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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华辰脸上起了一丝阴郁:“她说,剪除了翅膀的独孤晟,就不再是独孤晟了。”
独孤晟的手颤抖起来,崔华辰冷冷道:“我这一生落子无悔,从来不曾后悔,然而我现在后悔了,我不该将她从燕子矶带回来,她应该死在那个时候,死在最爱的人的怀里,而不是最后心如死灰地在深宫内一个人死去。”
独孤晟全身都抖了起来,崔华辰声音仿佛从寒渊中透出:“但是我很欣慰,最终她选择了不告诉你真相,因为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和崔家站在一起,而不是和你渡过余生——即使她依然爱你。”
独孤晟简直是落荒而逃,崔华辰那冷冷的声音在他的心头不断徘徊,他恨他,但是他知道他没有说错……她曾以她的爱慕将整个天下奉与他,然后他还给她的是算计了她最亲爱的哥哥,于是她选择了放弃说出真相,她放弃了他!
直到死,她都没有说出真相!
崔华仪,你何其决绝!
你难道不知道,在我知道真相的时候,等待我的,将是漫长的无明夜么。
☆、21 夜探
没多久定北侯崔华辰无罪开释回府。
这一点阿蘅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顾微嘴里听到定北侯病重的消息的时候,她心里抖了抖,终于忍不住问:“病情怎么样。”
顾微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毕竟上一次定北侯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困境,她却轻描淡写,今日的追问颇有些不同寻常。她谨慎地回答:“好像是原本身体就不太好,入狱到底是有影响的,回府后很快就卧床不起,请了御医去看只是摇头说已是强弩之末,我三哥这几天都往定北侯府跑,说是……人都认不出了,只拉着我三哥反反复复喊兰儿。”
阿蘅笔下顿了顿,一副原行云流水的烟水云林霎时云收水凝枯涩起来,顾微压低声音悄悄道:“听说那是皇后的乳名……”
阿蘅停了笔,过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和授课的教习请了假,只说有些不适,回了宫。
杏花红雨,梨花白雪,已是春暮,荼蘼花了,阿蘅一个人在露华宫里徘徊直至深夜,浑浑噩噩满心煎熬,终于咬牙换了一套夜行服,蒙了面,悄没声息的掠过重重宫檐,一个人出了宫。
定北侯府面积颇大,却极是冷清,黑漆漆里只见主院隐隐一豆灯光,院里草长寥落。
阿蘅掠进了主院,先从窗外窥了窥,看到是铁辛卧在外间,想是已服侍数天,显然疲惫不堪已经入睡,她知铁辛武艺高强,不敢妄动,静静默数了一会儿,听到他的呼吸声稳定舒长,确定已是沉睡,才掠进了里房里。
屋里点着一盏灯,桌上摆着一碗药,却是满的,已经凉了,屋里全是药味。床上崔华辰阖目静静地躺着,乌发散了一枕,面白如纸,呼吸微弱,阿蘅心仿佛紧紧缩成一团,却静静站在屋中央不敢上前,只看着床上崔华辰几乎脱了颜色的脸,想起从前意气风发、志满踌躇的大哥,他是崔家之鹰,天下曾经唾手可得,他距离最高之位仅一步之遥,却因为自己,功败垂成,龙困浅滩,病痛缠身,孤苦伶仃……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痛,她身体微微发抖,却始终不敢近前,大哥……大哥……琴棋书画、武艺骑射,排兵布阵,一样一样教给自己的大哥,你,恨我么?
也不知站了多久,夜风吹得她满身冰凉,她终于艰难地走近床前,伸出手去探那崔华辰的额头。
电光火石之间,她手腕的脉门已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横掌扣指捏住,她大吃一惊待要挣脱,早被一股内力输入,全身筋脉一阵酸软根本使不出力,而枕上的崔华辰已经睁开了双眼,长睫下双眸鲜明凛冽,锋锐如刀的看着她。
阿蘅怔怔的回望,崔华辰直视着她缓缓道:“兰儿。”
阿蘅纤长睫毛一抖,手腕上的力量是她无法挣脱的,不像是重病的人所能拥有的力量,她隐隐已知自己着了道,却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没有事能瞒过大哥。
崔华辰握着她的手腕,缓缓起了身,阿蘅一句话都说不出,却到底忍不住扶了扶动作有些不灵便的他,心酸地想起他的腰以下无法使力,连起床这么个简单动作都这样辛苦。
崔华辰淡淡道:“我专门让铁辛服下了睡眠的药,才诱得你进来,若不是我要死了,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认我这个大哥?”
素年积威之下,阿蘅知道大哥已经生气,越发噤若寒蝉。
崔华辰低喝道:“说话!”
阿蘅被这一喝惊得抖了抖,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崔华辰料不到她这一世眼泪如此浅,有些意外,盯着半晌叹了口气,伸出手揭了她面上的覆布,替她擦了擦泪水,却拭之不尽,泪水越发汹涌。
崔华辰终于受不了低喝道:“别哭了,还上过战场的人呢,眼泪就这么浅。”
阿蘅跪了下来,将头埋入了大哥的怀中,很快衣襟便全被打湿。
崔华辰哭笑不得,松了她手腕脉门,轻轻抚摸她的长发道:“倒是一把好头发,比从前黑了许多,不再是个黄毛丫头了。”
阿蘅哭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双目通红,睫毛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水雾朦胧,哽声道:“大哥怎么认出我。”
崔华辰嗤了声:“你什么不是我教的,这天下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么?再去比对一下从前明华公主的字迹和经历,那些所谓的民间大家讲习,能教出这样的公主?除了我崔家的大小姐,无女子能有此才。”
阿蘅默默,跪在那儿一言不发,崔华辰淡淡道:“为什么不和独孤晟说你就是崔华澜。”
阿蘅握着崔华辰衣襟的手紧了一紧,崔华辰看了她一眼,哼了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觉得对不起大哥,所以宁愿把自己关在牢笼,自说自话地惩罚自己,也不肯和独孤晟说清楚。”
阿蘅不说话,崔华辰忽然伸出手把她下巴抬起,强迫她看着他,然后笑了笑,他一向极少笑,这一笑倒把阿蘅吓了一跳,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崔华辰道:“很不必如此,当时逐鹿天下,不是崔家便是独孤家,我阴了他不知道多少次,都没杀了他,这是天赐予他的气运,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倒过来想,当年若是我得了天下,我也会杀了他独孤家以绝后患,帝王称孤道寡,本就不是常人做得。而如今他不过是废了我的双腿,若不是你不肯说出你就是崔华澜,咱们崔家好歹还是有个从龙之功,我也未必到今天这一步,独孤晟的心,还是不够狠。”
阿蘅语声哽咽:“燕子矶那一次,我愧对大哥。”
崔华辰又短促的笑了声,脸色玉般透白,衬着墨色双瞳极是幽深:“若再来一次,你一定还是会去救他……你不可能看着他死去,但是若是反过来独孤晟要来杀大哥,你一定也会死在大哥面前也要救大哥,你两边都放不下,所以哪边弱一点,你就站在哪一边,我的好妹子,你那心软的毛病,大哥还不知道么?崔华辰有个爱上独孤晟的亲妹子,这就是天意,崔家人落子无悔,你一点都不必自责,大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阿蘅泪水又落了下来,崔华辰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如今也不是不可以重新再来,崔家的后路和实力都还保存得好好的……”
阿蘅抬了头,灯下面容哀绝:“大哥……原谅我这一世……再没有勇气夹在中间再来一次了,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这一辈子。”
崔华辰面上并无惊异之色,仿佛早已心有准备,他淡淡道:“所以这一辈子,你选择了置身事外么?”
阿蘅脸上有着愧疚,崔华辰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头发,纤长的手指微凉,阿蘅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为自己的怯懦和无能,准备迎接大哥的雷霆一怒。
崔华辰却轻轻笑了:“顾家三郎,是个不错的孩子。”
阿蘅脸上愕然,崔华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不管什么时候,大哥总是希望你好的,你确定顾三郎你喜欢么?”
阿蘅脸上暗了暗,半日才缓缓道:“大哥,兰儿爱过一次,万劫不复……大概再也没有力气再来一次啦,举案齐眉,花间对酌,白首偕老,这样平淡的日子……大概,也不是不行的。”
崔华辰低声道:“那孩子喜欢你得紧,你会幸福的,大哥会好好调…教于他,将来必要他做个妻奴,对你死心塌地。”
阿蘅脸上红了红,崔华辰又抚了抚她的长发道:“明华长公主的生日在六月吧,及笄后应该也该着手公主下降的事宜了,大哥应该还来得及喝你们的喜酒。”
阿蘅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大哥,别练那功法了吧……”
崔华辰笑了笑:“没事,大哥已找到办法克制那功法的反噬。”
阿蘅听出他语气中的敷衍,却也知道大哥拿定了主意那是九牛不回的,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独孤晟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了,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崔华辰忽然笑了声:“独孤晟那天知道崔华澜是你以后,那脸色可好看得紧,和他对手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痛快,只恨当时无酒。”
阿蘅脸上呆了呆:“他……知道了?”
崔华辰看了她一眼:“他怒气冲天地拿着你写的信来骂我利用死人,还一口咬定当年崔华澜是被我杀死的,呵呵,也怪不得他有此想法,你那些手下我几乎全转移出去了,只差个李星望,原是要留着他替你守一守丧再找机会给他说清楚,没想到那是个蠢人,居然连夜投了独孤晟。”
阿蘅脸上满是惊异:“他怎么会觉得是您杀了崔华澜?”
崔华辰看了她一眼:“他冷落皇后这么多年,全是为了他的生死之交报仇,迁怒于你我,你竟不知?”
阿蘅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味道:“我只以为一切被大哥料到了,他得了天下,便开始打压崔家……我……我长得又不好看……”
崔华辰哼了声:“我妹子是天下最美好的人,他是有眼无珠,活该他错过你,如今你是他亲妹子,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就觉得多少场胜仗都没这一次痛快。”
阿蘅有些窘得看着他,崔华辰再次拍了拍她的脸:“好好做你的长公主,和顾三郎好好过日子,大哥自会安排好一切,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天快亮了,你赶紧回宫吧,如今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实在差太远了。”
☆、22 决断
回宫后的阿蘅找了冷水悄悄敷了眼睛,也没惊动人,悄悄睡了,想着第二天就说不舒服不去上课便罢了,混了一天过去,到了晚间,梅妆提醒她去看看皇上。
她这才知道,独孤晟病倒了。
她只得匆匆换了衣服便往独孤晟的寝殿体仁殿去,没想到到了那里却得了话,皇上这些日子都住在凤仪宫,连批折子都在那儿,生病后更索性在那里养病了。
她皱了皱眉,让步辇转了去了凤仪宫,却想起大哥说的那些话,心里五味杂陈。
凤仪宫一切原样,她曾在这里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