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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我来吧。”
任太太自从昨天开始,就很对唐仅那句“平时都是姐夫做饭”耿耿于怀,这时见他熟练的弯腰淘米,还真有点恍惚的感觉。
她从没掩饰过自己对张籽芸的厌恶,甚至恨屋及乌到不愿意见到这个借她肚子生下的孩子。
晨光从玻璃窗透进来,落在任非桐浅颜色的居家服上,也落在他帅气的侧脸上。他的轮廓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任襄礼,一样的沉默,一样的长眉朗目。
不知不觉,他就长这样大了。
第一次意识到大儿子长成大人了,是在他从独自横穿半个美国赶到他们一家三口度假的农庄时——他背着包,拖着旅行箱,带着白色的棒球帽,甚至没有提前通知司机接机。
飞机、火车、巴士这样一路转车来到他们面前,风尘仆仆,犹似浪迹天涯的吉普赛少年。
任太太那时正带着小儿子料理院子里的一棵红色玫瑰花,听到动静,转头就看到一个晒得黑乎乎的少年拖着箱子朝着自己走来。
任非梓那时候已经不认识哥哥了,随手捡了根小木棍朝着他扔去,奶声奶气地喊:“爸爸,有坏人!”
任非桐本来就晒得发黑的脸登时更黑了,幸好任襄礼已经出来了,哈哈大笑着迎上去:“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我儿子回来了!”
任太太那时就觉得大儿子不爱与人亲近,身量也拔高了一截,远远地站在栏杆边上,像是完全陌生的一个路人。
可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却只有他单薄纤细的肩膀,和那张属于十五岁青涩时光的沉默脸庞。
如果那时,她肯暂时放下小儿子塑料小铁锹,起身给他一个拥抱,母子关系是不是不会那么僵硬?
如果那时,他主动喊一声“妈妈”,甚至提前来一个电话要求他们去接机,是不是不至于那么早被他知道代孕的事情。
她甚至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任非桐不在爱与自己对视,不再像任非梓一样喜欢围在自己身边。
任襄礼乐观的将大儿子的疏远行为归纳为“叛逆期”,直到他发现任非桐悄悄调查了当年出生前的事情,甚至与张籽芸见面,他们才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
他甚至不愿意喊任太太“妈妈”,在与人交谈时,他习惯用“我母亲”这样的形容,当着他们的面,最多的便是沉默。
家族聚会,只要没有人主动找他,他就能让自己变成一片晦暗的影子,无声无息来,又不知不觉离开。
任太太看着他把米洗净,倒入电饭煲,选好了模式,又从冰箱里取了鸡蛋:“喜欢煮的还是煎的?”
“啊,”任太太受宠若惊,“煎蛋吧。”
他点了点头,又拉开一个柜子,取了小平底锅出来,嘴角还弯着好看的弧度,怎么看都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任太太靠在玻璃门边,听着筷子搅拌蛋液撞击碗壁发出的“啪啪啪”声音,仿佛听到了自己错过的那些成长时光。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她的儿子,费劲千辛万苦,差点丢了视力、丢了丈夫才换来的儿子。
任非桐把锅倒上热油,催促她出去:“你先出去等吧,我很快就好了。”说着,顺手打开了抽油烟机。
任太太往外退了退,不等他要求就先把推拉门合上,声音被隔绝,高大欣长的人影却还是清晰可见的。
她踱步到客厅,矮脚的玻璃案上摆着几支百合,墙角还残留着不少达菲拉的玩具,整整齐齐的归置在一边。
地板光可鉴人,沙发上的抱枕又大又圆,还有专门为孕妇准备的午睡枕。
任太太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出于这个年纪的女性特有的好奇心,忍不住往书房走了过去。
任非桐成年之后,极少在家里表现出对什么事物的偏好,这个书房却不同,书架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种专业书,边上还有一柜子花花绿绿的娱乐资讯,靠窗的架子那,则是全套全套的“孕爸指南”类的读物。
她早在洗漱时就留意到了,卫生间的毛巾、牙刷、拖鞋全是配套的。有些一看就是不像是她儿子的品味,嫩黄鲜绿,活泼到跳脱的程度。
甚至他腰上围着的那条印满小碎花的围裙,也带着年轻女孩的气息——但他居然也就这样接受了。
她与任襄礼算是家族联姻,大学未毕业就已经由家里定下,之前当然也是有过恋爱经验的——学生时代那种青涩美好,和婚后的理智、博弈,当然是完全不同的。
任非桐一向喜欢跟他们唱反调,第一次见到唐棠时,她甚至完全没把这件事情当真。
没过多久,果然就从于雅淑的口中得知,那不过是雇来的假孕女孩。
任非桐发来请帖,简直就是当头一声惊雷。
她和任襄礼想象过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料中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居然认真到了这种程度。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开便是各种孕期护理的注意事项,密密麻麻,写了整整大半本。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温柔体贴。
“吃饭了。”门突然被推开,任太太赶紧把笔记本放下。任非桐还绑着那条围裙,一手拿着筷子:“我们先吃吧,非梓起得晚。”
任太太“哦”了一声,跟着他往饭厅走,经过客厅时差点撞到那只插了马蹄莲的花瓶。
任非桐微一伸手就扶住了瓶子,顺便把脚边的垃圾桶塞了下去:“我今天事情比较多,恐怕没时间顾你,你要不愿意出去,就在这儿住着——下午的时候工人会来布置一下。”
任太太拉开椅子坐下:“婚房设在这里吗?”
任非桐笑笑:“当晚还是住酒店了,唐棠说我这儿人气不足,布置一下喜气点。”
任太太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才说:“你跟她感情挺好的。”
任非桐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慢慢地喝着粥。任太太觉得他似乎爱笑了很多,那笑容沾染了恋爱中的小情侣人特有的甜腻,融化在晨光里,叫旁人都闻到了香甜的味道。
“那她的家人……”
任非桐的笑容淡去了一点儿,咽下嘴里的粥,才说:“她的家人都很好,以后,我也是她的家人。”
任太太噎住,筷子头在粥碗里轻轻点了点,一下、两下,明明饥肠,辘辘粥香扑鼻,却怎么都提不起精神去喝。
她还在怀念他的少年时代,他却已将有自己独立的小家庭,妻子、孩子,如同当年她与任襄礼一起带着任非梓在乡下农场度假。
一家三口,像是块浇了热巧克力的三角曲奇。
任太太觉得鼻头发酸,胸膛发闷,却又心虚地说不出一句责备。是他们做父母的忽略了他,又怎能回过头怪他成长太快,步伐太急?
她思来想去,最后只问了句:“一直都自己做早饭吗?”
任非桐摇头:“偶尔吧,以前都去她店里吃。”
唐棠家开包子铺,任太太是听任襄礼说起过的,话题到了这里,就又断了。任非桐很快吃完饭,干坐着也尴尬,直接走又有点绝情,干脆起身去叫任非梓起床。
任非梓本来玩的就疯,白天给是他哥哥当跑腿送信,又是开夜车找母亲,累得动都不愿意动了。
现在才八点不到,一把被任非桐掀了被子,登时就火冒三丈了:“几点了你就掀我被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任非桐拽着被子不放:“我早饭都吃完了,快起来。”
“我不起来!”任非梓抢了两下没抢到手,干脆拿枕头盖着肚子继续睡。
任非桐把杯子往椅子上一扔,找到空调遥控器,调成制冷。
任非梓躺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哆嗦着起来穿衣服:“一点儿人性都没有,你还指望我给你挡酒?明天晚上喝死你算了!”
任非桐丝毫不受他威胁,把遥控器往床上一扔,转身往外走:“我还得去酒店一趟,你在家陪着她吧,吃完饭记得洗碗。”
洗碗!居然要他这么一个大好青年洗碗!任非梓愤愤地套上裤子,在被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上衣和外套。
☆、第六十四章 自由立
任襄礼赶到大儿子公寓时,任非桐已经离开了。任非梓正坐餐桌前吃饭,任太太又钻到儿子的书房去了,东看看西摸摸,正犹豫着要不要开抽屉,就听到门铃响了。
她心虚地以为任非桐回转,赶紧缩手往外走,迈出门,却见任襄礼风尘仆仆地进来。
任太太为大儿子准备的满脸笑容登时就冻住了,转头去瞪小儿子,懊恼地唤了一声:“非梓!”
任非梓迅速把视线转向面前装着小菜的碟子上,大口大口喝粥。
任襄礼走过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脾气——非桐呢”
任太太冷笑:“我闹脾气?”
任襄礼叹气:“好,是我不好,但那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要和我来计较吗?”
任太太不答,任襄礼又去问任非梓:“你哥哥呢?”
任非梓倒是老实:“他明天要结婚,今天当然忙,应当是和负责摄像的工作室还有司仪沟通去了吧。”
任襄礼咬牙:“他这是完全不把我们做父母的放在眼里了,他是不是想……”
“你说你自己就可以了,”任太太打断他,“他的婚礼,我明天肯定是要参加的。”
任襄礼愕然,任太太看也不在看他,拿了任非梓放在餐桌上的车钥匙,拎了小坤包,换上高跟鞋,笃笃笃往外走。
任非梓看一眼愣怔在原地的老爸,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巴,也跟着往外跑:“爸爸你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啊……”
一阵风似的刮走了,任襄礼气绝。
司机在楼下等着,见任太太和任非梓先后都下来,开车走了,却迟迟不见任襄礼下来。
他看看时间,足足又等了十来分钟,才见任襄礼独自快步从楼道出来。
“去青河区。”任襄礼心情不佳地坐进车后座。
司机没敢多嘴,发动车子,再一次把车驶入车道。
新年临近,街道上渐渐有了新春的味道,道旁悬着成串的红色灯笼,各种商铺也开始打出折扣广告。
任襄礼侧头看着车窗外飞速出现又消失的行道木,想起自己妻子刚才的那番话,一时间也有些烦躁。
如果不听话的是任非梓,他有的是办法叫他屈服,可偏偏是什么都不肯依靠自己的大儿子。
任非桐独立的早,还没毕业就已经能自己赚钱了,回国后的工作也跟任家关系不大——至少不靠他的庇护。
如今他又跳到了嘉盛,任襄礼就是再愤怒,也不可能因为这个跟嘉盛过不去。何况,小儿子和妻子都已经叛变了。
任襄礼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变成了单打独斗了,并且,至今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阻拦办法。
任非桐并不需要他的帮助,他一个人也生活得很好。
他很有些想不明白,怎么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突然就变得这么无足轻重了,在同辈人、家庭情况差不多的人……都没有这样的!
任襄礼靠着座椅发呆。
青河区是老城区,老街规划不合理,车子很快就堵住了,几步一停,挨挨蹭蹭半天才终于找个停车的地方。
任襄礼前先打了电话,确定人都在才往楼上走。
。
任非桐跟唐棠承诺婚礼一定来得及,但时间毕竟赶,他又没有经验,到了冲刺关头,各种状况还是层出不穷。
任非梓的伴郎服不合适,还要联系设计师修改;跟唐仅一起做花童的小女孩突然生病了,要临时找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