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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涛终于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说:“我的确没有做……一个女人家,我下不了那个手……要是不对,你就整我吧。”
“那……你把她怎么了?”
“放在杨树林里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大概回四川了吧……”
“你怎么知道?”
“是我的一个朋友送回去的。”
“有这样的事情?他们怎么走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走的公路……”
杨涛出汗了。但是他依旧坚持着,无论如何,他可不想把二楞子也牵扯进来。谁知道白过江也再没有往下问,反而嘿嘿地笑起来:“好了,就这样吧,你能够和我说实话,这就很好。要说我欣赏你,也就最欣赏你这一点。回想一下,其实你做得是对的。那一天,我也确实是有点儿头昏了,才想着不如来个干脆的算了。你能够这样做,说明你的心的确是很善的,人能够做到这样非常难啊。这些天,我一想起这女人来就觉得挺对不起人家的,你能够这样做,也算是为我做了一件大善事啊。只是你那个朋友,为什么不买个车票,坐火车多快呀?”
听他这么说,杨涛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感慨说:“他呀,有那个救人心,可没有那个救人的力……我也没见,听说是要用三轮车把那女人送回去呢……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保不来这一路上就把那女人给折腾死了……”
“有这样的事情,那就太可惜了,也太让人遗憾了!”
白过江一边说着,眼圈便有点儿红红的了。
二十一
这些天,省委派来了一个市委第一副书记并代理市长,人代会也马上就开始了,门一叶却发现自己陷入了空前的孤寂之中。
不论她走到哪里,人们都客客气气的,好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报社里天天见面的那些同事们,也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说不上三两句话就借口有事四散了。特别是那几个老总们,好像有意无意都在躲着她,又好像讨好似的见面就朝她笑,但是又笑得很不自然。后来有一个相好的告诉她,现在外面到处流传着,她马上就要当副老总了……这些人真是无聊,甚至就是一种陷害!
工作的事倒是很多,但都是一些规规整整的官方报道。就是在这些官方报道中,也有一种隐隐约约很微妙的东西,让她觉得特不愉快。新的代市长前来上任的那一次,本来她还有别的事,一个副老总忽然对她说,他今儿家里有点事儿,让她去顶顶工。这事过去也是常有的,她想也没想就去了。谁知道一进会场,齐刷刷一片惊奇的目光,弄得她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只好赶紧拣一个最靠边的座位,悄无声息坐下来。
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低低地问她:“你就是那个很出名的记者?”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吧?”
她一听就有点反感。
“我嘛只不过是金山的,而且咱们认识不认识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都认识你,这就得了。听说你最近挺活跃的,马上就要当副总编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啊,祝贺你嘛,嘿嘿嘿……可是我们都不太清楚,你举报王霞,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爸的意思啊……”
“你!真是无聊,无聊透顶!”
那时,她刚刚听说了有关王霞一案的最新情况。而且也听说许多本地外地的记者都去了,王霞的事似乎成了一个特令人感伤的新闻。如果一切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王霞也许真的是一个悲剧。但是,这能怨我吗,我当时难道不是完全出于一腔正义吗,谁又能想到她会用这些贪来的钱做那些事呢?
但是,你忘了一点,你是门力生的女儿呀。母亲叶欣常常这样提醒,她就是记不住。
什么事情只要一和政治掺和在一起,就变得格外复杂了,这真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悲哀。
她再也坐不下去了,干脆拿起桌子上那份材料,从令人窒息的会场里走出来。
这一走不要紧,害得她连新来的代市长也没有看清楚。一会儿有一个小个子出来上厕所,服务员告诉她那就是新来的桂市长,但是一晃就过去了,只觉得个子小小的,衣着打扮也很普通,一张娃娃脸上没有胡子,头发却似乎已经半白了,而且有个地方好像还脱了一撮儿……她当时竟有点怀疑地反复问了几次,弄得服务员都有点反感,一撇嘴走开了。
后来,金鑫从主席台上下来,也走过来和她说话了。
本来整个雁云都传遍了,金鑫这个常务副书记一直在竞争市长嘛,想不到突然一下又来了个第一副书记,还“代理市长”,谁都认为这一下金鑫可是栽了……但是,毕竟是搞政治的,从他那张依旧笑微微的白净脸上,竟然一点儿内容也看不出来。看到门一叶,金鑫嘻嘻地笑着说:“你好呀,我们的大公主。为什么不到里面坐,我们的新市长正在讲话呢,这么重要的施政演说你不听听?”
“您忘了我是记者?记者采访是不能靠泡会议的,必须在跑动中寻找机遇。正好,我还是先听听您的看法吧。”
“我……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好吧。新市长资历很深,年纪又不大,是我们雁云人民的希望啊。过去我们雁云搞得好,是因为门书记领导得好,今后只要我们继续在门书记的领导下,在这位新市长的带领下,我们雁云就大有可为,一定会不断取得新的更多更大的成绩啊……”
“不过,金书记,我想提醒您一下,现在还只是个代市长吧,要当市长至少还要等到人代会召开之后对不对?”
“理论上讲是这样。但是,实际情况大家都清楚嘛,那只是一个形式,一段时间而已。你没听刚才你爸已经作了安排,人代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恐怕并不这么简单,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我们听下面人们讲,在这次选举的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竞选,就可能大不一样了……”说到这里,她故意压低声音:“而且我们听说,这个人几年前就在别的地方参选过一次……而且最后落选了。这一次省里也只是迫于无奈,因为他毕竟是老资格了,所以许多人都认为实际上又是让他来陪选而已……”
“是嘛,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不过,该怎么说呢,反正这个……你也而已,我也而已,那咱们就都而已吧……”
金鑫也低低地说着,依旧笑微微的,又很快进会场去了。
其实,自从听到桂再庸要来的消息,金鑫就差点儿气得晕过去了。
这一段他的感觉一直不好,但是,再怎么也没想到,省委居然会把这样一个人给派来了。别的不说,光听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了,真不知道他老子娘是怎么回事,居然会给他起了这么一个讨吃名字,这不是活糟蹋人吗?在当今这样的社会上,急流勇进都赶不上趟,麻袋里装洋钉都怕露不出来,你还要平平庸庸,而且一庸再庸,这样的人来了能干成什么事情呢?
但是,门力生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要有能力,想这样那样,他就偏不让你露出来,偏不让你这样那样,这也许是老年人的一种通病了。就像这一次,他不仅不让我上,而且也不让杨波上,不让柳成荫上,偏偏把一个外地人给弄来参选,这实在是心理龌龊的表现啊……如果我上不去,换了杨柳二位,气归气,那至少也都还有让我服气的某个方面。像这样一个人,反而让我来伺候他,那纯粹是糟蹋人啊,这口气绝对咽不下去的!
那时省委常委会刚刚开始,焦心如焚的金鑫躲在常委会议室旁边的厕所里,等一位老领导一出来解手,就得到了这个千真万确的倒霉消息。后来,他就立刻离开省委大院,和曹非闷声不响地往雁云赶。一路上,曹非想问又不敢问,一直等小车在市委院里停下来,司机也出去了,饥肠辘辘的他才从座位上探起身来,小声对曹非说:
“我一路上估摸着,马上就要正式进入换届程序了,你要好好想一想,联络一批人,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来,不要再依靠那个老家伙了,咱们这一次要靠自己解决问题了,你懂了吗?”
“是嘛,有这样严重?”一听他这么说,曹非的脸色就明显地白了,真是一个经不住事儿的软骨头。后来,大概又觉得有点不妥,才嘿嘿笑一笑,严肃起来说:“好的,我听你的,你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反正这一次是豁出去了,反正谁来也不行,必须咱们弄成功对不对?”
“那当然。而且你应该明白,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问题,而是生死攸关的大转折大回合,你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吧?”
对于这小子,是必须好好敲打一下的,金鑫更加严厉地说,同时紧盯着他那一双目光闪烁游移的眼睛。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看看他们这一次,不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吗……不过我很担心,不知道白过江那里还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是的。那里你要继续关注,千万不能再出娄子……最好你亲自把在手上,该处理的现在就处理掉……特别是紧紧盯住周雨杉这个人。”
“好的……”
是的,奶奶的,你让我不好过,我就让你弄不成!现在不是要民主吗,咱们就民主一次试试看。
金鑫坐在主席台,一边微笑,一边在心里发着狠。
然而,听了金鑫那一番话,门一叶却更糊涂了。金鑫这个人不错嘛,老爸怎么好像对他并不满意?老爸总是一再告诫她,政治的事你不懂,最好什么也别管,但是门一叶还是忍不住要在这方面瞎操心,也许这是一种天性吧,谁叫她生在一个完全政治化的家庭里呢。这些天,老爸不知道怎么搞的,对她总是什么也不肯说,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到睡觉都不出来。新来的桂再庸上任了,却听说什么东西也没有变,“一切听市委和门书记的”,然后就开始下乡了,一个县一个区地跑,而且走到哪里都不表态,只是一个“好好好”……与此相反,金鑫却似乎变了一个人,像一下子吃多了兴奋剂,不仅马不停蹄地到处活动,而且每到一地都要大讲一通,讲的也都是内行话,显然是作过充分准备的。听人们说,除了讲话,金鑫每到一地还要和当地的人大代表一起吃饭,理由嘛自然都是很冠冕堂皇的,就是要发动大家开好这次人代会,保证把新来的桂再庸代市长选上去,在新市长的领导下努力做好工作……
时间一长,一个谣言便不胫而走,在各县区流传开了,新来的桂再庸不过是来陪选的,能力根本不行,只不过是个老正厅级罢了。为了堵住这个谣言,金鑫又借着一次电视讲话的机会,专门辟了一次谣,而且讲得慷慨陈词,一再表示他自己是坚决支持桂再庸的……这一下更热闹了,全市上下几乎一片哗然。紧接着人代会一开幕,小道消息就不断线,连续有好几起人大代表联名上书,要求把金鑫列入正式的候选人名单,而且这些联名书已经寄到了省委和中组部。当老父亲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刷地就白了,一把把电话机扔到了桌子上……
在人代会开幕式上,桂再庸倒好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主席台上,只是隔着好多人头,门一叶一点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金鑫没有参加这个开幕式。问了许多人,才知道为了避嫌,金鑫向大会请了假,已经住到医院里去了。
政治嘛,也许就是这么残酷,看来这一次金鑫倒真是顺