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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他便在众侍从们众星捧月般的护从下大步流星地往下山的路行去。
我注视望去,只见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袍摆则随风轻轻飞扬,映着明洁的霞光,整个人若芝兰玉树般高雅无俦。
而那个名叫“同禹”的书童则脚步迟缓,先是神色复杂地深深地审视了一会我的面容,继而电击般地醒悟过来,急步追上前去。
浩菊山庄?尹框?
我立在明汝山的空旷之中,思绪连连,复向雅卿和秦磊的坟冢静静回望,却久久不能言语。
暮色悄然而至,寒露微重,秀色模糊,那一行人逐渐消失在血色浸漫的霞纹重影中,暮霭散寂,鸟虫藏迹,渐渐地,再亦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惘然
春去秋来,往事知何处,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
待知晓于尞城驿馆内所遇之人是尹框而非韩子湛之后,多日以来郁结于心的沉闷压抑之气竟一呼即散,浑身上下亦顿觉轻快许多,同时,我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焦躁欠虑,韩子湛待我之心切切,我怎能在未明事实的情况下便轻易地质疑于他?
如若不是他在丁零国境内遭受重伤,如若不是他失去记忆困于懵懂,六年来,他又怎会任由我伤心期盼而不管不问,又怎会将迎娶我的承诺抛掷于脑后——
“我此生非卿不娶,既是我的认定,乃,当是和妻无别!”
“待我助陈将军击退丁零凯旋归来,定会辞掉官职,大隐于野,远离红尘俗世,且看那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但裳儿,到了那时,你可愿追随我共隐于风景怡人处,共养那万顷的百合花圃,任它四季繁盛绽放,时时芬芳?”
……
现在,他终于排解万难回朝复官,还正尝试着将失去的过往一点一滴地拢集并收回,便为了妻子而做出了惹怒龙颜的举止——“圣上的恩泽有如日月江河,下臣惶恐之至!但是,下臣斗胆,还望圣上能容臣实言相禀,其实,臣在家乡早已成家立室,臣妻貌陋才疏,情赋与容颜虽然丝毫不堪与静柔公主相媲美,但她贤淑大体,情深意重,侍臣之心凿凿,亦早与臣相约至白首,不离不弃,如此境况,如若圣上再执意让静柔公主下嫁于臣,岂不是要置静柔公主于难控之境地?况且,臣已向上天起誓,此生若是辜负了贤妻,必不得善终!圣上,静柔公主为金枝玉叶,驸马人选应才德兼具,婚事亦万万不能草草了却,所以,恕臣轻妄,恳请圣上能收回诚命!”
——如若不是将执念记挂盘绕于心,他又怎会不顾皇帝的威严而执意拒婚,此情深切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怀疑他呢?
从思量中苏醒过来,我惊愕地发现蕊欣竟呆呆地凝睇着尹框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顿时恍然大彻,那些她自尞城驿馆出来之后的心事和异常表现遂有了答案,一些杂乱的思理亦渐渐清晰明了。
想到这里,我故意展露出嬉闹之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唤道:“欣儿,那位绝世超群的公子可是已经走远了哦!?”
我又稍作停顿,揶揄地玩笑道:“只不过…才见了两次面,还尚不清楚底细如何,欣儿,你…不会就喜欢上他了吧?”
闻言,她猛地一震,慌忙转过头来,却看到我一脸明婉的笑容,先是疑惑,继而便回味过我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来,不禁绯红了脸颊,遂娇嗔我一眼,羞窘地跺脚道:“姐姐说什么混账话,我哪里有…喜欢他?”
但说到最后,声音竟愈来愈低,语调亦愈来愈没有底气。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掩饰动作,我不禁收回了捉弄逗趣之心,敛了神色:“那位尹公子气质高轩,风度秀洁,身份显贵且心思良善,此以其穿着及尞城驿馆让出客房的贤良举止便可看出,的确是位难得少见的奇异之人,你恋慕于他亦能为人所理解。然而,美中不足的却是他已有了妻室,我看他心思深沉缜密,对其夫人的疼惜之情却坦荡直接,不作任何的掩饰,看似是有再亦容纳不下她人的至深之情,想必定是爱恋到了极致。即便他花心多情,可另娶她人,我亦不愿见你嫁作他人为妾,何况这位尹公子又是如此的专情,此景此况,你只能是多想无益。然而,如若你不能忘怀,那就要看你的造化如何,我虽不愿你嫁作人妾,但却不能阻止你什么,因为我不愿你似雅卿般遗憾而终,唯一的愿望便是你能幸福安康快乐一生,但如若你能放弃,我只会为你感到欣慰,日后亦必会为你觅得佳夫,共享乐平!”
蕊欣的脸色变了变,以惶恐不安的语调答道:“姐姐,虽然自在尞城驿馆中见到他之后,便不由自主地神往牵怀,但是我却十分明晓如此的一个道理——世上那不可取不可得之事之人,若是执意勉强得之,定会是莫大的悲哀!所以还请姐姐放心,自今以后,我定会收敛心神,绝不会让姐姐难为!”
瞭目周遭,残阳如血,霞光万丈,暮色渐沉,我看着蕊欣那落寞恍惚的笑容,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
安慰般地轻抚她的手背,我的心思繁杂无味——
欣儿,对不起,我想你定是再亦无心欣赏如此秀美葳蕤的明汝山景致了吧?
虽然,我完全可以任由你自由追逐、努力争取,然而,那位尹公子却有了“早已娶妻”这个注定了是悲剧存在的身份与存在,正是因为对那种怅然浸骨的绝望期盼深有体会且感同身受,所以,我才不得已而忍痛扼杀你的恋慕之情,不得已而让你放弃难以放弃的执念,不得已而摧毁你始萌根崭芽的旎梦。
所以,欣儿,你必须要在痴念尚未根深蒂固之时舍弃此情,如果不如此,将来即要发生的哀痛与伤害只怕你是无论如何都亦无能承受的。
麻木地朝下山的路缓缓行去,思绪徜徉流转,天际边那一缕即将燃炙的华彩中竟逐渐幻化出一张纯美的笑脸来,我不禁惊愕呆立,竟是…蕊欣的脸——六年前初遇之时,蕊欣的那张无忧无虑言笑的脸,自然清新犹如雨后菡萏,热情真挚犹如山瀑明流,灵气活泼犹如红菱幽香……
可是,为何,为何那张如山花般灿烂的笑颜却又是如此的遥远,渐渐地,模糊一片,不复再见?
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夜,我和秦磊、雅卿主仆共三人被狡猾阴险的谕王沈喆所陷害,情势危机,雅卿为救我脱险,便执意扮作我的模样自行前去引开那些紧跟不舍的追兵,因心有牵挂、神思恍惚,我在逃往沁凉寺的途中不慎跌落山崖,长久昏迷不醒,恰被进山打猎的蕊欣兄长瑞宝所搭救,醒来已是五天之后,三月廿二日。
由于蕊欣当时所居的小山村异常闭塞,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地步,当我通过瑞宝辗转得到外界的政事与消息之时,已经距离皇帝下令诛绝陈氏及亲族之日过去了月余,天阙的历史亦早已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巨变——
仁德三年三月十六日,定北侯陈沅江通敌于丁零的行径被暴露,因在卖国凭信揭发之前已因其缘故,致使辛郡守战损失了万千的精兵良士,加之又于凭信中,贼首詹葛竟以“君”之敬语来称呼陈沅江,奈何能当“君”者唯天子一人是也,由此可见,定北侯谋逆之心昭昭,罪不可赦。
皇帝大怒,遂着刑部尚书刘孟调查其罪由,以谋逆罪为首,最后竟查其大罪四十八余条,案由一经确凿,皇帝便下旨将陈沅江腰斩于正午门,暴尸城圜三日,以示弄臣,另者,抄家封府,诛绝九族,妇孺幼孤,一概不赦,以绝后患。
但在陆文航与韩子湛押解陈沅江回宛城的途中,押解大军却遭遇了一件变故——詹葛幼弟詹粤竟率残势余众于押解大军必经的道路上设下埋伏,企图一举救下陈沅江,然而,陆文航却当机立断,镇定不迫,指挥兵士从容应战,稍时,敌军便渐渐力不从心,败势初现,混战不堪中,不会武功的援军主帅韩子湛遂成了弱点,被不敌逃亡的詹粤所重伤,而后俘虏。
陆文航见之大惊,忙遣精兵二千前去营救,然而兵士在追至大漠中后却突罹沙暴,举步维艰,待两日后风暴平息,再复找寻,却于一沙漠绿洲的水源旁发现詹粤以及其所率之万余残众的尸首,死状凄惨,白骨赫赫,似是遭遇沙暴突袭昏迷后,又被常常出入在沙漠中的一种浑身满是毒刺的名为“死亡蜈蚣”的大蜈蚣所噬咬致死,然而,这些尸首中却唯独不见了韩子湛……
韩子湛自此失踪成迷,皇帝痛惜他的才华与为人,曾张榜赏金找寻,而找寻的黄榜一贴就是六年,但韩子湛却似凭空消失了般再亦无迹可查。
陈沅江行刑的当日亦乃皇帝设下的瓮局与诱饵,为的抓捕在死士护卫下从宫中所逃匿的冠军侯陈明峻,陈明峻自小便孝名远播,父亲被处斩刑,他定是会想尽办法前来营救的。
如皇帝所料,在陈明峻的堂弟陈明屹等一干陈氏族人一一在陈沅江面前被血腥斩杀后,在陈沅江罹遭了重大的心理磨难与创伤后,数十名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终于出现,然而他们的奋死拼战却显得无济于事,因为皇帝早已命人在刑场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陈明峻一现身,便插翅难逃,死路一条。
待数十名黑衣人被布设周密的御林军皆数诛杀后,才发现此其中却并没有陈明峻的身影,皇帝闻之极为震怒,遂下旨将陈沅江暴尸于城头三日,并发下海捕文书,全力追剿陈明峻,然而令皇帝失望的是,陈明峻亦如韩子湛般踪迹成迷,杳不可查,再后来,皇帝下令将陈沅江的尸首丢弃在了明汝山的最高峰顶,任由秃鹫啄食,陈氏谋逆事件才终于作罢平息。
皇帝在了结“陈氏谋逆”的整个事件中,无一方面不冷酷血腥,果断残忍——此皆可从其血洗陈府,扑杀陈沅江亲信,诱杀追捕陈明峻的举止中可视可见,然而,不知是否是出于情分和挂恋,他对陈念娉却相当仁慈,她不但无有因陈氏族人的变故而遭受牵连,皇帝甚至还保留了她的贵妃封号和地位待遇。
据说陈沅江被处斩之后许久,她都被皇帝很好地保护着和隐瞒着,不曾晓知陈氏的巨大变故,不过陈氏九族被诛的消息还是在宫人的闲聊议论中被走漏,陈念娉闻之大为惊恐,伤心过度以致于动了胎气而早产,可当她在历经万难终于诞下皇三女之后却遭遇血崩,当时又因其求生意志异常淡微薄弱还差点生命垂危,最终还是皇帝恳请陆文航前来医治,奋力施救了长达六日才得以生还,其惊其险由此可见一班。
陈念娉自从醒来之后,便一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不可自拔,终日不断地自责自伤,以泪洗面,寡词少语,郁结淡漠,起初皇帝还日日探视,劝解赏赐,最后皇帝则失却了耐心,踏足于陈念娉宫阙的步迹开始逐渐寥落,直到一日,身份家世为迷的贵妃秦氏突然进宫,皇帝就再亦不肯涉足于章华宫一步了。
皇贵妃秦氏如沈显时期的柳贵妃一般可称为传奇,俱出身于民间,俱籍贯往事不可考,俱得皇帝十分的宠爱,凡所爱所需,皇帝必定会大肆搜罗并给以最大的满足。
据传秦贵妃国色天香,貌若明月,姿若扶柳,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甚得帝心,所以她进宫不足两年,皇帝便打破妃嫔无嗣进封的规矩,连晋几级,将其由贵人升为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