友。
他们这些人,有的回家去了。有的孤苦无依,无处可去了。还有的不愿意回去,却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宋问遂将他们聚集起来,把收容所交由他们管理。让他们平日里打扫卫生,准备三餐,修缮房屋。或是去茶馆里,跟人学学手艺,再做打算。
帮助人是件很高兴的事情。他们做了几日之后,发现那里的人对他们不那么有偏见,于是便留了下来。
关卿听闻之后,借由此事上奏陛下,这件收容所就被朝廷接手了。开支皆由朝廷负责。
唐贽驾崩之后,对宋问来说,有喜有悲。
好处是,大约不用再畏戒林唯衍身份的事情了。坏处是,宋问至此过上了要早朝的日子,简直生无可恋。
李洵与冯文述等人,简直叹为观止。
先生不愧是先生,要么拒不为官,要么一飞冲天。
宋问为官后,给朝廷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户部记账制度的改革。
稳稳拉住了新朝的第一波仇恨。宋问欲哭无泪。
几次早朝激烈争辩之后,唐清远赞成了王义廷的提议,开始缓步推行新的记账方式。
消息传出后,民间对朝廷希冀甚高。新朝改革,打击贪腐,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宋问,就差封神了。
平静下的暗涌,也并未停息。
唐清远登基之后,一番举措接连而来。南王在外亦是蠢蠢欲动,不知何时发难。
宋问每日下朝后,就过去南门一趟。逛了数遍,依旧毫无所获。
她实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或是当时眼花了。
林唯衍跟在宋问背后,碎碎念问:“唐毅究竟去了哪里呢?”
宋问无语道:“分明是你看着他离开的,你现在怎么能来问我呢?”
“因为你什么都知道。”林唯衍说,“他会不会回来呢?”
宋问沉默片刻,唏嘘叹道:“他倒是希望他不回来。他要是回来,怕不会是好事。”
难道真要兄弟相争,天下大乱?
宋问还是宁愿相信唐毅,因为唐毅的眼神里,根本没有什么的雄图霸业。何况,他没有动机啊!
他若是想要造反,若是在意这个,早有千百次的机会,去岭南找南王了。
就算对皇位无意,想要报复,也可以去找南王。
只是,唐毅顾全大局,才始终忍辱负重。难道至此,又反悔了吗?
宋问不知道。
她与林唯衍走在街上,迎面一名孩童朝她跑来。
宋问在出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孩问:“是宋先生吗?”
就算她是国师了,众人还是喜欢叫她先生。
宋问点头:“是我。”
那小孩将手中的信塞进她的手里,然后转身跑了。
来找宋问说话的人很多,给她送东西的人也很多。所以她没有在意。
拆开信之后看了一眼,那信件没有落款,但是字迹太过熟悉。
来人邀她夜半在城南的桂树下见。
宋问收起纸张,脸色顿沉。攥成一团,塞进怀里。
林唯衍见势不对,小心问道:“是谁?”
宋问皱眉道:“他真的回来了。”
林唯衍:“是吗?”
林唯衍看她很是担心的样子。一手拍在宋问的后背,说道:“不要怕他做错事,你会教育他的。”
宋问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要等到夜半,实在是太难熬了。
宋问想了许多想问唐毅的事,可是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好。
数日不见,她还是更想知道,唐毅过的怎么样。
天黑之后,避开街使,林唯衍将她送到约定的桂花树下。
宋问挥手示意,让他去别的地方先躲着。林唯衍就直接藏在了树上。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月亮都走了半圈,终于有了动静。
林唯衍蹦起神经,戒备看向来处。
那人从暗处走过来。从身形,样貌,都说明了他是唐毅。他似乎孤身一人过来。
林唯衍犹豫了一下,继续趴在树上,没有下来。
唐毅两手负后,与她保持了距离。问道:“你还好吗?我听闻你因我进了大理寺。”
宋问:“那你应该听闻,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