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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卿和秦磊本就与我形影不离,故其跟随是为理所当然,我记得允诺他们二人后,雅卿的神色愉悦,欢喜中则蕴含了一丝期盼的味道,想想也该如此,京城的浮华灿阙总能打动人类那渺小苍茫的心灵;而秦磊的面色则渗合恍忧——不论何时何地,我的安全状况总是他思虑的重点。
待我收拾停当,于闺房内静候陈明峻之时,秦磊却通报道陆文航求见,我诧异万分,算算日子,已两月有余不曾见他,而今他却现身于此,究竟是为何事?
正疑惑间,陆文航却信步走了进来,乍再相见,心中酸涩不尽,他…怎可如此地消瘦?
我静观着他,竟无从言起,只见他嘴角噙着浅笑,眼睛若黑曜石般明亮幽深,似梦似幻,莫测难懂,“明峻让我来此接你出府,陈小姐可否准备妥当?”
我一怔,似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陈明峻此人的心思竟是如此高深,一直以来,他并非败兴厌烦之人,奈何今时会如此行事,此番又有何种理由与目的?
可是,自那日陆文航拂袖离去之后,我曾意兴阑珊多时,陆文航在我德心中到底是何位置,我亦曾认真地思虑过——其实我并不厌恶于他,反之,我则是欣赏于他的,是的,我欣赏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张扬与活力,因而,于此时此景,我无法拒绝于他。
惆怅片刻,我缓缓而道,“是然。”
而后便袅娜地越过错愕的他,朝藏心阁外走去。
甫踏出门栏,我便注意到陈明峻正静立于娉折湖畔,在岸边摇曳扶柳的烘衬下,挺拔若兰,而他的目光,则柔和无限地追随并凝视着我。
他浅浅地笑着,平淡而又俊逸,这种完美的超然让我生生地咽下所有的疑问,不自觉地跟随他朝外走去。
待行至府门口时,我却听到了卫侍恭送陈念娉的声音,正疑惑间,她欢快的声音适时响起,似嗔怪又似无奈,“哥哥,你怎可如此久滞?我已经候你多时了。”
我不禁仰头看向陈明峻,却正好对上他那流露出不尽涵蕴的幽幽眼眸,似有开脱,更似有歉然与劝慰……
顿时,我心中的滋味不断沉复,便想辞脱此行,陈念娉那清丽的声音却又响起,不过此次则隐含了阴鹫与愤忿,“哥哥,已言好我们二人同去赏景,你怎可带了这狐……”
突然,她神色拘谨不安起来,话音也因此顿在半途,我沿顺她的视线向后看去,原来是陆文航已尾随而至,想来她亦已多日未曾再见陆文航,一时相思、期盼与担忧之情尽现,只是陆文航神色桀傲不羁,邪魅轻狂,与往日并无甚大改观,视线在她的身上亦不曾有片刻停留,几乎是立刻地,陈念娉脸上的惊喜幻化成了…失望与愤恨。
我突然又改变了注意,于是便展颜正视陈念娉,走向府外停留的那辆装饰华丽且又宽敞明炫的马车。
马车急驰在方砖平铺的京道上,车内气氛却尴尬沉默,诸人神色各异,说不出的滑稽与暧昧——
陈念娉的目光频频瞥向闭目悠思的陆文航,小女儿心态尽露,或喜或悲,或嗔或忧,末了,还不忘恨恨地剜我一眼。
陆文航似是假寐养神,眉间却不时蹙展收合,那形若绘扇的睫毛如蝶翼般顺势上下扑动,极尽诱惑。
陈明峻则透过窗格凝睇着外面的天空,目光悠远深沉,看不透想法,亦看不懂内涵。
我又将目光扫向雅卿,不禁失笑,果真如我所料,她脸色阴沉,嘴唇微微嘟起,极尽忍耐地冷视着坐于我对面的陈念娉,出行之前的渴盼之色竟了无踪影。
秦磊则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右手紧护腰侧——我知道那是他的佩剑所在之处。
我理了理神思,心中的疑解似乎逐渐明朗浮现,如今此局,陈明峻无疑是刻意的,他定是算准了这样的结果——有陆文航在,陈念娉绝对不会明然地针对于我,亦不会言讽讥狠毒之语;而我,则碍于心中的郁结与愧然,冷漠之色也不妥在此显现。
但是,疑惑不禁又浮动跳跃,若是此故,为何陆文航竟能面色坦然如昔,仿佛我与他之间的误解俱不存在一般?而陈明峻,为何竟要如此行事以致于失了信诺?
或者,是我思虑过甚——陈明峻并无他图,单单只是为了让我在此行中与陆文航以及陈念娉消除既往的一切误会?
头脑不禁混沌起来,恍神中,萝水之畔竟到了。
萝水者,本为洛水,据说景浩三年,沈显于洛水之畔初遇皇贵妃柳氏,惊为天人,待追随佳人于洛水中心的怡然亭时,柳氏竟生生不见了踪迹,其身姿缥缈而不实,放眼瞭望,只有遍地的羽叶茑萝秀丽绽放,活泼动人,意境幻变。
后来沈显经多番找寻却未果,待放弃绝望之时,不成想却于怡然亭再遇心系之人,欣喜若狂,是日便将柳氏迎入宫中,册封为贵人,赐号为“萝”,并将“洛水”之“洛”改念为“萝”,以纪念其对柳氏的相思情深——柳氏当年的无限盛宠由此可见一斑。
柳氏归去多年后,沈显仍会不由自主地前往柳氏居住过的“萝旖宫”静立沉思,而且每次都是面对着盘绕错折的茑萝茎蔓追忆失神良久,脸上尽现缅怀伤痛之情,期间沈显口中还会反复吟诵着一阕词……
当我第一次听雅卿念道此词,甚为感慨惊异,因为这阙词竟是母亲最“厌恶痛绝”的诗句,亦是她唯一不让我品学的文赋,但我最后还是背着母亲将这阙词偷偷默记熟读于心——
词文悲凉、缠绵的意境让我欢喜堪忧且爱不释手: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置立于络绎不绝的人流中,我竟没有太多的欢喜,看着穿梭来往的众人脸上那没有任何掩饰的喜悦之情,我却感到无所适从,心从未有过的失落。
有时候空洞静无的环境会将人一点一点吞噬,岂不知过于嘈杂、喧闹的场所亦会如此,会让孤寂的心更加孤独无依。
陈念娉的活泼天性因这热闹喜庆的氛围逐渐显现了出来,只见她频繁地停留于各种摊位之前,灵转溢彩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兴奋与好奇,盼顾着那些看似精致有趣的玩什,来时的不快仿佛皆一扫而光。
“文航哥,快快看那些面具,实在逗趣可爱的紧!”陈念娉那蕴涵了不尽惊喜和感叹的呼声将沉浸于漫漫思绪中的我惊醒,顺着她的视线观去,不期然地一个高高悬挂着繁多品类的面具摊位映入眼帘。
我亦不由得惊叹,此摊主心思甚为灵巧,竟将各类动物的表情憨厚丰富化,精致空灵,栩栩如生,风格唯美,与往日所见那千篇一律且生涩粗糙的鬼怪面具截然不同,怪不得陈念娉会如此欢喜——似是惊爱有加,她竟不自觉地拉住了陆文航的衣袖。
陆文航的嘴角却是不羁地牵起,目光散漫无意地在我身上作瞬刻停留旋而飘散远去,伴随着“啪”的一声,他那常携于身的绘扇被潇洒地打开,竟是“不着痕迹”地将袖端抽回。
陈念娉终是被众人诧异古怪的神色所困,不禁疑惑环视,直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妄为,于是讪讪地将手收拢,脸色开始阴晴不定。
一行人的气氛似乎格外尘封凝固,这时陈明峻却出人意料地轻笑出声,“那些面具情趣横生,实为精美不凡,娉儿可有中意所爱之物,为兄今日定会如你所愿!”
听罢此言,陈念娉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但却迟迟呆立不动,陈明峻则温润一笑,径直拉她朝面具摊位前走去,途中亦不知与她耳语了何言,陈念娉那仿如秋水般荡漾的剪瞳蓦地焕发出不尽的光彩,容颜愈显清灵绝美,只见她轻松畅意地扶持起陈明峻的手臂,巧笑若兮,竟是欢快无比地在那撩目趣美的面具中挑选并辨析起来。
剩余诸人的冰冻沉默终因陈念娉的活跃开始慢慢地融解升华,相顾一笑,皆都纷纷步于那摊位之前,只是面色俱已恬然淡悦。
我盯着雅卿递于我的雕刻细腻、纹理清晰的九尾狐面具,心中有声音鲜活丛生,自小母亲便会讲一些灵异动人且如诗如画的神话故事于我聆听,她道狐狸乃通灵心善之物,知恩图报,但在其恋慕于人世间落魄贫穷的俊逸书生之时,总会遭遇各种坎坷劫难,可怜悲凉得令人唏嘘……
不过,当母亲给我讲述这些空灵美幻的故事时,神色却不复一贯的怨恨、愤懑与阴郁,反之,语气竟是悦耳的平缓、低沉与温柔——而每每见到她这样平静、和谐的神情,我的心头都会涌上一股异于往日的且强烈炙热的幸福感和温暖感。
习惯性地摸了摸悬于腰际的那只绣黹着百合花的天蓝色缂丝荷包,只觉慨叹良深,里面并无放置香料丝软,却是一枚润白色的百合花玉坠——这是我的秘密,亦是我不敢齿于言的秘密。
母亲的最爱之物除了那把叫“锦瑟”的瑶琴外,贴身所携的还有这枚质地上乘、雕琢精细的双头百合璞玉坠。
这枚玉坠的表面因主人常年的触摸已是圆润无棱,上面篆刻的字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渐是模糊不晰。
秦月山庄的过往至今还停留于脑际久久不散,我欢喜那个如天籁般美妙的庄园,在那里曾有着我儿时的全部快乐、梦想与希望,可母亲的怨恨、忧虑却无时不刻不冲击着这份恬然和愉悦——她大部分的日子都在发呆,凝睇着这枚精美柔润的玉坠沉思,口中并喃喃有词,“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或者深情凄惶地弹着一遍又一遍的曲子,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思念”。
也许是幼时的顽劣,也许是心中的不甘愿与失衡,也许是不愿见母亲总是如此地伤怀和阴郁,我终是趁她不备藏起了这枚对她而言意义深刻的玉坠,可是,可是不成想,正是因为“丢失”了这枚璞坠,她在人生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才格外悲凉沉寂,直至“油尽灯枯”、“郁郁而终”,而我终究是失却了归还于她的勇气。
由此,母亲的逝世也就成了我永久的愧疚与遗憾……
始有烟花燃放开来,缤纷撩人,彩纹映在这九尾狐面具上风采幻变、令人屏息。
正了正心绪,不禁发现自己的步子竟慢了雅卿一行人许多,正待放快步伐以跟上他们的游荡节奏时,突然,一抹白色的身影透过那光影交错且飘曳流转的花灯流苏直直地印入我的瞳眸,顷刻,我的目光凝滞石化,情不自禁地挪转了脚步,朝那似是“虚无缥缈的希冀”走去。
我仿佛又置身于梦境!
真兮幻兮?梦兮影兮?
当我紧跟这抹颀长惊绝的身影于萝水尽头的庑廊时,他却再次空空消逝,于此,我才渐渐地清醒和恍然。
不成想,我竟又次和雅卿等人走散,且又次迷失了方位,而最最令我无奈惘然的是——
我竟再次将这枚梦境丢失!
我紧紧地绞着手中的蜀缎锦帕,几近苍白绝望,心中更是彷徨无依——
原来梦境真的只是梦境而已!
将视线从平澜无漪的水面收回,呼吸不禁又粗重紊乱起来,原来,原来那抹出尘绝世的身姿并不曾远去,刻下竟在我右侧不远处的陶然亭临水而立,晚风徐徐袭来,扬起他那宽大的衣摆,一时之间,形若神砥,翩若惊鸿……
我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